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艾西斯向着天空神廟急奔，腳環發出碰撞的脆響。

轉過山壁，眼前出現的情景，讓她愕然停下了腳步。

這是一片如此頹敗的廢墟，依稀還能看出往日宏大神廟的輪廓，而此刻殘垣斷壁訴說的似乎只是前塵蒼涼，往事不再。

艾西斯沒有想到，天空之神的神廟會是這個樣子，她步入這一片廢墟中，四處打量着大聲地問：“有人嗎？”然而空曠的神廟無人回答，遠山也在為她靜默。艾西斯忍住心中的詫異，仔細審視起來。

忽然，她察覺到廢墟深處似乎有光芒散發出來。艾西斯一驚，難道天空之神還在這神廟中？她小心戒備地向着那光芒走過去。

一段傾斜的柱子後，逐漸露出一個人來。光芒中央，一個佝偻脊背，滿面皺紋的老太太正閉目坐在地上，普通的衣裳在早風中拂動。

艾西斯瞬間睜大了眼睛，臉色剎那蒼白，如果不是周圍真切的存在感，她一定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祖母！”她失聲叫起來。

面前的老人慢慢張開眼睛，蒼老的臉上浮現熟悉的笑容：“艾西斯，我的孩子，你還是來到了這裏。”眼前的老人正是送她到這裏來并為了保護她而被塞特殺害的，她最親愛的老祖母！

艾西斯像被最厲害的巫術擊中了，一剎那驚愕得無以複加。她穩了穩身子，難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老人，雙唇顫抖：“祖母……真的是你？你沒有死！”老祖母笑着點了點頭。

“呵——”艾西斯心中一股狂喜湧上頭頂，大叫一聲，雀躍着飛奔過去，撲進老人的懷裏，淚水奪眶而出。“天啊，我以為你已經不在了。”艾西斯淚流不止，“太好了！太好了……”

老祖母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發，慈愛地抱住她：“艾西斯，我的小姑娘，你受苦了。”

艾西斯覺得所有的寒冬般的委屈苦難都遇到了春日似的溫暖，一直緊繃的神經和戒備的心此刻忽地全放了下來，在親人的懷裏感到無盡寬慰。

良久，艾西斯擦了擦眼淚擡起頭，問出心中的疑惑：“祖母，你怎麽會在這裏？”

老祖母帶着微笑望着她。艾西斯一怔，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地方不對……

這時，安穆凱的聲音忽然傳來：“你是天空之神努特？”

什麽？老祖母竟是天空之神努特？！艾西斯飛快站起來，發現安穆凱已經出現在她身後。“你？”她驚訝得不知該說什麽。

Advertisement

安穆凱一雙冰眸同樣充滿了驚訝，目不轉睛地望着老祖母。

老祖母淡淡一笑。

艾西斯心中一片疑問，忽然藍光大盛，她急轉回頭，只見藍色的光芒從老祖母身上異常绮麗地散出，像萬道水波潋滟，映得他們周圍的時空似乎都波動了起來。在這光芒中央，艾西斯的老祖母慢慢擡起頭來。

在接觸到她目光的那一剎那，艾西斯感到渾身一顫。緊接着，老祖母的身體開始發生變化。像突然裂開一樣，她的頭頂打開一條縫隙，一股藍色的透明的物體從老祖母的身體裏升起，而老祖母的身體像皮囊一樣，随着那物體的冒出迅速褪落兩邊，癱在地上。而那藍色的透明物質逐漸成型，慢慢物化，終于變成一個真切的女人。她緩緩擡起頭來，長發在藍色的光芒中飛揚，天空一樣幾乎透明的淡藍的皮膚讓她看起來異常特別——這是一個美麗的成熟女人，眉心中央是一顆閃爍的星星。

天空之神努特：通常被畫成一個有藍色皮膚的女人，外形巨大。身體拱成穹頂。身體含有星星，四肢撐在地面，表示天空在地球上的弧度。她是太陽之母，同時，她也是死者的保護者。

艾西斯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目睹了眼前發生的一切，一時呆在了當地。這一切都出乎她可以想象和接受的範疇。她腦中一片空白——她的老祖母？這是怎麽回事？

而身邊同樣驚怔的安穆凱卻突然迸出顫抖的一聲：“你真的是努特師父！”

說着，她撲了過去，一把抱住藍膚女人，歡叫起來：“天啊！真的是你！你回來了！”

藍膚女人輕輕抱着她笑道：“是的，安穆凱，你也已經長大了。”

艾西斯心中混亂至極，只見那從老祖母身體裏脫出的藍膚女人放開了安穆凱，輕輕向她走來，說：“艾西斯，我的孩子，是我。”

“你——”艾西斯退了一步，臉色發白地看着她，“你是……你是我的祖母？”藍膚女人含笑點了點頭。

艾西斯一怔，心忽然靜下來——雖然外貌已改變，但這笑容分明依然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老祖母的笑容。這個女人，真的是她最愛的祖母！

“啊，”艾西斯又驚又駭，忍不住流下淚來，“祖母，你怎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天空之神慈愛地望着她，點頭微笑道：“是的，艾西斯，對不起我隐瞞了你這麽久。這才是我真正的樣子。”

艾西斯問：“為什麽你要隐姓埋名改變自己的樣子？”

努特一笑：“那是因為一個人，伊西絲。”艾西斯愣住了。

安穆凱說：“努特師父，原來真的是因為她？17年前伊西絲被處死的第二天你就失蹤了。”

努特點點頭，說：“伊西絲出事的第二天，我決定離開這裏，我不能看着她死去。伊西絲是怎樣的孩子，我很清楚，我相信她不會做出轼父這樣的事。所以17年前，我去了冥府，從死神那裏帶走了她的靈魂。”

“什麽？”安穆凱說，“可是，她是被太陽神親自處死的，這事怎麽會有錯？”“我曾經詳細查過那天的事情，總覺得有很蹊跷。我不能看着伊西絲就這樣被毀滅。”努特說，“安穆凱，你所了解的伊西絲是那樣的人嗎？”安穆凱一窒，憂傷地說：“她是個單純的姑娘。”

艾西斯的心怦怦亂跳，望着祖母，問道：“那伊西絲……現在在哪裏？”

努特溫柔地看着她，說：“她在人間重新出世，長成為一個美麗的窈窕少女，嫁給了埃及法老奧西裏斯。她就是你，艾西斯。”

這句話如同一只盤旋的蝶，飛進艾西斯的腦際，許久以來的猜測此刻終于被真真切切地印證了。艾西斯感到一陣暈眩。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真的在她身上發生了。

“你是說……”她喃喃地問，“我真的是伊西絲？我的前世，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背叛了的神的女兒？”努特望着她默默地點頭。

忽然之間，艾西斯已不知該如何反應。她努力地在祖母的目光中尋找着，看到的只是憐惜和愛。

“我化身老婦一直在你身邊守護着你，”努特含笑，“艾西斯，你沒有讓我失望。也許你并不記得前世的種種，其實這樣也很好，能看到你一直幸福地活着，過去的恩怨也不再重要了。如果不是這一次，我真的寧可你從來都沒有想起過，再也不要重返神界……”

“可是，她畢竟還是神的女兒，她的身體裏流淌着太陽神的血液，”安穆凱望着艾西斯，“她沉睡的記憶裏依然有着造物術的咒語和前生的記憶。所以，她注定逃不過。”

艾西斯低吟一聲，跌坐在地。

安穆凱一把抓住她的雙肩：“你真的是伊西絲！告訴我，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伊西絲，你到底為什麽要弑殺太陽神？邁罕他親眼看到你跟保護着太陽神的塞特纏鬥在一起。”

艾西斯痛苦地搖着頭：“我不記得，我真的什麽都不記得……”

努特拉起安穆凱，說：“安穆凱。給她點兒時間吧。”

安穆凱放開艾西斯，忍不住啜泣了起來。

“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我想只有太陽神，塞特和伊西絲知道吧。”努特仰頭望了望漸漸暗淡的天空，密雲濃郁地開放着，遮住了太陽的光芒。

突然，艾西斯感到身下的大地通電似的一震，她驚訝擡頭，想問出了什麽事，猛然之間，天空傳來一聲巨響，像一個驚雷炸響在耳畔。安穆凱和努特同時驚叫一聲，失去了全身的力氣一樣倒在地上。與此同時，周圍世界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太陽的光芒消失了，神界的天空漆黑一片，如同進入永夜。

“祖母！”艾西斯在黑暗中大叫，眼睛努力适應着驟變的光線。

“艾西斯！”努特的聲音從身邊不遠處傳來，艾西斯漸漸目能見物。

“太陽的光芒消失了！”安穆凱震驚地說，聲音聽起來卻有氣無力。

“一定是元初之水中的荷花出事了！”努特駭然，搖搖晃晃站起來。

艾西斯驚呆了：“出了什麽事？”

“艾西斯……”努特臉色大變說，“太陽突然消失，一定是太陽神出事了。有人動了太陽神廟裏元初之水中的荷花。那朵荷花是衆神力量的源泉……我們現在，突然失去了力氣……太陽神廟裏一定發生了什麽事！”

“元初之水中的荷花？”

努特點頭：“神從元初之水的荷花中誕生，陸地在水中升起，創造了世界。太陽神廟中的荷花與太陽神同為一體，象征無上神力，沒人可以侵犯，甚至沒人能靠近。我們都與這創世之物系于一體。如果聖物被動，那太陽神一定有危險了！”

艾西斯大驚，扶起祖母。她擡眼望向天空，深不見底的黑暗中仿佛隐藏着無數陰暗和危機，令人驚恐。

“聽！”安穆凱側耳。遠遠地，海浪大作的聲音傳來，陸地上開始嘈雜的轟鳴，仿佛有什麽東西從海裏紛紛踏上陸地。

“是吉厄海裏的怪物。”努特眉心緊鎖，“太陽消失了，邪惡受到感召，吉厄海裏的怪物恐怕要全都出現了！”

艾西斯不由大駭。

“艾西斯！”安穆凱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快去太陽神廟！恐怕現在神界的衆神都像我們一樣失去了力量，那裏究竟發生了什麽誰也不知道。太陽神的安全一定受到了威脅。艾西斯，現在只有你是凡人不會受到影響，快去太陽神廟！”

艾西斯立刻站起身。

努特指向天空神廟背倚的高山：“這是神界中心最高的山峰，太陽神廟就在那山巅之上。艾西斯，你要尋找太陽神，就去那裏吧！”

艾西斯訝然擡頭，天空神廟後靜默的高山在黑暗中沉默地俯視着他們，黑色山體看起來異常偉岸，平靜下匍匐着深不可測的強大。

“你跟死神的約定也就要到時限了。今天晚上月上中天前，你一定要得到太陽神的寬恕，否則誰也救不了奧西裏斯了。”努特說。

艾西斯心一跳，鄭重點了點頭，紛亂驚駭的情緒瞬間被理清了。

一聲怪叫驀地在天空神廟中暴起，艾西斯驚回頭，不知何時一只怪物已張牙舞爪地沖了進來。

“快走，艾西斯！”安穆凱一把将她推開，回身念動咒語，水之神的水流化成利劍擋住怪物的腳步。只是在失去力量的情況下，安穆凱的巫術已威力大減。艾西斯不由大急。安穆凱喊道：“不要管我們，你快走！

艾西斯沖前的腳步在喊聲中退了回來，祖母努特向她點頭以示鼓勵。艾西斯一咬牙，擦幹臉上的眼淚，轉身握緊短劍，沖出了天空神廟。

黑暗裏，充滿獸吼的神界仿佛陷入地獄之中，塞特滿意地轉身望向黑雲滾滾的天空，整個神界在他腳下呻吟，像一幅詭異的巨畫。

邁罕扶着柱子無力地沖進太陽神廟，眼前的塞特令他驚駭震怒。

“塞特？是你！你做了什麽？”他大喝一聲。

“啊，邁罕，我的好搭檔，”塞特輕快地笑了，走到他的面前，“不來欣賞我的傑作嗎？”

“你這個瘋子！”邁罕眼中要射出火來。

“瘋子？”塞特冷笑了一聲，擡起手來，“你也會變成瘋子的。”

說話聲中，邁罕的表情突然一僵，眼睛失去了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