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愛是影響(4)
4.此時此刻,我覺得死比生容易。
陸子煜停下手頭的工作,休息了幾日。
他的身體狀況基本好轉之後,我們一起進行了一場短途旅行。
從墾丁出發,沿着海岸線自駕環島。這裏的公路很好,一側是澎湃的太平洋海面,碧藍的海水,雪白的泡沫,海岸線開闊,讓人心情無比舒暢。天氣好的傍晚時分,海天一線的盡頭處,夕陽映襯着晚霞,美的不可思議。大多數時候,我都很沉默,累了就窩在座位上睡一會,興致起了就聽着車載電臺的音樂跟着哼幾句。
望着車窗外面的天空樹影,會覺得心中很安靜到空茫。
陸子煜做任何事的計劃性都極強,旅行也不例外。一路的吃食住宿和需要徒步觀賞的景色都安排的十分妥帖。他是那種人,從不誇口描繪未來生活的藍圖,也不輕易許諾生活的願景,只是用實際的付出默默的等待。
到淡水附近的海邊時,恰好是傍晚,天上下起小雨來。
我們在一間很有名的小館子吃飯,茶上來了。
是我特意點的香茅煮姜。
茶壺蒸騰起的浮薄白煙跟玻璃窗外燈光掩映的雨點交相輝映,迷離了陸子煜精致美好的眉目。我執壺給他面前的瓷杯添了茶,說:“冬吃蘿蔔夏吃姜,香茅的藥用效果也很好。你最近總是頭痛,這個很對症。”
陸子煜笑笑,多喝了幾口,向我道謝。
等菜的時候,我看到一個男孩子坐在屋檐外馬路牙子上彈吉他唱歌,一首接一首。陸子煜看我饒有興致,開玩笑說:“讀高中的時候,我也想過當一名流浪歌手。說不定還能出唱片呢。”
我被他逗笑,點頭附和道:“對,你當時吉他彈的很好。”
他似乎有點驚喜,脫口而出:“你還記得?”
他從未求證我是不是已經從過去那場病痛中痊愈,是不是已經記起跟他之間那些曾經被我遺失的過往。
我心中酸澀,應聲:“嗯,我記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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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的。
尤其是最近,因為陸子煜長久的陪伴,很多與他之間過往的輪廓都變得愈發清晰起來。
雨停了,海邊的夜,靜悄悄的,海潮聲,松濤聲,不絕于耳。
陸子煜牽着我的手,沿着綿綿密密的沙灘走了一段路。身後公路另一側霓虹爍閃,有人在唱露天的KTV,廣島之戀,渾厚的嗓音和着纏綿的女聲,別有一番風情。
我們找了個位置,并肩坐了下來,海風拂面。
又是一個夏天了。
陸子煜看着我的眼神亮亮的,心情不錯的樣子,說:“唱歌的是一對從重慶過來玩的新婚夫妻。我們剛才閑聊了幾句。”
我有些驚訝,“剛才我們遇到的那兩位?我看他們年紀好像都不大,女生才剛滿二十吧?”
陸子煜笑笑,說:“嗯,還在念大學呢。”
他又加一句:“人生畢竟苦短,要抓緊能在一起的時間。”
我沉默了下,說:“書上說,女人最想結婚的年紀是二十六歲,過了二十五的坎,摒棄了最開始幼稚的想法,想選擇最簡單最接近自己的方式來找一個人共同生活。我今年已經二十七歲了。”
陸子煜皺皺眉,說:“微微,我希望你的婚姻是因為愛,而不是将就。”
我無所謂的聳聳肩,“人生需要将就的東西太多了,将就工作,将就生活,将就一餐飯,這世上,有多少人的婚姻不是因為向現實妥協而将就結合的?”
陸子煜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好看,還是低聲勸我,“微微,不要消極。”
我知道是自己失言,沒有繼續再說下去。
過了一會兒,陸子煜手機上有新郵件到達的提示音。他需要回到路對面的我們下榻的酒店房間去忙工作,我沒有跟他一起回去,一個人繼續在戶外沙灘上坐着吹海風。
陸子煜說:“我要去房間回個重要的電話,待會出來接你。”
我搖搖頭,“不用了,我自己會回去。”
他站起來,用手掌心輕輕揉了揉我額前的蓬亂的劉海,又笑着說一句:“我一會兒出來接你回去。”
我只好點點頭。
陸子煜轉身離開。
我沉默的看着他的背影,他前幾日還在發燒,終日陷在高強度的工作之中,卻為了調整好我的情緒,放下了手頭所有的事情。
我出聲叫住他,“子煜——”
他穿一件柔軟的亞麻色襯衫,舒适熨帖的長褲,黑色頭發,白皙臉孔,依舊是長身玉立的樣子,背後是次第亮起小燈的一排排民宿和旅館的樓房。
有些人身上有天生的光彩,即使歲月黯淡,也讓人難以忘懷。
陸子煜被我突然難舍的情緒弄的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笑着再次向我揮了揮手,一邊倒退着往後走。我有些渾渾噩噩,眼睛中漫上的淚光漸漸模糊了他的身影,我勉強笑一笑,也沖他揮手,低下頭喃喃說聲,“再見。”
我獨自一個人往人煙稀少的另一側沙灘上走過去。
身後民宿的院落中似乎有情侶在做告白的儀式,這座小城承載了多少異鄉客的愛情。一時半刻之間,不間斷燃放的焰火在天空中綻放開寶光華麗的光圈,滿目照耀內心驚動,卻無關痛癢。
我發覺我漸漸忘記了顧嘉言。
有人說,所有的感情都經不起歲月的折堕和時間的洗禮。
或許吧。
我開始忘記一些事情,就像是,過去的傷痛逐漸淡去了,這一度讓我很自責,因為這就像……就像再一次失去顧嘉言一樣。所以有時候,我甚至會強迫自己一遍遍回憶起他的眉眼,他對我說過的話,他為我做過的事,和他曾經在我身上付出的愛。
我知道,這樣對陸子煜不公平。
顧嘉言的離開,像是一下子把我生命的鐘表撥慢了。
我的人生化為空骸,我不想那麽快的走出來,或許是因為曾經失去過,才更能懂得應該珍惜。我心底其實能理解陸子煜。面對痛苦嚎啕大哭是因為悲痛,但沉默坐着自我消化的人并不意味着就不痛苦,他甚至連安慰都沒有對我說過一句,但我就是知道,這是他愛人的方式。
不知從何時,我開始無可救藥的想結束這樣的糾結。
弗洛伊德說,人天生具有建設性的、生的本能和毀滅性的、死的本能,當人生的本能不能得到實現時,就會反而走向毀滅。
此時此刻,我覺得死比生容易。
我把鞋子留在了沙灘上。
小山羊皮的平跟圓頭芭蕾舞鞋的樣式的鞋子,當季新款,陸子煜買給我的。
我覺得對不起他。
我一步一步的走進深海之中,海浪翻滾着雪白的浪花拍打着藍黑色的礁石,月光如銀輝一般照亮海面,冰冷的海水漸漸淹沒過我的膝蓋,我的腰部。
死亡究竟是什麽?
其實,我曾經偷偷翻看過許多瀕死體驗的視頻,查閱過關于靈魂關于輪回的報道和資料。我想知道顧嘉言曾經經歷的那段路是什麽樣的,想知道他有沒有恐懼,會不會覺得解脫,能不能到達清淨的世界。
顧嘉言離開後的一年零五個月的時間。
我很努力的嘗試從那片愛的陰影之中走出來,我沒有重新回到過重慶,沒有去看過他的墓碑,甚至不願意提及他走的那個日期。我一直都在一天一天的熬,一分一秒的消耗,每天看日歷上的數字增加一天,就像是完成了一道功課。
我想為自己找到一個出口,我以為我能做到。
從前很想試着走進宗教信仰,可是我夠不到,沒辦法讓自己相信。
冰冷鹹濕的海水淹沒我的脖頸,從四面八萬的灌入我的鼻孔,我的口腔。
萬籁俱靜,世界空茫。
彼岸之美在于彼岸之無渡。
《無量壽經》中有雲,人于浮世,獨來獨往,獨生獨死,苦樂自當,無有代者。
我想起無數舊事,在所有感官被海水完全淹沒而失去感覺的那個瞬間。
我想起那個站在南坪藥房一排樟木制的櫃臺前,穿着白大褂給人抓藥看診的顧嘉言。
我想起他生命最後的那段時間。我曾經無數次的見到他伏在枕上,額上覆着一層薄薄的細汗,胸口疼的半日不敢動彈,他只是隐忍疼痛慣了,又絲毫不願意讓身邊人擔心,只閉了眼微微喘息,臉色慘白如紙,始終默然無聲。
我不敢待在那裏,我坐在醫院走廊哭了大半個下午。
顧嘉言在病房中聲音虛浮的叫我,“微微——”
我用手背抹幹淨眼淚走進去。
我拿掉覆在他臉上的氧氣面罩,握着他的手,答應他,會重新拾起勇氣,好好的生活下去。
我答應過他的。
而如今,我将葬身這太平洋深處。
我想起那年在必勝客,我遺忘了的那條圍巾。
我想起許多年前的某個夏天,我跟陸子煜去郊外寫生,他為了不讓我入水,手臂上被尖銳的石頭邊緣劃開一道終生難愈的傷口。
我想起造化弄人,我想起我曾經的遺忘,我們的重逢。
那些最初的愛,最好的愛。
再見了,陸子煜。
此生情深緣淺,如果真的有來生,我們還能再相遇,我希望我可以付出全心全意的愛情,來回報你對我付出的感情。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對不住。
如果我就此打上END的标簽,會不會被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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