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不是宴宗明的孩子,不是宴家的人。

這個答案在腦中被确認的時候,我有點感知不到自己的感受,大腦和心髒都有霎那空白。在這片空白之中,又突然閃過一個久遠得我早已經忘記、此時閃現也真假莫辨的場景。

一個極冷的冬天,我背靠陽臺的欄杆仰臉望着宴宗明。欄杆的表面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霜,我擔心它把我也凍起來。可又希望它把我凍起來。因為那樣的話我就不用承受宴宗明對我無端的厭惡和未知的傷害。

我知道這場景發生五歲的冬天,人生中唯一與父親……哦不,與宴宗明獨處的日子裏。

那個冬天和那個陽臺,是我生命中關于“痛苦”二字最早的記憶。本不該忘記的。

那時候每當仰望宴宗明,我都會默默在心裏想:“現在是假的,我在做噩夢。或者我被馬路邊上的手動駕駛汽車撞傷了,正在昏迷中……等蘇醒了就好了。”

我靠這樣幻想來抵禦痛苦的感覺,因為還沒有能力想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被放在陽臺裏,為什麽宴宗明不肯開門,為什麽他不讓我叫“爸爸”。

——對,我想起來了!

我第一次在獨處狀态下叫宴宗明做爸爸的時候,他揚起了手。我以為他要打我,但最終他只是用手背推了一下我的臉,說:“不要亂叫,我不是你爸。”

我不是你爸。

他早就說過的,是我忘了而已。

“怎麽樣?”我一走出診室,宴宗羨就迎上來問。

我動動嘴唇想說什麽,卻沒能發出聲音。在“我需要你提供穩定性-生活來保持身體健康”和“我們沒有亂-倫”之間,我一時不知道挑哪個來說好。它們像兩個力争第一沖過終點的田徑運動員,都想奮力突破我的唇齒。

大概因為我表情太複雜,他本就是虛撐出來的輕松笑臉有點挂不住了,拍拍我的背安慰:“沒事兒沒事兒,我們先回家。你肚子餓嗎?中午想吃什麽?”

我看着他這副哄人的态度,忽然就輕松許多。

“宗羨。”我叫了他的名字。

他聞聲一怔,遲緩片刻,回道:“嗯?”

我想了想,正色問他:“你那個房子後面的錢,我也出一點,好嗎?”

他眉梢立即不自覺地挑起,連腰背也挺了挺,目光釘在我臉上:“宴雀,你把話說清楚。”

“我的意思是,我們就這樣過下去吧,如果你還沒有改變主意的話。”

“你跟我來一下。”他忽然拉住我徑直往前方轉彎處的角落走,我們避開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他神情凝重,眼中透出緊張,“你看過那份鑒定書了是嗎?你不是……是不是?”

“是。”我回答。

這兩句對話像啞謎,怎麽理解都可以。他的目光很快地一亮,又一暗——他已經挑選了想要的答案,卻又擔心空歡喜,因而心緒不定了。

但看起來他并不想在思考上下功夫,深吸一口氣,他立即換了個明确的問法:“所以,你不是大哥的孩子,對嗎?”

我說:“對。”

這次他用力瞪住了眼睛,抿緊唇角,剛剛提起來那口氣在胸口定了好一會兒才小心地呼出來。然後,他笑了。将手臂張得很開,将我抱住。盡可能完整地抱住。

我們的胸膛便貼在一起,心跳像共振那樣同頻狂跳。淡淡的桃子香味和空氣一起被我吸入肺裏。先前确認答案時的空白與荒謬感,這時終于漸漸散去。

我覺得自己重新擁有了感知自身情緒的能力。于是我就發現我在緊張,在慶幸,在激動。因為橫亘在我和宴宗羨之間最無解的問題,原來是個僞命題。

它不存在了,我什麽都不怕了。

然而無法忽視的是,與此同時,我內心深處也失落到極點。我不是宴宗明的孩子,也就不是爺爺的孫子,不是姑姑姑嬸的侄子,不是小公主的哥哥。

那些我自小擁有且依賴的東西,實際上就都和我無關了。我好像一棵被連根拔起的蘿蔔,幹淨得沾不住多少泥。想想我就窒息。

可這部分,宴宗羨不必知道。

我默默地回抱住他,安靜等待彼此的心跳穩下來。

分開的時候,我看到他臉上全是收不住的笑意,那令我無比滿足和安心。

“回家吧,今天我做飯。”他仍舊緊扣我的五指,盯着我的眼睛說。

我掙開手,笑道:“你現在就差一條尾巴了。”

“沒有尾巴我也能得意。”他會意,把雙手從後面舉到頭上,分別露出兩指扮作耳朵,“兔子得意的時候就豎起耳朵。”

“誰說的?動物世界可沒講過。”

“我說的呀!”

“……”

傻瓜。

後來宴宗羨的情緒持續興奮,一路上都在說類似的傻話。他已經很久不這樣了,因為這種表現太過“青少年”,在他眼裏等同于毛躁莽撞和弱智。除了做藝術表達,他基本不表露這類特質。

所以,他現在是真正忘我地在高興着。

“宴雀,我有個想法。”快到家了,他忽然手動調慢了車速。

我有點心不在焉:“什麽?”

事實上他剛才很多傻話我都沒有認真聽,我在處理那份失落的心情。越靠近家裏,那份失落就越重。我難以控制自己不去想,等到宴雀的“宴”字被剝掉那天,這個親愛的家,這些親密的人,還會待我一如既往嗎?

明明宴家也只是一個不夠和諧、不夠完滿的普通家庭,可當知道它不屬于我,我卻忽然留戀得不得了,愛得不得了。比兩個月前推拒宴宗羨的時候還愛得真摯,“失去”兩個字一冒頭就刺痛心髒。

正在走神的時候,我恍惚聽到了宴宗羨下一句話。

“我們去辦證吧,趁現在《婚姻法》還沒修改。”

“什麽?”我簡直懷疑自己會錯了意,扭頭瞪視他。

而他的眼裏閃着光芒,臉頰上還有一團微微的紅暈。這樣一張臉,寫出了一個人對那種平凡而難求的、與心愛之人共度餘生最直接最生動的憧憬。透過他的表情,你就能看到電影中刻畫“幸福”兩個字的所有場景。

他這個樣子,完全就是他自己最瞧不起的毛頭小子。

而這種模樣,又最令人不忍打擊。

“這,我們……太突然了吧?”我努力讓自己不那麽語無倫次。

他擡手摸摸鼻尖,向下壓了壓視線,也壓了壓興奮:“其實還好吧,你都要畢業了。至少,年齡上是沒問題的。”

“不是,我覺得突然的不是這方面。”我說,“我以為你沒有結婚的打算,無論和誰。”

從十七八歲起,宴宗羨就在到處亂跑。在我知道或不知道的時間地點,他有過很多一拍即合的情願,歷時都不長。雲墨已經是處得最長的一位。當初我覺得他危險,就是因為他被宴宗羨帶回過家。可是後來分手,宴宗羨依然幹脆利落。乃至如今再一起工作,我也看的出來,他們其實并沒有我小肚雞腸假想的那些藕斷絲連。

宴宗羨這個人,和“結婚”根本沾不上邊。

聽了我的話,他那股興奮好像終于開始冷靜。呼了口氣,莞爾一笑,沉默了。車以慢速前行,但我們誰也沒有去下加速指令,也沒有再交談。

一直到回了家,宴宗羨才重新開口:“我确實心血來潮了,可能是因為最近外面的抗議形勢太緊張吧,我有點被感染到,感覺做最後一波AA夫夫也不錯……算了,我剛才的提議你不用放在心上。”

“……嗯。”我回答得幹巴巴。

身世被确認的沖擊感在之後幾天裏逐漸緩和,這很大程度得益于平時不用和宴宗明見面。他那個總編做得日理萬機,整個四月份他都沒有在爺爺家出現過一次。

他不出現,我就會覺得一切都沒有改變,也不會改變。

如果非要說有什麽改變,就是宴宗羨和我重新黏在了一起。

他最終還是自己跑去找我的醫生問了一遍情況,回來就主動表示要履行“分內職責”。于是家裏的閣樓和外面的酒店,都在短期內被我們利用得相當充分。

也許是因為床上過份喪志,四月份就感覺過得異常迅疾。五月如期而至,我也迎來上班之後的第一個長假。

宴宗羨對我這個假期觊觎已久,早早跟我商量敲定了一起“外出旅游”。其實,就是讓我跟他跑兩場《樂園》的點映路演。

但在長假和旅游開始之前,我們家還有一頓聚餐要吃。這是今年開始的默認規矩。因為除了宴昱,其他家庭成員今年都常居深城,這個規矩自然而然形成了。

四月最後一天的下午,娜塔莎晴雯呼叫所有人,由爺爺親自在家庭終端那一頭通知聚餐時間和地點。

接到通話請求的時候,我正好趁着儀器自動做數據分析的間隙,去茶水間沖咖啡。不料葉訣也在。

想到他和爺爺認識,而且現在我們是住在一個住宅區的鄰居,我接通話便沒有回避他。甚至因為工作接觸中形成的熟悉,在他面前接通話,我還有種沒來由的輕松。

——當然,很久以後我才意識到這種輕松的源頭,是我本能想對葉訣分享我的生活。

爺爺說:“七點,深城世紀中心A樓十八層,就最新開的那家創意浙菜館,你們都不準無辜遲到。”

大家紛紛答應“好”,爺爺确認每個人都回答後,沒多寒暄,直接收了線。

我挂掉通話後下意識擡頭看葉訣,發現他正盯着我。接觸到我的視線,他沒有絲毫不适,只微微提了提嘴角,揚起姑且算是笑的弧度。

很奇怪,他還沒有走。

更奇怪的,是我自然而然便告訴他:“我們家今晚家庭聚會。”

“是嗎?”他語氣随意,問,“在哪兒啊?”

我于是把爺爺的話重複了一遍。他聽罷點點頭,笑容更明顯了一些,客套地說“那祝你聚會愉快”,便往外走去。

我默然目送領導的背影。

此時我全然不知道,他這一天的笑容和背影,會成為我後來人生裏經常回憶的畫面之一。

作者有話說: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