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重錫歸來

芙蕖攙着上官靖羽往上走,山路陡峭,一側皆是懸崖峭壁。兩人并肩走,腳下也只剩一步之餘,極為驚險。

走了足足三四個時辰,才算到了谷口。

微涼的風,吹去周身的倦怠。

入了谷口,眼前豁然開朗。

無人看守的十裏桃林,外頭秋意正濃,此處卻桃花正開,顏色極好。只是這僻靜之地,像似有人打理過,桃樹底下沒有半點雜草。桃林深處的竹樓,清新雅致。

芙蕖吩咐了一聲,随行的兩名護院便七手八腳的将包裹擡進了竹樓。

裏頭的主卧早已被人收拾得幹淨,點着清新怡人的薔薇香。

淡淡的香,卻是她最喜歡的。

“小姐,相爺想得真周到。”芙蕖道,“瞧這簾子都新的,還是小姐最喜歡的薔薇圖案。相爺待小姐,果然是極好的!”

上官靖羽颔首,卻是心下生疑:爹何時變得這樣心細如塵?

當年這桃花谷是她父母定情之處,彼時上官鳳也不過是個趕考的布衣,因為途中耽擱了行程想要抄近路赴東都。哪知這山路嶙峋,懸在了半道上,險些殒命。

得上官靖羽的母親搭救,到了桃花谷。

上官靖羽不知道母親為何會住在這裏,每每問起,父親總是胡亂搪塞,仿佛有什麽難言之隐。久而久之,她也不再多問。

桃花谷本就偏僻難行,鮮少有外人進來,山腳下雖然有個不大不小的市鎮,卻也無人願意上山。自她母親死後,桃花谷就荒廢了。

“小姐,這裏的桃花比外頭的好看。”芙蕖道。

上官靖羽站在窗口,側過身子笑道,“哪兒好看?”

“顏色紅得像血。”芙蕖一本正經的回答,鋪着床褥。

聞言,上官靖羽的眼神陡然黯淡了一下。

仿佛想起了什麽,芙蕖撲通跪地,哽咽了音色,“小姐對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該死!”

“好看就好看,說對不起作甚。縱然我看不見,難道還不許你看着嗎?”她淡淡的說着,将視線投向外頭。

陽光再好,花再好,她的世界裏也唯有漆黑一片。

“小姐放心,等鬼醫來了,一定能治好小姐的眼睛。”芙蕖默默的收拾着房間,将衣服都疊進櫃子裏,“相爺待小姐真好,連櫃子裏都放着一包薔薇花的幹花。”

上官靖羽一怔,“幹花?”

聞言,芙蕖便将櫃子裏的那包幹花遞到她手上,“這布包上頭的薔薇花像是蘇繡,跟小姐衣服上的很像。”

鼻間嗅着熟悉的薔薇花香氣,淡淡的,痛徹心扉。

她看不見,只能用白皙的指尖,一遍又一遍的撫過布包上頭的紋路,雙手都有些輕微的顫抖,“芙蕖,看看房間裏還有什麽。”

芙蕖點了頭,将房間翻了一遍,什麽都沒有發現。

“小姐,你怎麽了?”芙蕖不解。

上官靖羽搖着頭,扶着門框緩步出去,而後坐在了竹樓的臺階上。

心,揪着疼。

她想起了他送她的薔薇園,想起了他站在院子裏,折一支薔薇簪在她的鬓間,說是滿身的刺都只是為了保護她一人。

可是後來呢?

後來呢……

手,微顫着撫上自己的雙眸,視線裏一片漆黑。

她不會忘記刀子刺入眼眶,使勁剜割雙目的疼痛。

鮮血滿目,沿着臉頰徐徐滾落。

彼時,他又在哪?

她坐在那裏,抱緊了雙膝,不斷告誡自己要冷靜下來。只要她改變原來的軌跡,只要她不再朝着原來的路繼續走,她就可以改變十年後的慘烈。

她不想讓自己,更不會讓上官家,重蹈覆轍。

“小姐,護院都打發走了,每隔三日會送瓜果蔬菜過來。”芙蕖小聲的開口,上官靖羽的安靜讓她覺得有些不安。

上官靖羽低低的應了一聲,依然沒有開口。

見狀,芙蕖也不好再開口,只是站在一側,靜靜陪着。

入夜的時候,滿山谷的鳥鳴蟲語,空氣裏透着青草和桃花的混合香氣。

院子裏,有花瓣随風零落,撲在臉上涼飕飕的,伴随着桃花特有的香氣。上官靖羽深吸一口氣,“聽爹說,娘當初釀了不少桃花酒藏在地窖裏。如今,我倒是有些酒饞了。”

“小姐,咱不知道地窖在哪。何況相爺吩咐過,小姐不可飲酒。”芙蕖收拾了碗筷。

“從未醉過,醉一回也是好的。”她站在那裏,迎風笑着,眼底卻晦澀黯淡。

耳畔傳來熟悉的車轱辘聲響,伴随一聲輕笑,“酒不醉人人自醉,美人美景何須酒。”

“重錫?”她低吐兩字。

只是這車轱辘聲中,還夾雜着腳步聲,只怕來的并非他一人。

等等,他怎麽會來這樣?而他又是如何知道,她也在這裏?

芙蕖快速跑來,“重公子?你為何會出現在此?這位是……”

“自然是知道你在此,才會奉命而來。這位是我師妹----素顏。”重錫笑道,車轱辘聲漸行漸近,終于停駐在她面前。

上官靖羽苦笑,這麽說,他知道自己的病情,知道她……是個瞎子。

“想不到鬼醫沒來,來的卻是你。”她勾了唇,笑得微涼。

“奉家師之命,來為一位貴人治眼睛。”重錫口吻若雲淡風輕,卻又好似故友重逢,随和而溫潤,“我也想不到,竟會是你。賦興樓一別,如今以這種方式相見,倒也是緣分。”

上官靖羽曬笑,“敢問,如此相逢是好還是不好?”

重錫笑道,“相逢自然是好的,哪有不好之說。如今你是我的病人,我們也算有了過命之交。”

“我只是瞎了,而不是要死。”她搖頭。

有一略帶沉穩的女子之音響起,“師兄是來給你治眼睛的,難道要敘舊到天亮?”語罷,竟朝着芙蕖道,“收拾兩個房間,我看她雙目晦澀,只怕一時半會好不了,大抵要多留幾日才行。”

芙蕖剛要反駁她的無禮,卻被上官靖羽一把按住。

“芙蕖,收拾房間。”她淡然輕笑,轉身朝着大堂走去。

重錫就跟在她後頭,看着她毫無拘束,極為自然的走進堂內,而後優雅坐定。那一刻,他的眸中充滿了不可思議。

她這與明眼人的舉動何異?

腳下,竟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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