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怒氣沖天

刁貫天的魔簫此時已經揚起。

人未動,兩股殺氣已在這片竹林中沖蕩、搏殺。

枯葉橫飛,灰塵亂揚,飛沙走石。

整個竹林似乎也在這一瞬間變得黯淡了。

銅槍、鐵棍、銀劍只覺呼吸已經不暢了,胸口沉悶得很。

他們急忙盤腿坐好,凝神屏息,調運內力。

先出手的是秋夢怒。

他的右足輕輕地向前虛點一步後,身子突然暴起!

身子團旋疾轉,攪亂了風,攪亂了空氣,攪亂了人們的視線!

怒意!怒氣!!怒火!!!

“怒劍”如一條狂怒已極的毒蛇,以淩厲之勢,挾着“咝咝”的風聲,虛幻如夢向刁貫天當面卷上!

刁貫天的魔簫一揚,竹林中立即充斥了一種陰森之氣。

他的魔簫如同活了一般,在他指間彈躍。

不但是指間,還有手腕、肘部,他的整只右臂,便已成了魔簫狂歡的舞臺。

刁貫天的步法如鬼魅般,令人無法捉摸。

怒劍所籠罩的空間極大,所攻擊的角度極多,招式更是環環相扣,奇變無窮。

但每一次,“怒劍”最終所觸及的,都是那根在刁貫天右臂上翻掠穿梭的魔簫。

仿佛有一股無形之力,将“怒劍”往那兒吸引一般。

刁貫天的武功太過詭異了,他的手沒有觸及魔簫,而是魔簫自己在他的手上磕、挑、砸、點、撩……

他是以心禦簫。

任何人,他的動作即使再快,也不可能快得過心念一閃。

而刁貫天只要心念一閃,無需經過肌肉及骨骼運動這一過程,他的精神及他的內家真力,便共同地完成了他所要去完成的動作。

所以,秋夢怒總有處處受制之感,他的劍所指之處,總有一根似乎無處不在的魔簫在等着它!

越戰,這種感覺便越強烈,秋夢怒心中的急躁之氣漸升。

清叱一聲,“怒劍”奇準奇快地一陣猛翻,“當”的一聲,已與魔簫碰了個正着。

幾乎不分先後,就在秋夢怒的劍翻擊之時,他的腳已連環踢出二十一腳!

漫天都是秋夢怒的身影!

但刁貫天的反擊更為淩厲,聲威奪人,不容抵擋!

刁貫天在躍身的一剎那間,魔簫霍霍連閃,在一片虛實相映的炫耀之下,極快地紮向秋夢怒的下腹。

眨眼之間,秋夢怒已使出十四招來抵禦這一擊,他的身形奇快無比地穿掠游移,同時,“怒劍”疾出,挾萬鈞之威力,含雷霆之氣勢,其隼厲與迅捷,已達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藍汪汪、銀燦燦的光輝在交織穿射。

但魔簫卻已如惡魔附身般,離秋夢怒的腹部永遠只有半尺之距。

三十招之後——

兩個人如驚鴻般在竹林中穿梭。

無數的竹在淩厲的劍風掌勁中成批成批地倒下,而竹葉已是被攪得漫天飛揚,布滿了整個天空。

到後來,已是難以看清他們的身影了,只是看到兩團奇快無比的影子在竹林中如電飛掠。

竹葉,竹枝,碎裂的青竹……

視線已模糊了,從那一片混沌中傳出來的金鐵交鳴之聲卻清晰無比,聲聲逼人之耳。

“當”的一聲巨響之後,突然沒了聲音。

銅槍、鐵棍、銀劍大氣不敢喘,他們不知道結果是什麽,每一個人的臉色都是那種等待命運宣判時的緊張與不安。

他們看不清已被無數飄舞的竹葉攪混了的竹林子,他們看不見秋夢怒的身影。

所以他們才不安。

這種不可知的不安,甚至超過了真切看到秋夢怒或死或傷時的不安。

竹葉子在落,緩緩地。

整個竹林中的上空首先清晰起來,然後依次往下。緩慢,但不間歇地清晰起來。

竹林子太靜了,以至于只聽到竹葉落地時的沙沙聲。

終于,看到了秋夢怒的人影。

他還站着!

銅、鐵、銀三人心中一陣狂喜。站着,豈非便是活着。

但,他傷了沒有?看不真切,因為仍有竹葉在飄落,紛紛揚揚地飄。

何況,他是背向銅、鐵、銀三人的。

他的腳步成了八字步,劍尖斜斜地指于地面。

刁貫天呢?刁貫天在什麽地方?

在衆人茫然地找尋了一番之後,才發現他竟是在竹子上。

他的身軀,便依靠自己的一只右腿盤旋着,牢牢地吸附在一根竹子之上。

竹子在他的身體之重量下,一蕩一蕩的,他的人也一蕩一蕩的。

但無論他的人如何地動,他手中之簫,永遠都是準确地對着秋夢怒。

竹葉終于落定。

但殺氣卻未消失,它仍是彌漫于空氣之中,絲絲縷縷地扣着人們的心弦。

突然,一聲驚叫聲響起——是銀劍發出來的。

銅槍、鐵棍心中一驚、一沉。在銀劍發出驚叫之後,他們幾乎也立即看到了他們的不安之事。

有血,正從秋夢怒的身上往下滴。

傷口,應該是在他的胸前,或者腹部。血先是一滴一滴的,然後,速度漸漸地加快了,越來越快,終于,血滴已連成線了。

血越流越快,銀、銅、鐵三人的心越來越涼,越來越沉……

就在他們幾乎已為秋夢怒身上潺潺流血絕望時,秋夢怒動了。

先動的是他的劍。

劍揚起時是那麽的慢,但那麽慢的劍竟将空氣擊得“咝咝”作響。

若非親眼所見,銀劍、鐵棍、銅槍又怎麽會相信自己的主人的武功已至如此之境。

劍在動時,挂在竹子上的刁貫天的神色也凝重起來。

“怒劍”仿佛在舉着千鈞重物,從揚起到平舉,所花的時間,足足有一盞茶那麽長。

以至于銀劍、銅槍、鐵棍三人的心也懸了起來。

他們不明白秋夢怒的血一直在不停地流,為何他的劍還運行得這麽慢!

慢得令他們的血液似乎也凝固了,慢得令他們的心髒似乎也停止了跳動,只有太陽穴在“卟卟”地狂跳不止。

在“怒劍”平平而指的那一瞬間,“怒劍”之速突然變得奇快無比。

在銀、鐵、銅三人尚未反應過來時,“怒劍”已自下而上淩空疾劃。

秋夢怒同時狂吼一聲:“怒——”

此時,他與刁貫天尚有五六丈之距。

劍起的同時,刁貫天的身子一曲一彈,立即如一枚利箭般直射而出。

就在他的身子離開竹子的那一剎那間,他所在的竹子突然自下而上,疾然裂成兩半!

兩片竹子“咔”的一聲響,齊齊向兩方倒去!

銀劍、銅槍、鐵棍齊齊目瞪口呆。

秋夢怒的“怒劍”竟在如此遠的距離,淩空一擊,以劍氣将整根竹子劃作兩半!

如果刁貫天仍停留在竹子上,那麽刁貫天便也已成了兩半了。

刁貫天的身形在半空中打着旋!就像一只剛折了翅的燕子,在打着旋,想方設法落地。

秋夢怒又是一聲低吼:“火——”

他手中的劍突然一挫,劍尾凝然不動,劍尖急旋如風。

一道道圓弧形的劍氣從他的“怒劍”上飛旋而出,罩向身子尚在空中的刁貫天!

圓弧,乃非縱,非橫之物,所以它是最難避開的。

銅槍、鐵棍、銀劍多麽希望刁貫天的身軀被這飛旋着的劍氣劃成七零八落。

刁貫天身側的竹子已被劃成數截。

而斷下來的竹子與竹葉,并不落下,它們已被劍氣攪得在空中團旋如輪。

但刁貫天卻并未為之所挫。

他的身影如一頁紙般在急旋的劍氣中随風而舞。

碎的,斷的,只是竹子,而刁貫天卻毫發未傷。

相反,他正步步地向秋夢怒這邊逼進。

“狂——”又是秋夢怒的聲音。

銀劍、銅槍、鐵棍三人皆已聽出秋夢怒的聲音已有一些嘶啞,有些顫抖。

這本是極不易察覺的,但他們與秋夢怒朝夕相處數載,對秋夢怒的聲音是再也熟悉不過了,所以才能分辨出來。

他們不由又是一驚。

“狂”字甫出,已聽得空中似乎響起了無數的響鞭炮仗,無數銀白色的光芒在深中閃爍、迸射。

每一點光芒,都足以致人之命。

刁貫天毫無懼色,魔簫揮舞之處,竟也有“叮當”亂響之聲!

似乎簫管擊擋的并非虛無的劍氣,而是具有實體之劍!

秋夢怒以真力貫于劍身,以心禦劍,所消耗的體能極大,數招下來,臉色已是蒼白如紙。

刁貫天氣勢大盛。

暴喝聲中,魔簫嘯聲如鬼泣,急挑之下,一股隐然可見的光弧疾掃而出,向秋夢怒射去。

秋夢怒咬牙橫封。

“當”的一聲巨響,秋夢怒的劍已被一股驚人之力壓得彎曲如弓。

劍,彎而未折。

秋夢怒卻已被無形之力震得吐出一大口鮮血!血霧彌漫開來,極為慘烈。

秋夢怒輕輕一哼,強提真力,人便借“怒劍”彎曲所産生的彈力,疾然射出,斜斜而上。

他的身軀筆直如标槍,身子升空之時,他沒有做任何的動作。

他所受的傷已不容許他做任何多餘的動作。秋夢怒已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最後一擊之上。

最後一擊,或者他死,或者對方死,沒有任何中庸之道可以走。

秋夢怒很清楚,倒下的人,幾乎一定是他了,但他已別無選擇——只要能傷了對方,那也已算是極大的收獲了。

他的身子在騰升起十幾丈之時,已可以清楚地看見海了。

他沒有看到自己的那條小舟,于是心中不由有些欣慰,又有一些傷感。

他的身子便在此時,鬥然旋身而下。

“天——”他的喝呼之聲并不大,但穿透力極強。無論是誰,聽了這樣的一聲呼喝之後,一定可以想象出這一招的威力。

“怒劍”的最高一招便是“怒火狂天”。

“怒火狂天”分為四式,即“怒”式、“火”式、“狂”式、“天”式。

“天”式,乃四式中威力最大的一式,“天”式一出,人必死!要麽是對手,要麽是自己。

此一式,秋夢怒只用過四次,在這四次中,倒下的都是他的敵人。

那麽,這一次呢?是否能如以前一樣,讓他如願以償?

“天”字一出,他的劍便脫手而飛,直取刁貫天!劍至半途,突然“铮”的一聲輕鳴,似乎被一只無形的手用力一抵,便見“怒劍”倏而化成無數,成束、成群地齊齊疾射!

一時,似乎滿天飛揚的,全是秋夢怒的劍,劍挾淩厲之勢,如密集之光雨般勢不可擋!

魔簫幻出。

那麽虛實難辨的劍影,該指向哪一柄為好?誰能在這眩目之光中,準确、及時地看出其中真正具有實質的那一部分?

刁貫天能!

魔簫起,光芒收。

簫管似乎是随意地、漫不經心地遙遙上指于天,然後劃出一個小小的光弧。

“铮”的一聲,“怒劍”便已與魔簫接實。

而此時,秋夢怒的身子已開始飄落!他手上已沒有兵刃,更可怕的是他的力道已全部貫入于方才的一擊之中。

幸好,“天”字劍式,絕非那麽簡單。

劍簫相擊、劍芒乍收之下,突然順簫而下,疾然一抹!

一道血光飛起,刁貫天的右手大拇指已被斬落于地,在地上亂彈着。

但一切還未結束,刁貫天一痛之下,疾然撤步,簫交左手,向“怒劍”磕擊。

“怒劍”一沉一撩,進行了它最後一個過程。

只見一道銀色的光練突然繞着刁貫天的身軀疾然穿掠,像是一條銀色的毒蛇在刁貫天的四側迂回着,待機而噬!

刁貫天突然急速旋動起來。

急旋之下,他始終以正面面對驚人之“怒劍”,魔簫橫封縱掃,不知拆了多少招。

能像刁貫天應付得如此好的人,江湖中恐怕難以尋找了。因為“天”劍式乃凝集着使劍之人的靈魂與生命之劍式!

劍式一破,劍客即亡。

“天”劍式,破了——

只見刁貫天封招了十幾招之後,“怒劍”竟可借他相擊之力,倏而反翻,掃向他的後背!

這是足以驚天地、泣鬼神之劍法!

刁貫天發出震撼山岳的一聲巨吼。

巨吼聲中,銀棍、銅槍、銀劍的耳中立即滲出一縷殷紅的鮮血。他們,已經被這巨吼之聲震聾了。

刁貫天巨吼之後,他的身側突然出現一道幽綠的光環。

光環繞體而飛,發出“呼呼”之聲,然後,便聽得“轟”的一聲響,怒劍已斷成無數截,飛射而出。

其中兩截,插入秋夢怒的胸中,穿體而過!

秋夢怒倒下了,倒下時,他發出一聲輕輕的呼喚。

沒有人聽到他在呼喚什麽——銅槍、鐵棍、銀劍已聾,而刁貫天手指之痛已讓他心中煩燥不已,哪裏會去留意什麽?

秋夢怒輕輕地喚着:“千——千!”就此魂飛魄散。

刁貫天舉着自己血淋淋的手,向銅槍、鐵棍、銀劍走去。

銅槍、鐵棍、銀劍無動于衷,他們靜靜地坐在那兒,似乎全然未看到刁貫天向他們走過來。

四丈,是如此;一寸之距,仍是如此。

刁貫天已走在他們身前,他們仍是低垂着頭,靜靜地坐着。

刁貫天一聲冷笑,魔簫劃空而出,深深紮入銅槍的咽喉之中。

刁貫天這才發覺銅槍早已死了:一縷鮮血挂在他的嘴角上。

他竟嚼舌自殺了!

而銀劍、鐵棍二人亦是如此。

原來,他們三人見秋夢怒一死,頓時便萬念俱灰。他們知道現在無論是拼,還是逃,都是不現實了。

所以,他們選擇了自殺,自殺才不會受刁貫天之辱。

何況,為秋夢怒獻出生命,本就是他們三人的心願,既然現在憑他們三之力,已根本無法為秋夢怒報仇,那還不如陪秋夢怒一道同赴黃泉。

刁貫天怔了怔!

他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異樣的痛苦之色。

他沒有向三具屍體出手,按理說,他會向屍體發洩他斷指之恨的。

莫非,他也被三人的忠義所感動?

靜默少傾,他便轉身向海邊走去,順手拾起兩根細竹!

只要有兩根細竹,他便可以安然渡過海面了。

現在,充斥于他心中的只有三個字:段牧歡!

段牧歡!段牧歡!

他聽到了自己的咬牙切齒之聲和自己全身的骨骼的暴響之聲。

刁貫天恨“四情劍俠”中的每一個人,但他最恨的是段牧歡!

因為,段牧歡太聰明了。七年前,他的武功已在段牧歡之上,但每一次他與段牧歡作對,從來就沒有占過便宜,相反卻不時地被段牧歡捉弄。

段牧歡那略略有些譏諷之意的笑臉,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那是一張極為英俊的臉,而且是極為成熟的英俊,難怪他的身邊總有那麽多的女人。

但刁貫天最想做的事,便是一拳将那張臉搗爛!

包括他的笑意;包括他那高挺如懸膽的鼻子、如星月般的雙目。

盡管只是想象,但刁貫天的心中仍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種快意。

他堅信這種想象不久之後,便會成為現實,秋夢怒是“四情劍俠”中武功最高的,但還不是一樣死在他的手上?

他得意而猙獰地笑了,只要段牧歡一死,他的大仇便得以報了。

當然,這還不夠!他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很多,他要做整個江湖的主宰!

他要成為“無影無神”萬絕!

只要名震天下的“四情劍俠”一死,其他的一切事,都是會迎刃而解,勢如破竹的。

他的身子在極度的興奮中,已是輕輕顫抖。

這種興奮,甚至使他忘記了斷指之痛。

△△△ △△△ △△△

秋千千不知道囚島上所發生的一切,她正沉浸在“勝利大逃亡”的喜悅、激動之中。

若不是身邊還有一個污不拉搭的老焦,那一切便更加完美了。

老焦寸步不離地跟着她。

在這樣繁華的小鎮子上,一個年輕而漂亮的女孩身後,緊緊地跟着一個幹瘦的小老頭,無論如何,總是一件很不順眼的事。

秋千千覺得老焦已成了她喉中的一根魚刺,上不得,下不得,難受之極。

走,走,走!沒想到她已經走累了,老焦卻還是不緊不慢地跟在她後面。

一氣之下,她站住了,雙手叉腰,像個刁蠻的姑娘那樣對着老焦大聲嚷道:“你——不——要——再——跟——着——我!”

衆人不由側目而視。

老焦憨憨地陪着笑臉:“你爹讓我跟着你,我就得跟着你。”

秋千千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懂不懂?”

老焦道:“本來是懂的,可被小姐你這樣大聲一叫,我又給吓得不懂了。”

秋千千愣了愣,擠出一臉甜笑來:“好焦伯,你是怪我太不溫柔了是吧?我去給你買些你愛喝的花雕,好不好?兩瓶?”

她抓着老焦的胳膊搖了搖,一臉嬌憨。

老焦道:“花雕?好啊——”秋千千大喜,卻聽得老焦接着道:“但你爹說只要我跟你跟得牢,你給我什麽,他一定會比你的多出一點。”

不知為什麽,他說話時,總愛吸鼻子。

秋千千氣得差點暈了頭,她便再也不稱焦伯了,口口聲聲地叫老焦。

“老焦,你不怕我點了你的穴嗎?”

“怕!如果你點了我的穴,我就死了,能不怕嗎?”

秋千千吓了一跳,說道:“不會吧?我只是點了你的穴而已,又不會點你的死穴!”

老焦道:“但我這麽一個大活人,直立在街頭,人家會怎麽看我?一匹馬車飛馳過來,一時收不住,我還不得被撞死?一頭牛發狂了,沖了過來,我還不得被踩死?哪個小孩頑皮勁來了,往我耳朵裏塞進一個鞭炮,我還不得吓死……”

秋千千聽得目瞪口呆,急忙道:“莫說了,莫再說了,我不點就是了。”

當然,秋千千是不會如此善罷甘休的,否則她就不是秋千千了。

越是難以達到的事,她就越要去做,這就是秋千千。

好長一段時間,秋千千很安靜,她只是随便逛逛街,走走廟,老焦也不急,就那麽跟在她的後面。

秋千千忽然道:“焦伯伯,我餓了,可我身上一點銀兩也沒有。”

這倒是實話,她匆匆地從囚島中溜出來,哪記得帶紋銀?在島上的日子,可是從來不用買東西的。

老焦淡淡地道:“我有。”言罷,還真的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來。

秋千千心道:“幸好沒有太早甩開他,要不然就得餓肚子了。”

點菜之類的事自然是由老焦張羅的。

吃着,吃着,秋千千忽然道:“焦伯伯,你在這兒,可別亂走,免得我找不到你。”

老焦嚼着一口飯,含糊不清地道:“你去什麽地方?”

“肚子好疼。”秋千千說。

女孩子說她肚子疼,你永遠只有相信的份兒,不信也得信——而且,似乎女孩子一有事,便會想到這個理由。

老焦趕緊起身。

但他卻被飯莊的夥計一把拉住了,夥計看賊似的看着他道:“客官,你要結賬了麽?”

很客氣的話,但聽起來全然不是那個味。

等老焦應付了夥計之後,一轉身,秋千千就不見蹤影了。

秋千千一口氣轉了十幾個彎,穿過好幾條小街,才停下腳步來,回頭一看,影子一樣的老焦終于不見蹤影了。

她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但松了一口氣之後,她便迷茫了,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去什麽地方。

事實上,離開囚島時,她便是毫無目的的,她只是為離開囚島而離開囚島,真的等她離開時,她卻又無所适從了。

這便是十七歲的女孩常犯的毛病。

她們讨厭一切舊的東西,其實這些東西未必全都那麽不好,那麽不适合她們,但她是一定要除之而後快。

她們千方百計地要追求新奇,以表明自己已經長大了,已經可以獨立呼吸、自由翺翔于自己的天地之中。

當然,她這種茫然只是一時的。

就在她站于一個十字路口,有些失措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當她擡頭望去的時候,一匹黃色的駿馬已至她的跟前。

快!極快!

秋千千當然能閃開,雖然秋夢怒總愛說她頑劣,不肯下苦心學劍,但事實上她的武功已是在年輕人中絕對的出類拔萃了。

可她并沒有閃開,因為她是秋千千。從來只有別人遷就她的份,而沒有她遷就別人的理。

路只有這麽寬,她不讓,便只有騎馬的人讓開了。

但奔跑得如此之快的馬,倉促中,如何能完完全全地閃開?

所以,馬肚子在秋千千的身上擦了一下,馬尾巴又在秋千千的身上掃了一下!

這還了得?秋千千的柳眉立即豎了起來!

可惜馬跑得太快了,當秋千千大聲喝罵時,那馬上的騎士已聽不見了。

馬上的騎士身上穿着的是一襲價值千金的貂裘,手裏拿着光華奪目的銀槍。

這本不是一個穿貂裘的季節,要穿貂裘還得再等上一段時間,但他卻還是穿了。

這是一個喜歡顯示自己的人,這從他的背影也可以看得出來,他把自己的身子挺得筆直,筆直得如一杆标槍。

事實上,騎着馬的時候,總是微微彎曲着身子要好受一些。

秋千千氣哼哼地望着遠去的馬,罵道:“急着去趕死嗎?”

“不錯,他就是去趕死的。”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秋千千吓了一跳,回過身來,才發覺她的身邊已多了一個年輕的男子。

像她這樣漂亮的姑娘有人上前搭讪,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更何況是在她罵另外一個男人的時候?

但主動向小姑娘搭讪的男人,通常總是多多少少地有點不懷好意,這一點誰都明白,但秋千千卻不明白。

因為秋千千十七年來,在囚島之外過的日子加起來還不到十七天!

所以聽見有人同意她的觀點,她便很滿意,看着他道:“你怎麽知道?”

“因為他要趕着去歡樂小樓。”說話者是一個不算難看的年輕人,可惜他眉心處的一顆紅痣太煞風景,讓他平添了不少脂粉氣。

歡樂小樓?秋千千很吃驚。

她對江湖之事知道得不多,但對“歡樂小樓”她卻是再熟悉不過了。

因為,段牧歡便是“歡樂小樓”的主人。所以,她接着問道:“為什麽去‘歡樂小樓’就是趕着去送死?”

年輕小夥子見她被自己的話題吸引住了,不由很是高興,他趁機向前跨了一步,方道:“因為他想去救段牧歡!”

這又讓秋千千吃了一驚,從來只聽說段牧歡救別人,還從來未聽說段牧歡需要別人來救。

秋千千驚訝地道:“他的武功很高嗎?”

如果武功不高而去救段牧歡,那簡直要讓人笑掉大牙。

年輕人顯然有些矛盾,他不願在這種時候誇別人,但最終他還是說:“高。因為他就是‘鐵城、銀槍,鐵銀槍!”

鐵銀槍的武功當然高。鐵家的槍法本就是武林一絕,到了他這一代,更是發揮的登峰造極,所以,他被人尊為武林四公子之一。

銀槍、紅月、白霜、玄雁。

他們四人,幾乎已是年輕人的偶像。

他們不但出生名門家族,而且武功又高,更要命的是他們都是年輕而又英俊。秋千千當然聽說過鐵銀槍。

那個年輕人不得已地說鐵銀槍的武功很高之後,接着便愉快地道:“不過,他的武功再高,也得死。”

秋千千實在厭惡他那副德性,但她還是問道:“為什麽?”

她不得不問,因為此事與她爹的好友段牧歡有關系。

年輕人道:“他的武功再高,也不可能高過段牧歡,對吧?”

秋千千點了點頭,這是事實。

年輕人道:“既然連段牧歡自己都救不了自己,那他又如何救得了段牧歡?所以他必死無疑。”

話音剛落,便聽得“啪”的一聲脆響。

再看那個年輕人,卻已彎下了腰,一臉的痛苦之色,臉色已是蒼白了。

那“啪”的一聲,自然是秋千千的巴掌扇在他的臉上,他沒有捂着臉,而是捂着腰,只不過是因為秋千千同時在他腰上狠狠地踢了一腳。

突如其來的出手,把他弄傻了。

秋千千輕輕地道:“你在放屁!段牧歡怎麽會要別人來救?”

說完這句話,她便走了,現在她當然有了目标,她是沿着鐵銀槍所走的路走的,那兒當然是通向“歡樂小樓”。

劇痛把年輕人折騰得好久說不出話來。

他說出的第一句話,如果秋千千聽到的話,一定會吓了一大跳。

他喘着氣說道:“段牧歡為……為什麽不可要別人救?一個連……連莫入愁、伊忘憂都……都能殺了的人,為何不能殺……殺了段……段牧歡?”

當然,他沒有說秋夢怒。此時,秋夢怒已死了,但他生活在孤島上,他的死又有誰知道?

△△△ △△△ △△△

秋千千走得當然不快,因為她不急。

她去“歡樂小樓”,并不是去救人,她深信段叔叔是不會要別人去救的。她去“歡樂小樓”,只是為了湊湊熱鬧而已。

一個武功不錯的鐵銀槍趕到“歡樂小樓”救人,結果他卻得死,無論怎麽說,“歡樂小樓”都會因此而熱鬧一陣子。

反正,她本不知該往什麽地方去。

她走得這麽慢,沒想到最後還是趕上了鐵銀槍,趕上了策馬飛馳的鐵銀槍。

鐵銀槍的馬死了,而他的人卻站在一棵樹下,靜立不動。

老遠,秋千千就看到前邊有兩個人影在樹下站着了,她并不在意,仍是不緊不慢地走着。等到離這棵大樹只有十幾丈遠時,她才認出其中有一個是鐵銀槍。

另一個人的服飾也極為華貴——秋千千在十幾丈遠的地方,就已感覺到了這一點。

等她走近時,她已可看清這兩個人了。

鐵銀槍高大,英俊,健康,年輕。

年輕人應該有的優點,他一下子擁有了這麽多。

可惜年輕人常有的缺點,他也有了。

他的神情極為狂傲。

狂傲得連他的頭永遠要略略地上揚,他的下巴便高傲地仰着。

他的手中正握着那杆銀槍。

銀槍很亮,槍尖在陽光中泛着寒光,這使人一看過去,首先便被這點寒光所吸引。

連他的槍,都這麽鋒芒畢露。

站在他對面的人,臉色有點蒼白,仿佛帶着病容,但他的笑容很溫和。

但他更傲。

他的傲氣不那麽顯山露水,卻仍是鋒利地存在着,他的笑容淡淡的,漫不經心的,有點心不在焉的味道,仿佛在說:“是嗎?”

他傲得都懶得與你一般見識了。

鐵銀槍便與他默默地面對面站着,從秋千千看到他們起,直到秋千千走到他們跟前。

“請留步!”

說話的是秋千千不認識的那位貴公子。

他沒有在“請留步”之前加上“姑娘”兩個字。

這當然有些不禮貌,可他已經習慣了這樣說話。

而秋千千卻未察覺這有何不妥。

她站住了——其實貴公子不叫她,她也會站住的。

無論是誰,看到兩個人在大樹下一言不發地對立着,都會有些驚訝的。

貴公子說道:“我要你為我們做一個證人。”

他的聲音很溫柔,但他的語氣卻沒有絲毫與人商議的意思,似乎他一提出要求來,別人就會答應。

因為他是白霜,任白霜!

江湖中的女子,聽到任白霜的名字,連說話都會激動得發顫,何況是他親口讓你做一件事?

如果任白霜要讓人去死,那麽去死的女人一定不少,特別是像秋千千這樣的十七歲的小姑娘。

但秋千千是個例外,因為她是秋千千。

她不認識任白霜,即使她認出眼前這個面容蒼白的年輕人就是任白霜,她也是不會為此所動的。

任白霜傲,而秋千千何嘗是個不傲的人呢?

如果兩個人都那麽傲,那要想把他們擺在一起,就像要把水火擺在一起那麽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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