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的預感很快得到一個踏實的結果。

三月份,在通過一輪筆試兩輪面試後,我進入萬州生物科技,就職于信息素研究室。直到最後一輪面試,我才知道這個研究室是葉訣一手建立的。

他任萬州的産品研發總監,同時兼任信息素研究室的主管,只是平時很少參與研究工作,所以外界報道上他基本不署名。

我的工作落實,最高興的是姑姑。

娜塔莎晴雯紫色的來電請求光芒在我拿到offer不久後就亮起來,姑姑呼叫了所有家庭成員,詢問大家的空閑時間,最後定下當天晚上所有人去她家裏吃飯。

唯一不能到場的還是宴昱,但她這次似乎很認命,只嘟囔了幾句就沒再撒嬌賣慘,也最先離線。

我稍微覺得有點不對,還沒來得及細想,就收到她發來的信息

“哥哥,等會兒家庭通話結束了,告訴我一聲,我有話想單獨和你說。”

我就知道,她一定有心事。

從小,她就習慣把大大小小自以為很秘密的秘密告訴我。因為那些在她眼裏比天還大的秘密,在大她五歲的哥哥眼裏,都是可以輕松妥善解決的小問題。最重要的是,哥哥從來不嘲笑她,只會完美地幫助他。

于是家庭通話一結束,我立刻給她發了請求。她秒接,喊了一聲“哥哥”,卻沒有下文。

“怎麽了,小公主遇到什麽大難題了?”我笑着問。

“哥,真的是難題。”她的聲音有些低沉,發音短促,無端有種陌生的、類似成熟的味道。

我心裏不禁有些老氣橫秋的感慨,家中有女初長成什麽的。同時也隐隐擔心她即将說的難題,能有多難。

我用安慰的口氣道:“說吧,老規矩,我不會告訴別人。”

“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先說好消息。”

“我肯定能高位出道。”

但是——我立即明白,後面一定跟着“但是”。

比賽好幾個月,我一直跟着投票,知道她出道應該是穩的。然而話在這個情景下,從她自己嘴裏說出來,“背後有內情”幾乎就成為不言而喻的事了。

我沒有道恭喜,她也沒有往下講。

我們互相沉默了一會兒,她輕咳一聲打破僵局:“現在輪到不太好的那個消息了。”

“嗯,你說。”

“不太好的,就是,我……談戀愛了。”

“談戀愛?”我沒忍住,反問。随即感到自己的語氣不太好,又道,“愛豆不能随便談戀愛吧?你還沒出道就有戀情,曝光了會被黑吧?而且你才十七歲,姑姑姑嬸也不會同意的。”

“我不會曝光的。”她小聲說。

“你……”包養、金主一類的詞彙正前呼後擁湧到我嘴邊,但我不能讓它們變成聲音被宴昱聽到,所以我嘆了口氣,不對此置喙,只問她,“你需要我怎麽辦?”

“也不用怎麽辦,我就是沒有地方可以說,想要哥哥知道,這樣感覺就有人分擔了似的。”

“你把這場’戀愛’當負擔?”我脫口而出。

“哥哥,你別這樣……你這樣問,我覺得我好像做了很大的錯事。可是哥哥,你不知道我這兩年都是怎麽過來的,我不想前功盡棄。你別責備我,真的別,我……”

這就等于是我猜中了。

從小到大,我面對宴昱都扮演着一個偏長輩的哥哥形象。有一段時間我領悟到,這其實是我對宴宗羨的直接模仿。他對我也這樣。領悟以後,我就扮演得更起勁,更興致勃勃了。

直到此刻。

我發現,做她的小長輩所要承擔的責任比想象中大得多,我都有點不知所措了。

是我的小公主走得太快,還是我成長得太慢?這次的難題,難得有點超綱,我沒辦法再輕松妥善解決。連該對她說什麽話,都要斟酌再三。

“小魚兒,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更詳細的?比如,”我頓了頓,“比如對方是個怎樣的人?”

“是個男alpha。”

“很好,你們是最合适的性別組合。還有呢?”

“比我年紀大,也比哥哥年紀大,不過是個很好的人,一直都很照顧我,很保護我。我們認識半年了,在我參加比賽之前,他就很欣賞我。那時候他就對我提過……建議,然後我沒答應他也沒怎麽樣,還是很保護我。一直到最近,我覺得他對我多多少少還是有真喜歡的,所以目前算是答應了。下一場公演嘛,是我們在節目中最後的舞臺,他和其他前輩老師會對最終出道名單有影響,他說……”

不知不覺中,她一開始那種陌生的成熟語調不見了,她又變回那個會在我面前講真話、撒嬌、讨寵愛和縱容的小女孩兒。

這讓我不忍心聽她講她自己都難以啓齒的話,于是我适時打斷她:“好的,我了解了。那麽最重要的問題,你喜歡他嗎?你害怕受傷害嗎?”

“還挺喜歡的。傷害嘛,跟誰談戀愛,都一定會有受傷害的那一刻,不是嗎?”

“嗯。”

“總之,大概就是這樣了。哥哥,你會幫我在家人那裏保密的,對吧?”

“你知道,這不一定。”我說,“保密的前提,是我認為你沒有受到侵害。侵害和你剛才指的那種傷害不一樣,你明白吧?”

“我明白。”

“我還有一個條件。”

“哥哥你說。”

“以後遇到任何感覺自己不能解決的問題,無論是心理上的,還是事實上的,都要記得找我。好嗎?”

“好。”她用很乖的聲音和态度說,音調的末尾有些撒嬌式的上揚。

聽起來,她心情已經好多了。我也感覺空氣一下子變得透亮了。她就是有那種奇妙的能力,只要她心情好,與她相關的一切都會清澈、光明。

我們又聊了別的話題,像是家裏的閑話、我的新工作新公司、下周的終極公演……之類的。最後彼此的沉重和小心都被熟悉的輕松溫馨代替了,我也走到了她家所在的小區。

但我運氣不太好,幾乎和宴宗明前後腳進小區大門。

我走路,他開車。

“我看到我爸了。”我對宴昱說。

“嗷!”她怪聲怪氣喊了一聲,“那我挂了,你好歹跟大伯打個招呼。”

說完就真挂了。個人終端上的通話光滅下去,我都絕望了,怪自己為什麽要開這個标志。如果沒開,挂不挂別人看不出來,我好歹能裝一裝。現在連裝都裝不了。

宴宗明的車在我身邊停下,車窗降落,他面無表情眼神冷淡,招呼打得比娜塔莎晴雯還沒有感情:“上車嗎?”

我不由自主緊張,忙搖了搖頭:“不用了,我走一會兒就到了。”

“好,那我先走了。”

“嗯嗯。”

他果真揚長而去。我立在路邊,看着遠去的車尾,松了口氣的同時也悵然若失。不管怎麽樣,我現在還管他叫爸。而且無法否認,人生至今的漫長時光中,我還是妄想過他的父愛的。

但是,世界上真正跟我稱得上有父子、母子感情的,是姑姑和姑嬸。

人生中最初的五年,我由他們撫養,他們也對我視如己出。別人家孩子有的,她們一樣也沒有虧過我,現在連我有了工作,發起慶祝活動的,也是她們。

我挂着滿臉笑容走進這個永遠溫暖、令人懷念的家,其他人都已經在了。爺爺和宴宗羨在全息投影屏幕上下棋,宴宗明剛到,只能在一旁觀戰。

廚房裏傳來姑嬸的聲音:“是雀兒到了嗎?”

“是我,姑嬸!”我換了鞋,直接朝廚房走去,裏面就她一個人,我挽起袖子,“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

“你擺一下碗筷吧。”姑嬸擡頭沖我笑着說,“以前你就說想去萬州工作,最好能研究信息素,現在都成真了,開心嗎?”

“開心。”

“那就好,我們也開心。”她的笑容中充滿欣慰。

那一刻我有點感動。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找沒找到工作,工作平臺有多好,都不是她關心的。她在意的是我開不開心。今天這個家庭聚會,也不是慶祝我“找到工作”,而是慶祝我“夢想成真”。接着我有點羨慕,羨慕宴昱有這麽好的媽媽。

我在眼眶發紅發脹之前搬着碗筷去飯廳了,擺好碗筷。不久後,菜陸續上桌。姑姑也拎着兩瓶酒一瓶飲料回來了。

随後開飯,大家坐好。

在這裏,姑姑和姑嬸是主人。她們帶頭開口說了該說的話,先是祝賀我找到合意的工作,然後回顧了一下我還是娃娃的年代,感嘆時光飛逝。又說現在全家都在深城呆着了,一家人終于可以經常見面,以後要多走動。

在她們口中,好像這樣的日子就是她們夢寐以求、期待已久的。我有點小驚奇,因為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她們向往“一家人整整齊齊”。

最後難免提到打破“整整齊齊”的宴昱,姑嬸有些無奈:“喜歡什麽不好,非要喜歡唱唱跳跳,喜歡當明星,這是最忙的了……不過,她自己樂意就好。”

宴宗羨随口接話:“以後她走上正軌,逢年過節少不了文藝晚會。到時候我們吃飯就開着她上臺的節目,就當團聚了呗!”

他的話引來姑姑和姑嬸帶着小驕傲的嗔怪,宴宗明卻難得地附和宴宗羨,後來連爺爺都跟着一起暢想宴昱以後的大明星生活。我才挂了宴昱的通話不久,作為整個飯桌上現在最知道宴昱情況的人,微妙地體會到了獨醒的哀意。

我們這些人,并不算特別和諧美滿的一家。但大家互相配合,一頓飯還是沉浸在談笑風生的氣氛中。飯後,姑姑開全息放宴昱參加的那個節目,大家又一起看了半期。

“對了,今天節目組打電話來,說要錄制一段家人的祝福,用在下一期總決賽的節目裏。”姑姑說,“我們全家一起來錄吧。”

“可以啊!”宴宗羨積極響應,爺爺和宴宗明也同意了,我跟着點點頭。

“什麽時候呢?”

“現在就行,用我們自己的設備錄,錄完發過去就好了。”姑嬸說。

于是大家又熱鬧起來,張羅這個祝福視頻。

姑姑家裏本來就有拍攝設備,宴宗羨是導演,三兩下就構思好了拍攝創意,然後給大家分配任務。短短的時間裏,他甚至給每個人都化了适合上鏡的簡單妝容,力圖把視頻拍出專業水準。

等把這個視頻拍好就深夜了,正好散席。

回家的路上,宴宗羨在我肩上睡着了。

他腦袋落在我肩頭的一刻,我的神經驀地緊繃起來。自從上次那樣“約定”好之後,我們就規矩了。一夕之間,我們好像就只剩下叔侄關系,彼此多一眼也不看,多一句都不說,肢體接觸降低到零。

他再次這樣靠着我,令我簡直有種初次親密接觸的激動,手腳在黑暗中緊張得發麻。

我看到我的雙手放在我的大腿上,它正不由自主微微屈指。皮膚之下的血管漸漸發燙。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流速在加快,在躁動,在渴望……

他對我的吸引,就像一個alpha對他标記過的omega的吸引。

而這樣的時刻,只有我自己知道。這樣的悸動,沖動,滅頂之欲,也只有我自己咀嚼。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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