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自我覺醒(2)
2.滿目山河空念遠。
醫院大廳光潔的地磚上幹淨的能照出人影來。偌大的住院樓都沉寂在寧靜的夜色中,我獨自一人,一步一步沿着空曠的走廊,走到特護病房的位置。
陸子煜因為急性肺炎,一直在發燒,還在昏睡着。
我站在門口,透過玻璃望過去,他穿着病號服,窩在寬大的白色枕頭中,左手連着點滴管,透明的膠管中液體一滴滴的滑落,流進他的血管。橫亘在胸腹上的右手小臂裹着厚厚的固定繃帶,眉頭隐忍的皺在一起,似乎就連在睡夢中他還在忍痛。
我扶着膝蓋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沒有直接進去。
過了一會兒,孫一白從外面進來,遞給我一杯滾燙的熱飲。
我接過來,握在手中,覺得好受了一點。
他勸我,“別擔心,醫生說他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我沒有動彈,固執的說一句,“都是我的錯。”
他單手抄着褲兜,大喇喇的倚靠着牆壁站在一旁,“我簡單的了解了情況,他在上浮過程中撞到了礁石,所有右手才會有外傷,聽說做了個小手術,并沒有嚴重到致命的程度,急性肺炎大概也是因為在海水中浸泡太久的緣故。我雖然不知道他救你的具體過程,但是我也是男人,我知道他一定是愛慘了你才會這樣。”
他勾勾唇角,“微微,說句公道話,陸子煜這幾年的所作所為确實挺爺們兒的。”
我沒擡頭,雙手交疊擱在膝上,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
孫一白深深呼出一口氣,“微微,我知道你很痛苦,這一場傷筋動骨的愛情,幾乎耗盡了你此生所有的熱情。作為朋友,我想說的是,如果你真的不想跟他在一起,不要這樣拖泥帶水的膠着下去,早點跟他說清楚。也不要對任何人感到抱歉,所有的愛都不是因為相欠,無法用對等的回報來計算。”
他繼續冷靜的跟我分析,“坦白講,微微,我并不贊成你重新跟子煜走在一起。這樣說可能對他有點不公平,或許他現在是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可以為了救你豁出性命去。但是你們之間有太多讓你痛苦的回憶了。”
我知道他說的對,努力扯了扯唇角,道:“我需要好好考慮一下。”
他拍拍我的肩膀,“無論你打算怎麽做,我百分百尊重你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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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擡頭正色,苦笑道:“當初會答應子煜留在這裏生活,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實在太累了。我哥離開我之後,我似乎一直都在流浪,我走遍了他生前想去卻沒有實現的旅程,好像只有不停地在路上行走才能證明繼續活着的意義一樣。停下來的這段時間,我在子煜身邊漸漸收獲了平靜,找到了生活的平衡點。”
我自嘲似的的笑道,“可是,我過不了自己這關,我覺得對不起我哥。”
孫一白坐在我的身邊,認真的看着我,嗤笑一聲,“真是個傻子,顧嘉言能用全部的生命去愛你,自然比誰都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我默然無聲。
孫一白起身離開。
醫生從我身邊經過,護士推着車從我身邊經過,所有的腳步聲都在我耳邊完全消失。
我獨自在病房外面的走廊坐了一會兒,最終撐着椅背站起來,緊緊握着拳頭,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邁出了第一步。我扭開病房的門鎖,透過門縫看進去,一切都有些看不真切。陸子煜十分安靜的躺在病床上,胸膛緩緩起伏着,面頰上扣着透明的氧氣罩,打着點滴的左手腕搭在被子外面,露出一截瘦骨嶙峋的腕骨。
我慢慢的走過去,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因為輸液的關系,他的手背有些浮腫,我用拇指輕輕按了下,立刻出現了明顯了凹陷。床側的監測儀器屏幕亮着,發出幽幽的藍光,我的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你看,我都做了些什麽傻事。
陸子煜的眼睛很好看,深邃而明亮,總是眉目分明的樣子,此刻卻緊緊的閉在一起,藏在眼睑中。似乎是察覺到聲響,他的睫毛輕輕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房間中只開了一盞昏黃的壁燈,他卻覺得刺眼似的又重新閉上了眼睛适應好大了一會,才重新看向我的位置,聲音嘶啞的叫我一句,“微微?”
他的聲音很小,幾乎全被淹沒在氧氣罩下。
他下意識的擡起左手去摘氧氣罩,我連忙走過去檢查了他的情況,伸手去按床頭的呼叫鈴。陸子煜卻搖搖頭,“不用,我沒事。”
我只好任由他摘了氧氣罩,重新坐在了床側的位置。
他虛弱的笑笑,啞聲道:“真的是你,我還以為是在夢裏。”
我輕輕的握着他的手指摩挲着試圖緩解因為大量輸液而造成的血管腫脹,低聲道歉,“對不起,是我害你成這樣的。”
他仍舊心有餘悸,皺着眉頭小聲咳嗽了幾聲,又不知道牽扯到那裏的痛楚,額上布上一層細密的汗水,我連忙倒了一杯水,插了吸管送到他的唇邊,他抿着唇側過頭喝了一小口,才開口道:“微微,我真的很傷心,哪怕是在前幾年,你完全忘記我的時候,也沒有這樣傷心過。”
陸子煜的聲音低弱,幾乎是一字一句的斷斷續續的說完,又偏過頭皺着眉小聲咳嗽着,胸腔搐動,情緒極盡低落。
我扶着他的肩膀,低聲勸:“你先休息一會兒,等你好了再跟我說,好嗎?”
他燒的昏昏沉沉,有些神志不清的搖搖頭,受傷的似的表現出一絲難得的脆弱,“我怕現在不說,等我醒過來,就沒有機會再說,你會一聲不吭的跑掉,我再也找不到你。”
我的胸腔無限震動。
這些話,他清醒的時候或許永遠都不會說出口。
我俯下身來,雙手輕輕環抱上他的肩膀,腦袋虛浮的窩進他的頸間,閉上眼睛就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藥水味道,安撫保證道:“不會的,我不會走的。”
他畢竟是沒有精神,沒過一會兒,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我站在病房中的窗前。這裏背山靠海,視野開闊,站在高處,能看到遠處海面燈塔熠熠生輝的昏黃燈盞,如暗夜之中啓明星一般。
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
經此一役,我真正跳脫出來。對待生活,我正在嘗試換個角度,将對狹隘安全感的渴求變成一種更加開放的态度,對困難無所畏懼,對痛苦無可避諱,試着從曾經對未來深深的恐懼之中體會一種溫和的堅強。
這,也是顧嘉言早就賦予我于靈魂之中的堅固的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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