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狗咬人

二舅爺爺有三個兒子，大兒子小時候就去了，剩下就剩下吳潤平和吳祥平這兩個表叔。不知道他們家是否有什麽問題，二舅爺爺我是沒有見過的，就連吳潤平這個表叔我也沒有見過，據說，也是咳吐血死去的。按現在來說，可能就是因肺結核去世的吧。

這個表叔，我沒有見過。但這個表嬸我還是知道的，姓劉。是河那邊的劉家彎的人，她娘家人還是蠻有錢的。尖瘦的臉，不高的身材，像被風一吹就會飛起來似的，但如果你以為她會随風走，那你就看錯人了，也許你自己随風飛走了，她還在原地，不然表叔去世得早，潤表嬸她怎麽能夠帶着一個兒子，和兩個女兒開了一個家雜貨鋪一起生活，這是一個堅毅的女人。因為他家離我們比較遠，我也很少去她家那邊玩，特別是表哥他們年紀都比我大了很多歲，大家就更不會一起玩了。也許，我姐她們跟他們一起玩過。

我對于這個表嬸的印象就是保留這些，他們家賣雜貨，也賣包子。偶爾，還會賣豆腐腦。我不知道她們家怎麽能賣那麽多東西？每到放學的時候，也就是五點多鐘的時候，她大女兒—娥姐就會踩着單車，喊着“包子，包子”的叫賣起來，這個時候，正是黃昏時，母親還沒有做飯的時候。肚子也容易咕咕餓的時候，每到這個時候，當她的聲音喊起來的時候，有人就會喊，“細伢子，快去拿一塊錢，五個包子。”然後，馬上就會有個孩子沖到馬路上等着娥姐過來，一個手遞錢，而另一只手馬上會接到一個袋子，裏面裝了五個熱氣騰騰的包子。但也并不是每家都會去買包子，有的人家确實因為家比較緊張，就不會去買。當小孩哭着要的時候，大人就會說，“要，要什麽，包子有什麽好吃的，一口就沒有了，跟米飯一樣的。”當小孩質疑的時候，大人就翻臉了，“再哭，再哭，我就一巴掌了。”于是，小孩也就收了聲。乖乖的看着，娥姐喊着包子過去。

但每次賣豆腐腦的時候，大家都會去買。為什麽呢，兩毛錢可以買一碗，特別是暑天裏，每一大碗豆腐腦，放點蔥花，放點辣椒，放點冬天曬的白菜幹，放一大碗，咕隆咕隆的煮起來，晚飯菜就有着落了。如果不想做菜，在豆腐腦上放點白糖，家裏一人可以分一小碗，這可不比包子劃算？

“你看，這豆腐腦水嫩水嫩的，還熱着呢。”高四嬸子說，“給我來一大碗。”

“是剛出鍋的，好咧，給你盛好。”娥姐也是麻利人，一下就弄好。

“賣豆腐腦了。”娥姐推着車，又呼喊起來。

每次豆腐腦，在我們村這邊轉一圈的時候，就賣得光光的了，包子可就不一定。

“你家的狗是怎麽啦，還咬人。”有天，到了賣豆腐腦的時候，确沒有看到娥姐喊的聲音，只聽到潤嬸子和劉二媳婦在争吵。

“我家的狗就是咬人了，可我家的狗不亂竄。你屋裏娥妹子不過來逗它，它會追到你家裏去咬她一口啊”祥嬸子可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我還記得我母親跟她的一次争執，母親一直以來都是一位比較知書達理的人，兒時的記憶，都是母親看書的情形。房間床後有一個木制的櫃子，裏面都是母親常看的書，一些各種各樣的文藝專刊，還有很多一部分是各種傳紀。我不知道母親這些書是怎樣來的，因為在那個年代，農村是沒有訂閱報刊或者什麽雜志的，而且也沒有什麽書店。在我識字後，就經常去那個櫃子裏去翻看那些書，知道了玉嬌龍是怎樣的一個人，知道了水浒傳裏的宋江、武松，也知道了很多優美的散文，也知道了有小小說這樣的一些文體。當時，覺得那個書櫃很大很到，後來，随着年歲的增加，也不覺得有什麽了。母親，會在冬天家人聚在一起烤火的時候，跟我們将各種故事，有紅毛野人的故事，有聰明長工智鬥地主的故事，有龍女的故事，也有田螺姑娘的故事。。。。當初總是纏着母親說了一個故事又一個故事，而且百聽不厭的，其中紅毛野人的故事，就是從我幾歲聽到十歲了。

母親很少跟人去争執，（除了跟父親外，父母親兩人吵了一輩子）。但有一次，母親竟然跟鄰居劉二媳婦有了争執，後來母親也沒有跟她吵什麽，記得母親在說，丢了一只雞也沒有什麽，就當做少養了一只，也虧不了什麽，只要不虧心就好了。這個也就是現在常說的，人不必過于執着吧。劉二媳婦看到母親沒有說什麽了，後面也沒有什麽了。當然那只雞也是到他們家了。不過，劉二媳婦在跟母親争執後第二天，又颠颠的來到我家，跟我母親說着這個，說着那個。母親保持着沉默，她好像也不覺得什麽，繼續說着。過後幾天，母親也沒有跟她再生氣了，也許母親覺得跟這種人置氣，是傷自己，将自家東西看緊便好，以免又被順手拿了什麽東西走。多年後，我再回到家裏。她們家還是在我家後面，破舊的房子已經屬于四邊通風，而且臺階上長滿了青草。而她，也在外面打着零工，據說是人已經全是滄桑了，不過，我沒有見到。這些也都是後話了。

“我家娥妹子就是你這屋邊經過，你家的狗就竄了出來，咬了一口不說，你還有理。”說完，潤嫂子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說起了她家沒有男人，就連自己的小孩也跟着被人欺負。

“是啊，狗關起來，這樣咬人也就怪不得人啊。”旁邊有人說。

“他屋裏的狗是栓起來了，是娥妹子過去逗，才咬的。”另一個人說“小孩還是喜歡玩，你說，不去招惹狗，那狗也不會咬你啊。”話永遠有人接着說，特別是在一個村裏，大家都覺得沒有什麽稀奇事的時候。看看這個熱鬧，還不發表下自己的意見豈不是很虧？

這邊還在嘀咕，那邊兩個人已經動起手腳來，大家又開始忙起來了，這些不是嘴忙。而是手忙了，得扯架分開啊。不過，扯得也有些晚，兩個人都披頭散發了，娥姐他們幾個小孩也在一旁哭起來，潤嬸子一看，就更煩了，“嚎，嚎喪啊，你媽我還沒死了。”接着覺得自己委屈，自己開始嚎起來了，“你這個死鬼啊，死了就好了，還剩下三個來拖着我啊，是不是看着我活得太輕松了啊。”三個小孩又跟她媽一起哭了起來。

大家又開始手忙腳亂了，這個說，“狗咬人，還是不對。”

“是啊，雖說你狗關起來了，但還是咬了人，對不對？”那個道。

大家又開始讨論起來，狗咬人到底對不對？這個說要将狗打死，那個說打死又怎麽樣？這個說，狗咬人了，就說明狗瘋了，後面還會咬人的。那個說，你怎麽什麽都知道。讨論來，讨論去，可怎麽就是沒有人說，要趕緊去打狂犬疫苗呢？

最後，狗還是打死了，大家分着吃了，既能看熱鬧，還能有狗肉吃，是每個人都樂于參與的。據說，狗肉味道還是蠻不錯，兩家人吵完後，生活還是繼續過着。至于這場戲，大家後來吃完狗肉就開始各自發表自己的意見了，吃了東西，說說話是有助于消化的。娥妹子也沒有去打疫苗，這是聽吃狗肉的人說，狗也沒有咬到娥妹子的肉，皮都沒有破，就是銜着餓妹子的褲子，多虧天氣不熱，還穿了兩條褲子，只是有些淤青，去找老郭嗲那些藥膏塗塗就沒事了。對于狗，我還是有些畏懼的。我 記得自己小時候就被狗咬過，它一下子撲到我的腳上，叼着我的小腿，狠狠的用力。我用手拍着它都沒有用，直到鄰居吳三娭毑出來，将狗趕跑。

不過，這也不算趕跑，狗也本就是她家的。她家就在我家前面，她家廚房後門就正對我家曬谷場。這樣被狗咬的幾率還是蠻大的，所以每次從她家後面走過，我總是小心翼翼的，不過小心翼翼也抵不住被狗咬的命運。她家的狗并沒有栓起來。在我被咬後，她家也沒有說什麽，就是歉意的說狗有些不聽話，恨不得宰了它。看着她那副表情，我還真以為她家狗會活不長了。後來，證明是我想多了，她家的狗絕對比我想象中的活得久得多。

看着我的腳被咬破了皮，我父親連忙将我送到鎮上的郭醫生那裏打了針狂犬疫苗。事情也就這樣了。

郭家是祖傳的醫藥之家，到了郭老嗲他這代的時候，他還是懂很多草藥的。哪家有什麽傷風病痛的，他拿把幹枯的草，剁剁切切磨磨的，然後用紙一包，告訴人家，用水煎服，一天幾次，沒過幾天，基本是藥到病除。郭老嗲他曬藥草從來不在曬谷坪，而在他家的後院裏，後院周圍都用籬笆圍住，遠遠的鋪上簸箕，蒼翠的草藥在幾個陽光下就變幹枯了。然後開始切成一段一段的，放下藥店的小木抽屜裏，我小時見過他那個切藥的刀具，還有一個專門磨藥的石槽和石磙，但沒有見過他當面切藥草，這也跟家傳的手藝不外傳有關，更何況是這樣藥草呢？郭老嗲對于西藥就不是很懂了，不過也沒關系，他家郭愛明懂，鎮上的醫藥就是以西藥為主的，郭愛明還是在外面學過兩年醫的。雖然不知道是在什麽地方和學校，但想想應該還是醫術不錯吧，至少沒有醫死過人。當地的人，對于生病也很能扛，一般的感冒頭痛鼻涕是絕對不會去拿藥的，都想着扛扛也就沒事的，有些人能扛住，真的每天就是喝水也将自己喝好了，可有些人還是扛不了，從簡單的頭痛鼻涕、發展到咳嗽、胸悶并且發燒了，這樣的情況就不得不找郭家父子了，吃了兩片藥或者煎服兩包草藥後，就生龍活虎了。

不過，有次吳三娭毑就差點沒有扛住。說他家窮吧，他家應該是村裏殷實的人家，六間大瓦房豎起來的時候，不知道羨慕了多少人。可這人也有這習慣了，越有越愛惜，也就越不舍得花了吧。三娭毑，有次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有些感冒的症狀，也就是剛開始的鼻塞、頭暈，也沒有什麽留意，農村人誰還會去在乎一個感冒呢，于是該幹嘛繼續幹嘛，天亮了，就起床燒火做飯，白天菜園扯扯草、澆澆水的，忙完了再串串門。正常得很，可到了晚上，就感覺自己有些不對了，頭暈得更厲害，而且咳嗽也厲害，看着變厲害了，家人便擔心了，讓她去醫院那些藥，或者去量量血壓、聽聽心跳總歸是好的，可她一想到，怎麽的，也得十幾元，這十幾元買雞蛋就不知道能買多少個了。還不如自己吃好，這樣更有對抗精神。熬到第二天早上，她自己就跟自己煮了兩個雞蛋，想着雞蛋多好，自己家生的，又不花錢，每個月還能賣些錢，買要吃，幾片藥就得幾塊，哪有雞蛋好。中午又給自己煮了兩個，飯是吃不下的。可吃雞蛋，得有消化能力啊，而且人還發着燒了，這下麻煩了。等到晚上，人都快糊塗了，這個時候郭醫生都看不好來了，只好送到縣城去，在縣城呆了整整一個星期才回來，命總數是回來了，可這錢啊，就不只是那十幾元了。好了後，吳三娭毑也想得開，覺得自己這個命還是值錢的，如果不值錢，豈不是就被那幾個雞蛋給送葬了，一條命就等于四個雞蛋的價錢了。

一味的想省錢，到最後什麽都沒省到，又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