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放棄努力的十三天:

“那,狀元之選,到底有沒有問題?”

“有啊,怎麽可能沒有,”戚一斐有時候也很八卦,可惜,一直沒能找到合适八卦的小夥伴,現在,他有了,“貍奴厲害是厲害,但他太年輕,當時朝中一片反對之聲,想要壓一壓他的銳氣。但陛下還是力排衆議,一意孤行,為什麽?因為貍奴他八字……”

說到興起,戚一斐差點就忘記了七皇子的忌諱,幸好,他及時剎住了閘。

“因為他八字好。”聞罪卻主動替戚一斐補全了話,“說不定還有哪路‘高人’和父皇說過,傅裏旺他,有益朝廷,對嗎?”

這種事情,聞罪早就見怪不怪了。

戚一斐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因為在傅裏的這件迷信造假案裏,他也有參與。不是為了糊弄天和帝,只是覺得自己的好友明明有那個當狀元的本事,憑什麽要因為年紀的問題,而與本應該屬于他的東西失之交臂?

“總之,我給你說個好玩的吧。”戚一斐強行轉移話題,“你知道吳情那厮,為什麽只是探花嗎?”

吳情的能力,不如傅裏,但确實要比旁人高出一截。只能嘆一句,既生瑜何生亮。

“原來他叫吳情。”聞罪這才想起了全名,雖然他這個攝政王當的很敬業,但太小的雜魚,他也實在是沒工夫去記。

聞罪很積極的聽起了八卦。

當年天和帝腦抽,非覺得吳情這個名字不吉利,直言說“天下怎麽能有一個無(吳)情的榜眼呢”,若不是吳情的文章實在好,估摸着,以天和帝的糊塗,他連探花都坐不穩。

但這事和戚一斐是一毛錢關系都沒有的,他就是圍觀了一下,為了避嫌,從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

“那你是挺冤枉的。”聞罪實事求是。

“對啊,簡直是無妄之災,我覺得吳情就是欺軟怕硬。”戚一斐氣鼓鼓道,“他玩不過傅裏,就來挑釁我。但我也不是軟柿子啊!”

“恩,你是硬饴糖。”特別甜。聞罪笑道。

馬車很快就到了郡王府大門口,宮燈高懸,大門威嚴。

聞罪很了解戚一斐,都不用問戚一斐要去哪,就知道出了吳情那樣的事,戚一斐肯定是沒心情再去吃小吃的,便直接命人送了戚一斐回家。

戚一斐準備下車了,但是又有點舍不得,他還沒摸到七皇子呢!

聞罪這次還是一樣的,不用問,就知道戚一斐想幹什麽。他只是沒想到,戚一斐這麽喜歡他。他也想回應戚一斐。可是,有些未了之事,不做完,他大概是沒有辦法和戚一斐和平共處的。他們早晚會吵的天翻地覆,索性,不如等他先做完了,他們再說以後。

什麽事呢?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天和帝。

聞罪主動伸手,拉住了半彎着腰準備離開的戚一斐,那手腕細的仿佛兩指可握,碰上的剎那,就感受到了和過電似的酥麻,兩人都得到了不同程度上的滿足。聞罪定了定神,才讓自己沒去過分在意他和戚一斐的肌膚相觸,專心問道:“有一事,我一定要問。”

戚一斐點點頭,又重新開開心心的坐了回來,卻沒有讓聞罪放開手,只是道:“你問,我能說的,一定說。”

“你,對我父皇,是何看法?”

天和帝對戚一斐是真的好,無微不至,愛若親子。毫不誇張的說,除了沒把皇位傳給戚一斐,其他方面,再不會有比天和帝做的更好的。

戚一斐本來還在欣喜于壽命的增長,聽到這話,快樂便戛然而止了。

他微微垂頭,手反複摩擦着袖角的雲紋,好一會兒後,才找到嗓子,斟酌開口:“大家都說他不好,我也知道他其實不适合當皇帝,但……”

就像是全天下都覺得仙逝了的戚貴妃,妖媚禍國,不是好人,但在戚一斐眼裏,她卻始終只是那個,會笑着對他柔聲說“知道累了吧?該!讓你不聽話,就知道和你阿姊瘋跑。還不快去把姜湯喝了,等會兒着涼了,還不得我心疼?”的可親長輩。

戚一斐不是在給誰辯駁、洗白,他只是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我之蜜糖,彼之砒霜”的道理。

這個世界上,沒有純粹的好人,也沒有純粹的壞人,從人類學會思考的那一刻起,事情就注定了要變得複雜。同樣一件事,他們可以是一人的天使,亦可以是另外一人的惡魔。

天和帝做了無數錯事,對不起天下人,但他也絕沒有對不起戚一斐。

他和二皇子是不同的。

所以,哪怕是在集體狂歡的頂端,為了讨好攝政王,所有人都在無腦黑天和帝的當下,也只有戚一斐會不怕死的對七皇子說:“他也許不是個好皇帝,也不是一個好父親,但他對我很好,我不能昧着良心說他不好。”

“你們倒是‘父子’情深!”聞罪終于還沒能壓住他的陰陽怪氣,大袖一甩,冷香萦繞,兩人之前緊緊相連的手,就這樣分開了。

戚一斐微微動了一下,他想要掙紮着重新把紐帶連上,但思及七皇子的過往,又覺得自己實在是沒臉主動。這一刻,他就是對天和帝的善,而對聞罪的惡。

他得到的是蜜糖,七皇子得到的卻只有砒霜。

然後,整個車廂,就只剩下了尴尬到爆炸的沉默。

攝政王就知道結果是這樣,其實也沒什麽意外,甚至,如果戚一斐是那種會為了跟從大衆,而沒有自己的思考能力,只盲目的對大家都不喜歡的避之不及,對大家喜歡的趨之如骛的人,那就不是他所知道的那個戚一斐了。

——“大家一致選擇的,就一定是好的嗎?”

不為名利而來,不因風雨離去,這才是戚一斐最難能可貴的,金子一般的心。

所以,他們果然在很多問題上,是沒有辦法達成一致的。在沒有徹底解決那些問題之前,無論聞罪心裏有什麽想法,他都不可能說。

聞罪陰沉着臉,就這樣沉默的走了,沉默的回到了皇城,風雨欲來之感,席卷了角角落落。

“孤的‘好’父皇呢?”聞罪到了重華殿,再一次成為了那個不會笑、眼睛裏只有寒冰的攝政王。

“陛下今日一天都在無為殿。”大宮女盡心禀報。

“是嘛?孤也好久沒去看他了,那就現在吧。”聞罪眯起了眼。

有些人早該成為歷史,為什麽還要刷存在感,吸引戚一斐的注意與同情呢?為什麽要造成他和戚一斐之間的不愉快?怎麽想,都是天和帝的錯!

丁公公本以為戚一斐和攝政王之間的關系,怕是要因為老皇帝而涼了,直至此時此刻!他看破了聞罪的想法。內心可以說是很複雜了。

沒想到,您是這樣的攝政王!

***

秋日蕭瑟,風雨凄凄。

“《禮記.月令》裏說,鷹乃祭鳥,用始行戮——”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持着卷軸,出現在了煙霧缭繞的龍腦香中。搭配着主人溫柔又不失力量的書卷音,總讓人忍不住腦補出一副清新隽永的山水畫。

大啓第一大“孝子”聞罪,如今正侍奉在禦前,不喜不悲,眼如寒潭。

“——父皇,您知道這話是什麽意思嗎?”聞罪一雙狼子野心的眼眸裏,寫滿了對老皇帝的嘲弄。

一如無數次出現在老皇帝驚夢之中的惡鬼圖,老皇帝再一次控制不住的想起了第七子出生時的“批命”,一字字,一句句,尤言在耳。

“七月半,子時整,天胎鬼仔,陰氣重。”

“七殿下是生來命硬的天煞孤星。”

“一向康健的皇後娘娘會難産早亡,正是應了此劫啊。”

果然應驗了。早知如此,早知……當初就不該讓他活下來!這樣的不祥之子,兇獸轉世,根本就容不得對他有任何憐憫之心!

老皇帝越想越氣,就差大罵一句“孽子”。

可惜,他很快就意識到,那是不可能完成的,因為他早已不再是那個帝國最具權力、随便咳嗽一聲都能令百官聞風喪膽的男人。如今的他,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只能看着那個他曾經厭惡如污穢的第七子快樂表演。

人模狗樣,正襟危坐,頭戴他根本不配有的攝政紫金冠,手握本就不屬于他的帝令漢玉玺!

聞罪不緊不慢道:“瞧我,最近朝事太多,都忘了您已中風多日,是沒有辦法回答我了。沒關系,我猜以您的不學無術,大概也是不知道的。”

“我可以慢慢解釋給您聽。”

“這話得搭配着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來解:天有四時,王有四政,春為慶,夏為賞,秋為……?”

秋為罰!

老皇帝不受控制的睜大了雙眼,渾濁的眼球開始亂顫,爬滿了皺紋的眼角上,皮膚正在一點點幹枯龜裂。但哪怕如此了,老皇帝枯黃的面容上,也只顯出了一種日薄西山的萎靡之氣。

聞罪步步引導,直至滿意的看着他爹被吓尿了亵褲,騷味沖天,無法遮掩。

老皇帝也曾是個體面的人。

“您怕了?是的,您是該怕的。”聞罪一張天生的反派臉,長身而立在龍床前,俯視着病床上的老父親,高高在上,一字一頓,“答應我,別把害怕都一次用完了,好嗎?”

因為“為刑之冬”還沒到呢。

已經好久沒有發出過聲音的老皇帝,終于再次“啊啊唔唔”的叫了起來,猶如一個漏了風的破箱。他眼斜口歪的躺在那裏,身體劇烈的顫動,像一條行差踏錯誤入陸地的魚,蹦跶着、掙紮着,卻根本激不起一點水花。

聞罪離去時,仰天長笑,一掃胸中郁氣,睥睨的丹鳳眼裏,終于多少還是有了些,屬于少年人才會有的稚氣與天真。

大概生活裏的小确幸,就是這般簡單吧,只要他爹不高興了,他就高興了。

作者有話要說:  攝政王的一天:吃飯,睡覺,打親爹。

PS:因為“吳情”這個名字,而當不上狀元,是真實存在于記載中,發生在明代的一樁荒唐野史。真真假假不好說,只是文中拿來一寫,博大家笑笑。

又PS:別怕別怕,這文真的不虐,哪怕是攻受之間有矛盾,也會因為攻清奇的腦回路,而變得異常的好化解。

類似于“和戚一斐有争吵?恩,那必然不是二郎的錯!只可能是別人的錯!是世界的錯!我要排除萬難,和二郎在一起”。

真正的情商,是永遠不會把脾氣,發在愛你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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