14 ☆、濁海劫灰(2)
2.催眠大師
這裏無法逆向行駛。
陸子煜是把車子停在對面,又跑了一個路口才來到我身邊,所以還來不及調整好呼吸的頻率和節奏。
夜色已經很深了,仿佛濃墨染就。
都市人影幢幢,浮塵擾擾。廣場上彩燈閃爍,聖誕的節日氣氛濃重,人人都好像快樂的不知所以,我卻什麽都看不清。
陸子煜伸手拉我,我用手掌撐着臺階借力站起來,問他,“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一怔。
我胸中繁絮,剛才一直在失神沒有感覺,此刻覺得手凍的厲害,忍不住瑟縮了肩膀。陸子煜見狀,毫不遲疑的把棉服脫下來,不由分說的披在我的肩上,解釋道:“我打你的電話一直都沒人接聽,去敲你家的門也沒有反應,所以就開車出來在附近碰碰運氣。”
我點點頭,機械的回複一句,“我的手機在車裏。”
陸子煜順勢問道,“那你的車呢?”
我這才想起來,我是從醫院一路走了十幾公裏的路程回來的。
我沒有回答他。
他便也沒有繼續追問。
我跟陸子煜一起回去,他送我到門口。我們從電梯裏出來,我低頭從包裏掏出鑰匙開門,往鑰匙孔插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我的情緒毫無預兆的崩潰了。
陸子煜一直跟在我身後。
我聲音短促,不自覺的帶了一絲哭腔,“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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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子煜拽着我的手腕讓我轉身靠在門上正視着他,我使勁掙開,但是他用的力氣非常大,我頹然放棄。
隔着淚眼朦胧,他的神色悲喜莫辯。
我身上還穿着他的寬大的黑色棉服外套——
陸子煜輕輕拉着那件大衣的衣襟,将我與他的距離縮短到幾乎貼身。他伸出拇指,溫涼的指腹貼着我的眼角輕輕一抹,聲音不自覺放得更低,喑啞之中甚至帶了些愛憐的撫慰意味,“別哭了。”
我仰頭,呼出一口氣。
我試圖忍住眼眶裏打轉的那種不知名的液體,但是眼淚卻落得更快,啪嗒啪嗒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斷往下掉。我低頭避開他灼人的目光,卻絲毫克制不住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捂着嘴也無法掩飾越來越劇烈的哭聲。
陸子煜輕輕嘆了口氣,将我覆在唇上的手拉開,把我整個人攬入懷中。他用了十二分的力道,将我箍在那幾寸見方的環境之中。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我趴在他的胸前,不斷湧出的眼淚暈濕了他的襯衣。他一直沉默不語,一只手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按在我的肩膀上。
我漸漸止住哭聲,找回理智。
我的腦袋往後退了寸許,背抵着冰涼的門板。陸子煜擡手拂開我額前的亂發,深邃的眸光仿佛能讓滿室光華黯淡顏色。他微涼的指尖拂過我眼角下臉頰的皮膚,他的手抵在門上将我禁锢在一個狹窄的角落,緩緩的低下頭來——
在最後一刻,我偏過頭去堪堪避過了他的吻,我悶聲道歉,“對不起。”
我知道,我此時在非理性的思考支配下的行為是在給我們彼此難堪。
陸子煜是真的君子,他自制的輕輕呼出一口氣,然後握住我的手,将我手中的鑰匙對着鎖孔準确無誤的插了進去,轉一圈,門應聲而開。
他沒有走進來,站在門口跟我揮手告別,唇角笑容依舊溫雅,“好好休息,明天見。”
我裹着陸子煜的大衣直接倒在床上睡的昏天黑地。
大□□被我吵醒,從窗邊踱步到我的床前。
之前,我一直纏着顧嘉言要去流浪動物救助中心領養一只狗,他最初是不同意的。顧嘉言曾經問我,微微,狗的壽命平均只有十多年,它們不可能陪着你一起到老,就算這樣你也願意對它們付出你的感情,承擔這種責任嗎?
我認真想過他說的話。
我認為自己無法承擔失去所帶來的痛苦,就沒再提這件事。
去年,顧嘉言從朋友那裏把大□□帶回來,我一度很開心。他就是這樣的,對我的世界持過分的寬容态度,任何事情都會比我希望的再要多給一點。
我一直在做夢。
夢中的場景毫無意外都是已經流逝的混亂的舊時光。我無法阻止自己反複重溫那些日夜,仿佛那是我所有希望的來處。我也很清楚,這世上的有些事,只能擱置,收藏,深深掩埋,不可說,亦不能想。
蚍蜉撼樹。
世間萬般,皆是命。
次日,我起床之後乘輕軌去醫院拿車。
我坐在駕駛位,在醫院門口的停車場等了很久。我看到姑姑和顧嘉言從對面病房樓的大門走出來。姑姑熱情的轉身跟人打招呼,顧嘉言臉上線條輕松愉悅,他側過臉跟後邊那位容色妍麗的女人低頭說了句什麽。
他們的關系并不疏遠,否則顧嘉言不會任由她幫忙拎着他那只裝東西的滾筒旅行袋。
我記得那個人是誰。
我昨天在顧嘉言病床前的矮櫃上看到的那種宣傳冊頁上有她的照片。
江嬈——
她是國內著名的擅長催眠療法的心理治療師。
其人正如她的名字般妖嬈婀娜,她穿一件黑色過膝連衣裙,外裹着剪裁得體的寶藍色呢子大衣,露出雪白的小腿,腳上踩着精致小巧的高跟鞋,七公分,步履輕盈,體态曼妙。
我看着他們三人同行,上了一臺我從未見過車牌的MINI,應該是江嬈的。
我發動車子回設計院上班,做指紋考勤的時候已經遲到了半小時。
陸子煜接近中午才姍姍來遲,而後一直待在辦公室沒出來。我午休的時候跟鐘靜出去吃飯,回來的時候看到他發給我要求帶午餐的短信,我按照他的口味打包了一盒清湯面線。
他吃飯的習慣就是簡單、清淡,食欲不好是經常的事情。
但是,他在這件事上并不會過于苛刻挑剔,尤其是在工作量繁重巨大的情況下,他經常是在吃的東西不舒服之後才會想起吃藥緩解。
鐘靜一針見血的感慨——
有的人活着是為了吃飯,有的人吃飯是為了活着,這就是普通人和天才的區別,這就是我和男神的距離啊。
我滿臉黑線,只好跟她說,你說的太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她氣得要掐我的脖子。
這樣笑鬧一圈,我沉重繁複的心情稍微放松下來一些。
我站在陸子煜的辦公室外,敲門之後直接推門進去。
我并沒有想到他對面有客人在,他擡頭看到是我,示意我可以走過去。
坐在他對面轉椅上的江嬈,十分随意的翹着腳轉過臉來看我。
我怔愣片刻,才重新拾起腳步往前走,低聲跟陸子煜請示,“陸老師,我只買了一份外賣,您看是不是需要我打電話幫你在餐廳訂位子?”
陸子煜還未開口,江嬈率先拒絕,“不用麻煩了,我是吃過午飯來的,Aaron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我早就有準備。”
Aaron是陸子煜的英文名字,他們應該在國外有過交集。
江嬈站起來,向我伸出手,“你好,我是江嬈。”
早上在醫院門口的時候我沒能看得清楚,如今距離的近了,我也不得不承認她的容貌确實過人,精心修剪過的彎而細的眉毛下,一雙通透的眼睛掩藏在無框鏡片後,被眼影渲染眼線描長,就像是工筆畫般精致。
我也伸出手回握,“你好,我是沈微。”
她松開我的手,說了句,“神交已久,只是,今天才看到真人。”
我面上忍不住露出錯愕神情。
她在專業上似乎比顧嘉言更敏感,立刻解釋道,“我曾經是Aaron的私人醫生,他應該跟你說過,在美國的時候,有段時間他的狀态很糟糕,你——是所有事情的根源。”
陸子煜提醒一樣的制止她繼續說下去,“Jane,微微并不知道。”
江嬈轉過頭問他,“你既然把她的病例轉給了我,想起來不是遲早的事嗎?”
她說話風格很直接犀利,并不會刻意避諱我。
陸子煜沉默片刻,對我說,“微微,你先出去一下。”
我對催眠治療心理創傷知之甚少。除了從顧嘉言那裏偶爾聽到一些專業詞彙,我一知半解的隔段時間忘掉,就是通過影視劇——
上半年的時候,我跟鐘靜曾經興致勃勃的去UME國際影城看了《催眠大師》的首映。故事的男主角是個心理咨詢師。在一次事故之後,他選擇了自我催眠将那段痛苦的記憶封存,讓它缺失。但是,徹底忘掉是不可能實現的,記憶比雜草的生命力還要頑強許多,它總會通過特殊的渠道提醒你。于是,在最後他終于找回了那段記憶——
沒有人能原諒誰,只有自己可以原諒自己。
我已經将反轉翻覆的劇情忘記的差不多,但是我記得男主角說的那句話——
聰明的謊言,比真相更可信。
世界是客觀唯物的,也是主觀唯心的。主觀的世界,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根據個人主觀的意願來運轉。明明發生過的事情,為什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因為——
我不想不願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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