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春風細雨
刁貫天的右臂已被軟索扣住,如果是鐵索,他倒不怕,用力一扯,哪怕便是再粗一些的鐵索,他也有扯斷的把握。
就算扯不斷,他也可以借力将暗算他的人扯得飛起。
但軟索就不同,它的彈性使得刁貫天一用力它就變長,這就抵消了力的作用,而刁貫天卻仍是不能擺脫繩索的困縛。
如此一來,他的右手便無法發揮作用。
暴怒之下,他的左手飄忽不定地連連拍出,每一掌都蘊含了極為深奧的變化,擊向自地下襲來之敵的上中下三盤!
在關鍵時刻,救了伊忘憂的,又是“春風細雨”,無處不在的“春風細雨!”
從下而上發動進攻的是細雨,而從屋頂以繩索襲敵的正是“春風”。
春風細雨,奪命細無聲!
“春風”的軟索給了“細雨”以很大的發揮空間。
江湖中武功勝過他們的人不少,但能脫過他們突然襲擊的人就很少了。
他們二人,似乎便天生是為這種暗襲而生存的人。
危難之中,他們可以在瞬息中,想出千奇百怪的方法,而每一種方法都是那麽的簡單、有效、致命!
但這一次,他們收效并不很大!
細雨的刀法那麽綿密如雨,孰料刁貫天的一只肉掌竟還可以從如此精密的刀影中穿入!
好幾次,他差點被刁貫天的肉掌所傷。
那只左掌,竟閃着幽淡的藍光!如果被擊中,不死也得半命!
伊忘憂在危急之中,留下一條命來,不由渾身滲出一身冷汗,涼嗖嗖的。
他見“春風細雨”戰局極為吃緊,急忙長嘯一聲,暴射而進!
細雨立刻擰腰倒翻,将空檔留給伊忘憂。
象所有幹狙殺這一行的人一樣,春風細雨的輕功高深莫測。
他們的身形也給了他們練輕功的天賦,身子極為纖細靈巧,而且骨骼很圓滑,這可以減少騰越時,空氣造成的阻力。
細雨倒掠如一片枯葉,飄然貼地而飛。
刁貫天只覺腳下又是一緊,又差點倒翻。
原來,細雨雙手抓着刁貫天的腳時,他已将另一根繩索縛于刁貫天的腳上。
動作難度當然很大,單單是那一份“快”,便不容易做到!
但細雨做到了,否則他便不是細雨了。
在他身子貼地而飛時,他便牽動了縛于刁貫天腳上的那根牛筋索。
如此一來,刁貫天已有一手、一腳受了束縛了。
伊忘憂雖然覺得以如此方法與人對陣,有失風範,但他并非迂腐之人,知道現在不是講什麽“風範”的時候,當下,便不顧一切地狂攻。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伊忘憂很明白這個道理。
“忘憂劍”連連翻飛,快如急雨。
劍刃抖出千條光、萬點星,伸縮吞吐如虹,冷電如風如雨如幕,挾起“咝咝”的破空之聲,彌空成形,招招擊向刁貫天的要害。
數招之後,伊忘憂竟仍是一無所獲。
他不由暗暗心寒。
他不知道刁貫天在一腳一手被約束了之後,是如何躲過他的厲劍的。
他只覺得對方幾乎已幻作一個有形無實的影子了,在他的劍光中飄蕩、穿掠。
每一次,刁貫天都是在不可能做到的角度中閃身而出,甚至于他還能以他的左臂右腿作出攻擊!
右手、左腿,自是大大地不自由了。它們能動,但一動,春風細雨便把它們往相反的方向用力拉扯,使其力度減少,速度減慢,招式便無法順利攻出了。
刁貫天低吼一聲,右手一抖,魔簫便已到了左手!
“細雨”不由暗暗後悔沒有牽制好他的右手,他知道魔簫一在手,刁貫天的功力必将大增!
果然,那種攝人魂魄的聲音又響起!
但人的左手一般都要比右手遲鈍,所以簫聲的魔力便不能更好地發揮出來。
饒是如此,伊忘憂也已壓力大增了。
好幾次,他的劍差點把繩索切斷!
而“春風細雨”的神智也開始有些混亂,他們的繩索在不斷地變幻着角度,而他們的人更是以極為卓越的輕功在飛掠穿棱!
一旦簫聲響起,他們三人的配合,便不那麽默契了,好幾次,伊忘憂差點被繩索絆倒!
更奇怪的是,每當此時,伊忘憂的心中,竟會升騰起對“春風細雨”的不滿意,甚至憤恨之情!
過後,伊忘憂被吓出一身冷汗!他知道他們的心智已開始被簫聲漸漸控制了!
時間久了,他的心胸一定會煩燥狹隘。而一個心胸狹隘的人,是不可能使好無憂劍的!
倏地,響起了一個清朗的聲音:“小徑紅稀,芳郊綠遍!”
這個聲音,顯然極為渾厚明朗,讓人聽了心神不由一振。
聲音切入魔簫的簫聲中,伊忘憂立即從渾渾噩噩中清醒過來。
他的劍勢大熾,“哧”地一劍,刁貫天的左肋已被他的劍掃中。
劍鋒帶起一抹血。
“春風、細雨”以及伊忘憂都不由精神大振,因為這是他們第一次占了一點上風。
盡管這上風占得有點僥幸。
聲音又起:“……高臺樹色陰陰見,春風不解禁楊花……”
伊忘憂已聽出這個聲音是端木先生的聲音!
他心中不由一熱!端木先生本已重傷,現在竟又忍着傷來為他助陣。
清朗之聲将簫聲壓了下去,簫聲便失去了它的神奇魔力。
伊忘憂的劍越使越流暢。
“忘憂劍”湧起千層寒波,快速席卷。
他的身形變化之快,已逾閃電!手中的“忘憂劍”戮刺斬劈,有如群星并崩,瀑布倒懸,銀河紛落。
萬點寒芒縱橫,無數光帶交織!漫空瑩潔如晶玉,燦似碎屑旋舞!
奇異極了,也威猛極了。
而“春風細雨”配合得也益發巧妙!他們的身軀便如兩只鴻雁一般穿掠着。
一切,可以說是天衣無縫了。
又是一道血光揚起,“無憂劍”已将刁貫天的胸口紮了一個洞!
伊忘憂暗自惋惜不已,只要再遞進幾寸,一切便可以結束了。
清朗之聲不絕于耳:“……春風不解禁楊花,朦朦亂撲行人面……”
這詞中所描繪的是一幅養生修性之畫面,端木先生以內力誦讀出來,聲聲入耳,便可以抵制刁貫天的邪門魔音對伊忘憂數人內心的入侵。
兩次受創,使刁貫天肝火大旺,只聽一聲震天暴吼,他的右臂疾然揮出一個大大的弧線!
繩索立即被繃得緊緊的!
“春風”立即按以前一樣的方法應對,向刁貫天這邊滑了七大步!
刁貫天突然團旋而起,向“春風”那邊旋去!
繩索立即在他的手臂上繞了一圈又一圈!
而他的人也越來越靠近“春風。”
“細雨”見勢不妙,立即向另一個方向極力拉扯!
這邊的這根繩索又被拉扯的緊繃繃的!
當它張到一個極限值的時候,刁貫天突然改變方向,向這邊直刺過來!
繩索的拉力,加上刁貫天的驚人內力,凝成一個方向,其力已是極為可怕!
這一次,“春風”再也無法把持自己的身勢了,他被繩索帶得如一片枯葉般向刁貫天這邊射來。
刁貫天冷冷一笑,左掌泛着幽幽寒光,向“春風”當胸直插而去。
伊忘憂見勢不妙,立即盤身而飛,抖劍而上,“無憂劍”飛旋如流水縱橫,長河洩流,集力之極地漫天而飛,向刁貫天身後襲去!
他要全力保住“春風”。
所以,他便上了刁貫天的當。
刁貫天在“忘憂劍”将要及其身的那一瞬間前,身子鬥然疾轉,本是背向伊忘憂的身子,已在這須臾之間,變為正面向着伊忘憂。
這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刁貫天已把手中的繩索迎向伊忘憂的“忘憂劍!”
變化太快!快得伊忘憂雖已察覺不妙,卻已無法撤招。
“無憂劍”無可避免地把繩索削斷了。
魔簫立即回到右手!
伊忘憂見刁貫天的右臂一得自由,不由心中一涼,暗暗自責不已!
他知道從現在開始,戰局要開始改變了!
果然如此。
首先,“細雨”也一樣無法對刁貫天起到制約作用了,因為他本是與“春風”相配合,一正一反地使力,才能對刁貫天起制約作用,而現在“春風”手中之繩束已斷,空餘他一人,根本無法起到作用!
只聽得刁貫天怪嘯一聲,向一側的“細雨”疾掠而去。
“細雨”知道除了撤手之外,是別無他法了,于是他便将手中的繩索一抖,繩索那一端便如一把軟劍一般向這邊直射而來!
他知道這根本傷不了刁貫天,但他要以此為自己贏得時間!
果然,軟索飛出直插刁貫天的咽喉,迫使他不得不略略一閃身!
便這麽一閃身,“細雨”已借機倒縱而出,尖嘯一聲,消失于一扇窗子之外!
同時,“春風”也已倒飛而出,一起消失了!
他們當然不是畏死而逃,而是因為他們的理智是超越一般人的。他們自知自己的長處便是突襲,而如今偷襲已失敗,他們的武功并不比冷戰各樓谷主高,所以,他們才撤了出去。
他們要把位置讓給武功在他們之上的人,而他們自己,又開始悄悄地醞釀另一次突襲!那樣所起的作用,遠比在這裏死纏濫打所起的作用要大得多!
刁貫天是因為他們“春風細雨”二人才吃了虧,自是對他們憤恨已極,哪知他們二人卻會溜得這麽快!
他有心去追趕,又怕走脫了伊忘憂,權衡之下,他還是轉身向伊忘憂撲來。
“咔嚓”聲四響,又有兩個人撲了進來。
他們是十三分樓樓主中武功最高的一分樓樓主洪信,十樓主榮傳。
洪信使的是“無耳短戟”,身形未定,他的“無耳短戟”便飛旋而上,施展的如雪花漫天,呼轟交織,千萬條流光穿舞如亂蝶。
勁氣布滿了寸寸空隙,回蕩沖激,發出陣陣尖銳的劃空之聲!
而榮傳的兵刃則更為古怪,似槍非槍,在一杆槍身的一半外,竟不可思議地分開了,而且一半粗些,一半細些,粗端堅挺,細端柔軟,而且比粗的那半根要略略長出一點。
槍身揮擊之處,竟有“噼啪”之聲連響!
不錯,這正是榮傳賴以成名的“響槍!”
“響槍”之絕,便在于它的聲音!它可以有效地幹擾對手的注意力,讓對手虛實難辨!
而以這樣的兵器,來對付魔簫,是再合适不過了。
一陣“啪啪”作響,“響槍”點紮如亂星,寒芒散射,疾然襲向刁貫天!
刁貫天無法直接用簫去叩擊“響槍”。因為“響槍”有兩個槍頭!
無論你擊中哪一個槍頭,另一個槍頭都将乘機而入,紮向你的手!
這兩個槍頭中,最神奇的是那根柔軟的,它竟可以如軟劍一般盤旋卷繞!
初時,刁貫天未識得這杆“響槍”之玄奧,聽它響得煩人,立即反手揮出一招!
“當”的一聲,簫已擊中“響槍”堅挺的那根槍頭!
“響槍”立即借力悠出,但在此時,另一半的軟槍卻已在榮傳急旋之下,向他的簫纏來!
猝不及防之下,他的簫差點脫手而飛!
但這也只能發生一次,當刁貫天知道“響槍”之異狀時,他已不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而魔簫在他的手中,便如一條活着的毒蛇一般,翻飛盤旋!
魔音又起!
伊忘憂的劍法再次變得凝滞不暢!
而內力稍差的榮傳、洪信更是如此!
此時,門外的冷戰十三樓的勇士們早已把刁貫天帶來的所有部下全部消滅!
纏鬥了如此之久,刁貫天卻無絲毫異狀,伊忘憂不由暗暗吃驚!
因為,他們冷戰樓已在棺木上下了毒!
而那濃濃的油漆味,正是為了掩飾毒藥的異味的。毒藥與油膝攪拌在一起,然後刷在棺木上,當油漆開始慢慢幹時,毒性便也開始慢慢地揮發于空氣中!
自然,冷戰十三樓的人全已服過解藥了。
而這種毒藥,發作的并不快,這當然是為了防止被刁貫天發現了。惟有這種慢性之毒,才有可能瞞過刁貫天,直到毒素已進入他的體內為止。
而急性毒藥一來便是大張旗鼓,讓人又癢又痛,像刁貫天這樣的高手,豈會沒有逼毒之術?
但刁貫天卻仍是安然無恙!
相反,他的魔簫越來越淩厲霸道!
端木先生的聲音已不再有最初時那麽清朗了:“翠葉藏莺,朱簾隔燕,爐香靜逐游絲轉……”
朗讀聲中,伊忘憂、洪信、榮傳三人狂攻不止!
但刁貫天卻已是能從容應付了,只要他的魔簫能發揮作用,他便無所畏懼!
“無耳短戟”縱橫飛劈,淩厲威力罩向刁貫天!
刁貫天不退反進,足尖一錯一擰,便暴進三尺,有如電光石火,稍觸即分,魔簫挾着詭異之聲,幻成萬千之象!
一聲悶哼,“無耳短戟”洪信胸口已出現一片赤血淋漓!
洪信着實骁勇,身受如此重創,竟仍要狠狠地向刁貫天直撲而上,一把抱住刁貫天!
刁貫天的右掌飛削,掌風飛過之處,洪信的頭顱已經粉碎!但洪信的身子卻仍是緊緊地抱着刁貫天!
伊忘憂見有機可乘,正要趁虛而入,卻聽得刁貫天一聲暴喝,然後,便見一團血霧升起!
無數的血肉橫飛四濺!空氣中彌漫了一股嗆人之血腥味!
竟是洪信的屍體已暴裂成無數碎片!
刁貫天仰天狂笑:“哈哈哈!讓你們見識一下萬絕萬滅神功的厲害!”
榮傳熱血不由上湧沖頂,他悲憤已極地暴吼一聲:“還我兄弟之命!”
“響槍”震天作響,挾着雷霆萬鈞之威勢,萬點繁星,無一不是淩厲如電地射向刁貫天!
一聲詭異的魔簫之音劃空而飛,只聽得一聲桀桀的怪笑聲:“萬劫不複!”
一道耀眼的妖異之光弧突然從他的魔簫中劃空而出!
光弧為碧藍之色,光弧劃過之處,便見榮傳已抛飛而起,赤血四濺!
刁貫天竟已能将真力凝練成形!
榮傳至少已被傷了十幾處,胸前、肋部、腹部……
他的身子一陣抽搐,就此死去!
又成伊忘憂單打獨鬥之勢!
伊忘憂的瞳孔開始收縮,再收縮!
他希望自己全力一擊之下,多多少少能傷着刁貫天,哪怕是以自己的生命作代價。
現在,他已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刁貫天的對手,他所能做的事,只能是為其他人作一個鋪墊,為他的部下,甚至,是為秋夢怒、段牧歡!
連這一點,他都沒有足夠的把握能做到!
刁貫天那張陰恻恻的臉突然不易察覺地閃現了一絲痛苦之色。
這種表情,快得就好像根本沒有發生過,稍縱即逝,但伊忘憂卻已捕捉到了!
他心中不由掠過一陣狂喜:刁貫天所中之毒終于發作了!
顯然,是刁貫天在使出一招“萬劫不複”後,因猛催內勁才促使毒性加快發作的。
伊忘憂既然已發覺了這一點,那麽他便不可能貿然進攻了。對他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拖延時間,時間拖得越長,對方所中之毒将越深,只要挨過一刻鐘,便是神仙也救不了刁貫天了!
當下,他便抱劍歸元,凝神卓立!
只要對方不進攻,那麽他便這樣一直等下去!
奇怪的是刁貫天竟也不急着進攻,他也凝神定形,默默地與伊忘憂對峙着。
伊忘憂心中暗暗吃驚。莫非,對方竟還不知道自己已中了毒?
不!這不可能,伊忘憂太了解刁貫天了,七年前的較量便使他知道刁貫天陰毒、敏感、多疑、殘暴!
刁貫天,名極為符實!
那麽,他為何竟不急于進攻呢?
伊忘憂正自驚疑中,他突然發現一件事,讓他恍然大悟!
只見刁貫天的頭頂發間已開始有蒸蒸白霧升起!
他在逼毒!所以他不進攻,而是要趁機将體內之毒逼出來!
只要毒性沒有蔓延到心髒,像刁貫天這樣的高手,完全能做到這一點!
大驚之下,伊忘憂不敢怠慢,長嘯一聲,銀雨燦流便劃空而出了!
他要全力拖住刁貫天,不給他以逼出體內之毒的時間。而做到這一點,并不容易,他要堅持整整一刻鐘!
刁貫天見自己的計劃被破壞,不由惱羞成怒,便決定先将伊忘憂打發了再作計議!
魔簫在他的右手指間彈躍穿梭,又有變幻莫測的邪音從簫中傳出!
這是天地悲、鬼神驚的魔音!
伊忘憂心神一滞,胸中便平添了郁悶之感!
“忘憂劍”的劍勢也為之一弱,多了暴戾之氣,少了精絕之神!
端木先生的聲音又響起:
“……一場清雨酒醒時,斜陽卻照庭深深……”
魔簫之音與端木先生之聲在進行着無形的拼殺!
伊忘憂壓力頓減,劍光重現氣奪河山之勢!
但場面仍不好看,只不過刁貫天一時不能很快取勝而已!
簫音如鬼哭狼號,陰恻壓抑!
朗誦聲清朗如玉如清風,将人們心中的濁氣洗滌一空:
“六曲闌幹偎碧樹,楊柳風輕,展盡黃金縷……
誰把钿筍移玉柱,穿簾海燕雙飛去……
滿眼游絲兼落絮,紅杏開時,一霎清明雨……”
突然,聲音中斷了,遠處響起了驚呼之聲!
伊忘憂心中一沉,暗道:“不好,定是端木先生已再次為簫聲所傷了!”
魔音趁勢而大起,伊忘憂只覺逆血上湧,氣血不順,呼吸遲緩!
“砰”地一聲,他的胸口已中了一腳!
一陣奇痛,使他幾乎痛呼出聲!
他的身子便順勢向後飄去,惟有如此,他才能将一腳之力卸去一部分!
饒是如此,仍有一股熱血湧上他的喉底!若非咬牙苦撐,他便要鮮血狂噴了!
刁貫天得勢不饒人,再次如影子般飄身掠進。右手的魔簫在他的手指與勁風的共同作用下,發出刺耳而怪異的聲音。
伊忘憂強力提氣,貼地翻飛。
“哧”的一聲,他的背部已被簫拉出一條長長的血口子,血肉齊翻。
便在此時,朗誦之聲竟再次響起。
伊忘憂先是一愣,接着便聽出這是冷戰十三樓的剩餘兩個分樓樓主的聲音!
冷戰十三樓,竟只剩二個分樓樓主!
一種悲怆之意從伊忘憂心中升起:
“……長誰望斷,關塞莽然乎,征塵暗,霜風勁,悄無聲,黯消凝……”
聲音極為豪壯,讓人想起金戈鐵馬、劍照琴心!
伊忘憂心中的壓抑一掃而光!
但這兩個分樓樓主的內力自是無法與刁貫天相比,很快,伊忘憂便已感覺出他們的氣血不順暢了。
“……追想當年事,殆無數,非人力,誅泗上,弦歌也,亦膻腥!”
伊忘憂的肋部又中了一掌,一聲“咔嚓”之聲,顯然已斷了一根肋骨!
但他并未退卻,仍是死死支撐着,他要挺過一刻鐘!
“……忿腰中箭,匣中劍,空埃蠢,竟何成?時易失,心徒壯,歲将零……”
突然,“哇”的一聲,顯然是有一人重傷吐血!另一個獨立難支,很快也是鮮血狂噴了。
“哧”的一聲,飲血之聲響起,伊忘憂的腹部已被魔簫穿了一個洞。
刁貫天仰天長笑,笑聲中,夾雜着他那攝人魂魄的簫聲!
伊忘憂重傷之下,神智更為不清,無法抵擋這魔幻的聲音!
他的腦中,已有無數的虛幻之境閃現!
“咔嚓”一聲,他的左臂又被生生擊斷!
一種悲壯豪然之聲重新響起。
數百人同時從四面八方破窗、破門而入。
是冷戰十三樓剩餘的近兩千勇士之聲。
是冷戰十三樓的勇士沖殺進來了,他們要誓死悍衛他們的主人!
對于刁貫天這樣的武功已臻化境的人來說,多來數百個武功平平之人,便是多數百個人送命而已。
怪笑聲中,一股洶湧霸道的真力從刁貫天的雙掌中翻滾而出。
立即有三十幾個人鮮血狂噴而亡。
伊忘憂不由一陣心痛。
冷戰十三樓一向是令出如山,沒有伊忘憂的命令,從來不會有人輕舉忘動。
但今天是一個例外,他們是拼着要受伊忘憂的責罰,也要出手。
一種熱熱的東西湧了上來,伊忘憂竟已熱淚盈眶。
從來不流淚的“忘憂劍”伊忘憂竟流淚了。
藍房子外面有滾雷般的聲音:“幹羽方懷遠,靜烽燧,且休兵!……
冠蓋體,紛馳鹜,若為情,使行人到此,渺神京……”
兩千鐵血男兒的聲音足以驚天地泣鬼神,一種悲壯之氣氛在冷戰十三樓中彌漫着。
伊忘憂嘶聲喝道:“全退回去!”
竟沒有人聽他的!這是冷戰樓成立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
一批又一批的人無聲無息地向刁貫天撲去。
一批又一批的人在刁貫天的面前倒下。
屍體,已堆積成山!
鮮血,已流成河!
而冷戰樓的勇士們,便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軀,護住已身受重創的伊忘憂。
伊忘憂與刁貫天之間,便被如此隔開了。
伊忘憂完全可以借機脫身,兩千條人命便是伸長了脖了等人來砍,也夠砍上一陣子的。
但伊忘憂不可能會棄他的部下而走,如果那樣的話,他便不是伊忘憂了。
不但刁貫天在向伊忘憂這邊沖殺過去,而且伊忘憂竟也向刁貫天身邊沖去!
藍屋子已将成為紅屋子了。
人如敗革般向兩側倒下!
刁貫天終于與伊忘憂接近了。
刁貫天的臉上閃出一種得意的如厲鬼般的笑容。
簫出!魔現!人死!
伊忘憂的身子如風中的落葉般倒飛。
他吐出了最後一個字:“撤——”
他的軀體——不,已是屍體了——斜斜飛出數丈之外,未及落地,便被冷戰樓的人接住了!
整個藍屋子在那一瞬間,突然靜了下來,靜得讓人想到死亡。
空氣凝滞得可怕。
然後,震天的怒吼之聲突然響起!聲若滾雷,整個藍屋子在這樣的吼聲中竟為之一顫。
衆志成城——何況是冷戰十三樓的人?
刁貫天的神色中,第一次出現了驚懼。
雖然,他知道以他的武功,剩下的人中沒有人能對他構成威脅,但他心中的懼意仍是不由自主地升起。
無數的刀劍向他這邊刺砍削劈。
冷戰十三樓的人已被憤怒的火焰燒得熱血沸騰,心中只有恨,再無其他了!
體內的毒在一步一步地向心髒侵去!
刁貫天見伊忘憂已死,一樁心事已了,不想再戀戰,立即雙足一頓,身子便如鷹隼般飛起,直射穿外。
數十條人影從各個方向直撲而起,向空中的刁貫天截殺而去。
怪笑聲中,刁貫天的身形掠過之處,便見人影紛紛如流星般墜落。
落地之時,已然斷氣!
沒有人能擋得住刁貫天,哪怕豁出命去也擋不住。
怪笑聲中,刁貫天已如鬼魅般從冷戰樓掠出,消失于漫漫黑夜之中!
遠遠地,還可以聽到魔簫在風中嗚咽之聲,猶如鬼哭神泣!
來時的八百多人,便已将命留在冷戰十三樓了。
而冷戰樓則付出一千二百多條人命,以及他們的樓主伊忘憂!
兩千個亡靈在冷戰十三樓的上空久久不散,空氣中的肅殺之氣,濃得化不開!
名動江湖的冷戰十三樓,從此便要煙消雲散了嗎?
沒有人知道……
△△△ △△△ △△△
東海的一座孤島上,有一座孤宅。
宅子不大,而且沒有金碧恢宏之氣勢。
但它古樸,宅子裏所有的東西全是用竹子搭建而成的,門、窗、梁、柱、椽……
甚至包括地面,也是用一片片光滑的竹片拼成!
如果你走在這座宅子裏,你便會覺得心情一下子便清靜下來,只想大聲地叫,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氣。
竹子是青色的,在人的長期磨擦之下,便有了一種幽淡的光澤,煞是好看。
而且,竹子又天生具有一種清淡的甜香味。
在宅子四周,是大片大片的竹林,大到覆蓋大半個島嶼。
登上宅子最高的那座竹樓,極目四望,便可以看到遠處的海。
現在是夜裏,海在星光下泛着點點銀光,而近處的竹林則在晚風的拂弄下翻滾湧動,幾乎要與遠處的海融為一體了。
如此良辰,如此美景,足以讓人陶醉其中了。
是誰,如此會享受生活,選擇了這個地方,築穴而居?
是秋夢怒,“四情劍俠”中武功最高的秋夢怒。
秋夢怒總是比一般的人愛發怒,看到任何不入他眼的龌龊之事,他便要發怒。
而江湖如此之大與複雜,裏邊所隐藏的肮髒之事,是太多太多了。
所以讓秋夢怒發怒的事是太多太多了。
他是一個在夢中也會怒火頓起之人。
他殺了許多人,而江湖中關系是錯綜複雜的,殺人這麽多的人,他得罪了的人就很多很多……盡管他殺的人絕大多數都是該殺之人。
人們恭稱他為大俠,但其中有一些人卻已是咬牙切齒。
後來,秋夢怒覺得很累,不是身累,是心累,追殺“窮惡劍”刁貫天一役之後,他便隐居于這座小島上了。
這七年中,他深居簡出,總共只回到陸上四次。
菜,他自種了,米油柴鹽則由他的老仆人老焦打理,每過一個月,老焦便會搖着船去一次岸上,從那兒帶回日常起居所需要的一切。
寂寞嗎?有一點點,但并不很多。
就像酒喝多了不好受,但少喝一些,那種微醉的感覺卻很好一樣。他已漸漸地習慣了這種平淡的生活,甚至有一點喜歡上這種生活了。
在這兒,沒有什麽事可以讓他生氣、發怒的。
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已好長時間沒有發過火了,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
老焦是不會讓他發火的。老焦與天底下所有的忠誠老仆人一樣,已把秋夢怒當作他的神明,秋夢怒咳嗽一聲,他就會心痛半天。
他像一頭老黃牛那樣操持着一切,如果秋夢怒連他都會看不順眼,那秋夢怒便是一個大魔頭了。
秋夢怒當然不是大魔頭。公平地說,秋夢怒是個比較愛發怒的大好人。
金刀、銀劍、銅槍、鐵棍四個人,也不會讓他發火的。七年前,秋夢怒本想讓他們四個人留在岸上,不要來這座孤島,但他們搖了搖頭。
他們的命都是秋夢怒從閻王爺手中搶回來的,而他們又是知恩必報的人,怎麽會離開秋夢怒呢?
秋夢怒讓他們上刀山,下火海,他們也絕對不會皺一下眉頭的。
現在,你看到金刀,絕對想不到他就是九年那個一夜之間滅了“百愁門”的金刀。
金刀竟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竹匠。他那把金光四射的刀成了他做竹活的工具,這座宅子的搭成,便是他花了六十七天時間完成的傑作!
宅子搭成之後,他也沒有閑着,又用竹子編床、編凳子、櫃子、門簾……
現在的金刀,削的永遠是竹子,或竹片,或竹棍,或竹杆。
銀劍,則義無反顧地攬下了這兒所有屬于女人幹的活。本來,她是一個最不像女人的女人,這不是說她不美,而是說她的殺氣,讓人從她身上感受不到一丁點屬于女人的溫柔。
當然,那是從前的事了。現在,她整天紮着一件圍裙,忙忙碌碌的,如果有誰還說她沒有女人味,那麽那個人一定是個瞎子。
秋夢怒已作了主,讓銀劍與銅槍今年年底便成親。其實,秋夢怒所起的作用僅僅是穿針引線而已,更多的事是由他們二人早已鋪墊好了的。
銀劍已是年屆三旬了,像每一個女人一樣,她已沉浸于大喜将臨的喜悅之中。
銅槍則負擔起農活,他每天都是一身汗、一身泥地回來。
海島的土壤種菜很不易,風沙又大,而銅槍也不是個種菜的好把式,所以一年忙到頭,他的收獲是不多的,但他卻樂此不疲!
與他們三人比起來,鐵棍便多多少少有點“不務正業”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