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哥

從小時候,我就知道我家鄰居都是我們的表叔、表伯父等等,他們都是姓吳,因為我奶奶也是姓吳。

吳德嗲就是我大舅爺的大兒子,也就是我大表伯父。我奶奶有兩個親兄弟,一個大舅爺爺——就是咳血去世的那位,還有一個二舅爺爺,不過對于這個二舅爺爺我從小就沒有見過,也不知道他具體是怎樣一個人或者一個形象。大舅爺爺有兩個兒子,分別是吳德平和吳細平也就是我得大表伯和小表伯父,一個女兒,是香姑媽,具體叫什麽名字,我也不是很清楚。二舅爺爺有三個兒子,其中大兒子早年不知道什麽病,沒了,就剩下吳潤平和吳祥平這兩個表叔,兩個女兒,梅姑姐和菊姑姐(我們那邊稱呼父親的姐妹是不同的,比父親年長的稱呼為姑媽,比父親年幼的稱呼為姑姐。可能她們一個是臘月,一個是九月生的吧)。我奶奶就是他們唯一的小妹,現在想起來,我奶奶他們搬回娘家也有些依據了,她是唯一最小的女兒,也是唯一的妹妹。

大表伯父家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也是離我們最近的鄰居。二哥,就是大表伯父最大的兒子,二哥當然也是姓吳。在我小的時候,就常聽鄰居說,他的腦袋有些問題。可我不覺得他腦袋有什麽問題,因為他說話和做事都挺正常的,且下象棋也很厲害。不過對于這些疑問,兒時的我也不會直接去問那些說話的大人,因為在他們肯定會說,大人說話,小孩聽就可以了,哪有那麽問題的。在一個合适的機會,父親說起了緣由。這個合适的機會,其實也是一個蠻悲催的機會,因為一次考試比較差,父親發火較大,在訓斥和教育我的過程中,便提到了二哥。說他以前是很聰明,因為初中升高中的時候,給自己的壓力大了,腦子給弄壞了,并且留下了一定的後遺症。父親說着便嘆起氣來,替他惋惜起來,并忘記說我了,我也趁機溜開了。心裏的疑惑也總算解開了。但我卻一直都覺得二哥他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就算沒考上大學又怎樣呢,他一樣的會教我們做數學題,會跟新建的樓房布電線,會修理收音機。直到有一天發生的一些事。我從來也不覺得二哥跟昊天那個傻子一樣,雖然昊天也姓吳,但他确實是一個傻子,我也不是醫生。何況他終究跟我們的關系沒有二哥這麽親。

每次放學回家,都會需要經過他們家曬谷場。那天,我放學還沒有到他們家的曬谷場,就遠遠的看到他家圍了很多人,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也就跑了過去。聽到有些鄰居在說,“老二,又發瘋了!”另一個邊說邊指着說,“是的,他屋裏的門都被他踢壞了,另一張門還是用斧頭砍的。”鄰居們圍在一起指指點點的,特別是那些三姑六婆的人,更是叽叽喳喳的。好像看過啞巴婆娘瘋了後,內心有股激情,又有什麽新的表演拉上銀幕了,一個個都像打了雞血似的,嘀嘀咕咕的說個不停,人也真是多,瞧熱鬧永遠不嫌人少。

我從人群裏偷偷望了下,确實他們家堂屋的門已經壞了,一邊門都快掉了下來,另一邊也有砸了幾個大洞,并有一些大塊的木屑飛到連接曬谷場的臺階上。而他媽也是就我大表伯母正在一旁擦眼淚,她眼睛有疾病,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我不知道盲人會不會流淚,我也沒有仔細去看(因為對于盲人我有種莫名的害怕),就是看到她的動作是在擦眼淚似的,沒有看到大表伯父,也沒有看到二哥。看了後,轉身便跑了回家。連身後有個鄰居開玩笑的說,“跑什麽啊,沒有什麽可以害怕的,人都被捆起來了”也沒有搭理。

到了家,咕咕咚咚的喝了幾大口水。便問母親發生了什麽事。母親說,“你二哥瘋病發作了,将家裏的門都踢了。”

“那二哥人呢?”我繼續追問到。

“被捆起來了,晚上好像還要跳神治一下。”那也是我第一次聽說跳大神。

“跳神是做什麽的?”我楞了一下。

“跳跳他的病也行就好了。”母親想了想,這樣答道。也許,她覺得跟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說不清,跳大神是什麽意思。

“那我晚上可以去看下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母親。也是第一次聽說人病了可以跳大繩治好。

“這個有什麽好看的,淨是唬人的東西。”媽媽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想了想還是不甘心,邊搖起來在一旁補衣服的母親的手。母親嘆了口氣,說道,“那你去看看吧,你爸也在那邊幫忙,你不要瞎跑,瞎看。”雖然心裏有些害怕,但還是好奇心占據了膽怯的心理。吃過晚飯後,天黑了。那天夜晚也有些奇怪,天黑了後,竟然起風了。隔壁二哥家已經熱鬧起來了,竟然還有人到我家來借板凳的,還跟我媽說,“菊堂客,你還不快去看看啊,跳神的人都來了。”确實是有放鞭炮的聲音,也許點鞭炮是為了請神來吧。我跑了過去,他們家曬谷場已經站了好些人,前村後院的,還有前街後街的也都來了,只是不能夠預先訂座,來得早的就有凳子坐;來得晚的,就得站着了。“吳德嗲家人挺旺,将來財也必旺。怎麽就出了這麽個事”

“天時、地利、人和,最要緊的還是人和。人和了,天時不好也好了。地利不利也利了。”

“看看吧,也許跳跳就好了,可惜吳二這個孩子了,挺聰明的一個。”大家又都提二哥惋惜起來,好像都是自己親人似的。

“他當年讀書時,都覺得他不錯,這些年過去了,也沒有發現什麽問題啊,還是可惜了。如果沒有這個病,快到訂婚結婚了吧。”三娭毑又接着說。

“确實啊,如果沒有這個病,憑他這個長相和家裏的條件,還不知道有多少姑娘願意嫁過來,”四嬸子接着說。

大家都嘆息着,多好的一個孩子。

大表伯父家确實我們這個村裏比較殷實的人家,在村裏大家都是土磚房木質塑料窗戶的時候,他家已經蓋起來三間大瓦房,牆壁都涮了一層石灰,并上了一層白色的漆,大門都塗了紅色的漆,窗戶也都用鋼筋的帶有玻璃的。

堂屋裏電燈亮着,點着很多香火,鞭炮的硫磺味和香的薰煙,煙籠霧罩的充斥整個屋子,連呼吸都有些困難。堂屋裏有兩個人奇裝異扮,臉上塗了很多顏料,染得花花的,穿得也有些奇怪,花綠相間的長裙,腰裏別着一圈鈴铛,一個人手拿着鼓搖着唱着,另一個人手裏拿着火把也在碎碎念着。我完全聽不懂他們念的和唱的是什麽,滿耳朵都是叮鈴鈴的聲音。看着他們轉着圈的,一個跟在一個後面大動作的跳動着,這個動作不同于我往日在電視上見過的哪些舞蹈動作,一點都不優美,他們是另外一種風格,粗犷且原始的一種方式。随着轉得越來越來,他們口裏的念的速度也越來越快,突然,他們朝外面一聲呼喊,“人回來了沒?”外面的人急忙複合“回來了”随後,舉火把的人朝火把上吐了一口什麽,火勢忽的一下就旺起來了。

随着幾個回合後,慢慢的速度都停下來了,接着又是放鞭炮。突然有人問我,害不害怕住在他們家旁邊。這個有什麽害怕的,我又沒有見過二哥他傷人或者發瘋的過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瘋症。慢慢的人,都散了回去了。我不知道二哥在哪裏,也沒有去找他。聽說他已經在他房間裏了。而他房間在他們二樓,我也不想在這個神秘的夜晚跑上去找他,要是萬一他真是瘋了,不認識我,給我一腳或者給我一斧頭。我就真的一命嗚呼了。想了想內心還是害怕的。

但到了第二天放學,還是沒有看到二哥。聽媽媽說,他已經好了,在他舅舅家玩兩天就會回來了。聽了後,還是感覺蠻神奇的,跳大神竟然真的可以治病。據說是,二哥這次發瘋症,是跟他夜晚在某某地方撞到了某某物有關,需要這些通神的人去溝通、交涉,将他的靈魂拉回來。過幾天後,二哥真的回來了。只是人憔悴了點。他到家後,就到我家來了,跟我父親說話下棋。我父親也跟往日一樣,跟他一起下棋說話。好像這些事都沒有發生過。我站在他們身邊看着他們下了一會棋,也去忙我自己的事了。只是心裏多了一個事,原來人是會發瘋的,但人發瘋後還可以通過調大神治病。不過,随着時間流逝,我漸漸長大也開始離開家鄉,到了遠方,還是會聽說二哥經常反複犯病,對于兒時發生的跳大神是否真的有用,就值得商榷了。

後來,随着二哥反複發病的次數頻繁了。雖然他發病只延續一天最多兩天,并且從不傷人。可是,大伯父他們還是擔心,在想。是不是因為年紀大了,要不要跟他找個女人過生活。也許替他成家,他的病就好了。可是方圓幾裏的人家都知道他家情況,是不會同意将女兒嫁過來的,雖然他們家在我們村裏算是比較殷實的一戶。于是,只好看看有沒有外地的人願意嫁給他。因為那個時候,我也開始去外面求學了。回來後,聽母親提過一次,還真有一個外地的女人過來了,在他們家住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二哥也很正常。每日去外面做建築工幹活,跟人說話溝通都很正常,沒有什麽異常。但也不知道那個外地女人在哪裏聽說二哥以前的事,也許是擔心自己安危吧,後面也跑了。這樣,二哥就又剩下一個人過了。不過,他好像也沒有因為這個事而有什麽變化。

後來,大家談起二哥來,又變了一個味道,“那個二瘋子,昨天又發起瘋來了,吓死人了。”三娭毑說“我昨天還被他吓了一跳,他突然對我笑了。”周三娭毑摸着胸口說“昨天,吳二還沒有發病,三娭毑,你有什麽好吓的,不過,還是盡量不要看見他,這個人,我就說他沒有救了。整天外面跑。”高四嬸子說。

“是啊,昨天晚上他跑到街上去,大喊大叫的,騎個摩托車,你說,他神經不正常,還能騎車。”五娭毑說“這樣的神經病,才真的是吓人,不傻啊。”楊六娭毑說。

“還是看看,能不能再跳跳神,将他的魂喊回來,或者換回來。”不知道誰有在嘀咕着說。

不過,沒有過多久,大表伯父又真的為二哥請人跳繩了,據說是因為二哥将大表伯母也打了,這個病越發厲害,沒有辦法了。

跳大神還是那兩個人,因為在我們村裏,就只有他們會。吃着晚飯的時候,我都覺得這兩個人挺正常的,可當飯一吃完。就開始在自己的臉上塗畫着,又開始換上了衣裙。随着鑼鼓敲起,又開始熱鬧起來。可程序走完了,二哥還是原來的樣子,并沒有随人們所想的那樣,正常起來。

“大家說什麽的都有,怎麽就沒人提過,建議二哥去大一點的城市裏看看病呢?”我跟父親說。

“你小,還不懂,人有時候看得有些東西太重了。”父親搖了搖頭。“不過,剛發病的時候,看看也許就看好了。”

可惜了,父親自己跟自己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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