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巨樹伸展的枝葉搖動在墨色的空氣中,吉厄海中的怪物的吼叫與交戰的叱咤之聲不斷從四面八方交織而來。邁罕斜卧在一棵粗大高壯的大樹樹冠上,面無表情地用耳朵捕捉這一切。

他的目光停留在身下晃動的樹叢中。一個人正快步穿過了樹叢——纖長的身材,明亮的金飾,飄動的長發似乎在發着光——正是艾西斯。

邁罕縱身躍下,隐在樹後。

艾西斯大口喘着氣,終于在樹叢裏的開闊地中停下稍作喘息。她雙腿發僵,心跳如擂鼓。陡峭的山路上密林叢叢,天空神廟已在山腳下很遠處。

艾西斯向山巅望去,太陽神廟的影子似乎依稀可見了。

突然,一聲鳴叫劃破長空,一路追着她的那只體形巨大的人手鷹忽然又出現了。醜陋的大鷹睜着貪婪的雙眼望着地上的獵物,人手形的兩爪随着每次伏地都兇狠地向獵物抓去。艾西斯大驚,連續閃開。而這怪獸卻好像并不打算放棄這即将到口的美味,盤旋着大力俯沖。

艾西斯短劍在手,淩空揮動,一路退着。巨鷹的利嘴猛地啄下,她慌忙舉劍抵擋,短劍震飛了。怪物一擊不成便又上升。艾西斯雙臂發麻疲憊不堪地坐倒在地。她眼看着那猙獰的怪獸,心中突然一動,便倒下不動了。

巨鷹以為得手,怪叫着撲下來,眼看就要叼到艾西斯的身體,突然,艾西斯一個翻身坐起來,舉起地上的一截樹枝迎面向着怪獸念動咒語,一條巨大的毒蛇應聲從她手中變出,飛撲向巨鷹。尖利的蛇牙頓時戳碎了那怪獸的眼睛,巨毒的唾液滲進血液。巨鷹一聲慘叫淩空翻滾,“蓬”地炸開。那截樹枝又掉回到艾西斯面前。

艾西斯驚魂甫定。她站起身來拾起短劍,一回頭卻又大吃一驚。身邊的樹叢中,無聲地爬出許多怪鱷,正瞪着幽綠的雙眼向她包圍過來。

難道神界現在已經布滿了從吉厄海釋放出來的怪物嗎?艾西斯驚愕萬分,她擡頭瞥了一眼月亮的位置,不由暗暗着急,被這些可怕的東西纏住實在浪費了她太多的時間。

一眨眼,四面八方的怪鱷已經靠近了她。艾西斯眼中寒光一閃,劍光輕點,幾只怪鱷已在她劍下化為輕煙。可是緊接着,又有更多的怪鱷爬了出來。她從地上抓起一把樹葉用力灑去,大喊一聲:“蘇納穆卡諾!”散落的樹葉驟然間變成許多惡狼,向怪鱷撲咬而去。

艾西斯一笑,閃身輕盈跳出包圍,頭也不回向着山頂大步奔去。

邁罕目睹一切,從樹後轉出,表情變幻莫測。

太陽神廟雄偉的廊柱石頂已遠遠出現在月色中,黑夜中屹立的影子仿佛神祇的召喚。

艾西斯加快腳步。前方裸露的山石上,隐約坐着一個人。

“喂——”她有些奇怪,放慢步伐向那人喊道,“這裏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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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卻恍若不聞。直到艾西斯快來到他的身邊,他才忽然從山石上躍下,面朝月光,望着艾西斯。“邁罕!”艾西斯看清了他淡藍的頭發和金色的瞳仁,不由詫異地叫起來。邁罕卻只是望着她,一言不發。

艾西斯又驚又喜,來到他面前急切地說:“見到你太好了,你怎麽會在這裏?神界出事了!也許安穆凱他們還在危險中,你的神力還在嗎?邁罕,你怎麽了?你為什麽不說話?啊!”艾西斯的脖子被邁罕的一只手閃電般地牢牢鉗住了。

“你……”艾西斯臉色大變,透不過氣來,她猛然發覺事情不對。

邁罕原本充滿善意和溫柔的金色眼睛,此時卻空洞而無神,滿是冷漠。這不是曾經幫過她的神靈護衛邁罕,可是眼前的這個人卻又分明就是他。

艾西斯的雙腳漸漸被提離地面,脖子似乎要斷了。她大腦發暈,四肢使不上力氣。山風從她臉上刮過,像刀尖一樣刺痛。

不……她在心中呼喊着,艱難地從口中擠出一個名字:“伊……西……絲……”她依稀記得安穆凱提起過,邁罕喜歡着伊西絲。

果然,這個名字像是一團火,邁罕的手被燒似的一顫,迷離的眼神似乎有些閃動。艾西斯掉落地上,她劇烈咳嗽着,大口喘氣,脖子上已經一圈青紫。艾西斯驚恐地擡頭看向邁罕,他定定地站在遠處,目光不知在何方,似乎還沒有從那個名字的燙傷中清醒過來。良久,他的目光終于回到艾西斯的身上,又變成了石像一樣的冷酷。

艾西斯勉強站起來,她不知道邁罕發生了什麽事,但此時的他可以肯定是沒有善意的。

她警惕地注視着他,慢慢抽出短劍。好吧,如果這是個颠倒的世界,朋友也可以變成敵人,那她只能選擇戰鬥。

一朵玫瑰色的火焰毫不留情地向她急射過來,艾西斯敏捷地單手撐地翻身閃過,火焰射中她身後的樹木,“轟”的一聲炸開。艾西斯心悸回頭,邁罕擋在去往太陽神廟的道路上,指尖玫瑰色的火光閃動,臉上沒有悲喜。

“你——”艾西斯緊咬銀牙,心中一痛,下了決心。

而邁罕已快如疾風,玫瑰色花火似流星萬朵襲來,艾西斯急忙縱躍躲閃,一朵火光在她頰上劃出了一道傷口,鮮血滲了出來。

“蘇納穆卡諾!”情急之下,艾西斯甩出手中的镏金手镯,手镯化成華麗的金盾,擋開萬道光焰。

邁罕剎那侵近,一伸手已捉住艾西斯的手腕,然而卻捉到的是一把毒刺。艾西斯脫身出去,毒刺變回石頭從邁罕受傷的手裏掉下。

“蘇納穆卡諾!”——無數的枝葉、石塊從艾西斯手中變成各種野獸、武器向邁罕擊去,然而卻被邁罕輕松地一一破去。他從容地用玫瑰火一一擊落着造物術變化出來的怪獸,一步一步向艾西斯走來。

艾西斯驚慌地後退着,最後倚在一棵粗壯的樹幹上,無路可退。邁罕的呼吸已在她的鼻尖,那灼熱的玫瑰火似乎熱得她皮膚發燙。

“邁罕……你到底是為什麽?”艾西斯絕望地看着他。

邁罕沒有回答,冷硬的目光依舊。他的指尖擡起,燃燒的玫瑰火來到她的心髒前……

“放開她!”一聲怒吼在他們身後炸響。

邁罕頭一側,左手在耳邊抓住了身後射向他的箭镞,慢慢回過頭去。

而艾西斯已清清楚楚地從邁罕閃開的空隙中看到了來人——他穿一身皮制束甲,襯出健美結實的身材,棉布束腰白裙,高靴護膝,手執黃金長弓,腰懸白羽箭镞,沉穩而有力,英武不凡——是埃及的法老,奧西裏斯!

艾西斯驚呆了。

“嗖”的一聲,第二只箭又迎面射來,邁罕從容避開,金箭直沒入岩石裏。奧西裏斯縱身來到艾西斯身邊,将她護在懷裏,冷冷直視着邁罕。

“奧西裏斯!”艾西斯這才如夢初醒,一股意外和狂喜從頭灌注到腳,“真的是你,天啊!”“艾西斯!”奧西裏斯回望向她,眼中閃動無限深情。

“你怎麽會來這裏的?你不是在冥府嗎?”

奧西裏斯一笑:“為了你。對不起,艾西斯。”

艾西斯鼻子一酸,卻笑了。奧西裏斯冷睨邁罕:“他是誰?”

“太陽神的神靈護衛——邁罕。”艾西斯神情黯然,“奧西裏斯,這兩天發生了太多的事。這個人,他并不是壞人。”

“是嗎?”奧西裏斯防備地看着邁罕。

邁罕冷冷地看着他們,似乎已經失去了耐心。他一反手,五只指尖花火齊燃,如五道玫瑰色鎖鏈向兩人齊齊飛來。“小心!”艾西斯大叫一聲,用金盾擋開三道,卻有兩道射進了奧西裏斯的身體裏。

艾西斯吓住了。然而奧西裏斯卻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奇跡般安然無恙。連邁罕也不禁一怔。

“奧西裏斯,你?!”艾西斯驚奇地睜大眼睛。

“親愛的,”奧西裏斯輕笑着說,“別忘了,我已是一個沒有五髒的靈魂了,我的身體可以說是虛無的。這些都傷不了我。”

艾西斯恍然大悟,也失笑了。在這個混亂的時刻颠倒的神界,一個亡靈反而是最自由自如的。

但是她一擡頭,笑容頓時凝住了。清冷的月亮,已經快接近午夜!

艾西斯心一沉,抓住奧西裏斯說:“糟了,要來不及了,第三天就要過去,我要馬上去太陽神廟!”“艾西斯,小心。”他凝重叮囑她,眼中是疼惜和歉意,然後他回頭看了看邁罕,“這個人,我攔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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