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放棄努力的十二天:

“大膽!放肆!”丁公公是幹唱戲的出身,打小就嗓音洪亮,入了宮後更是不得了,如今直接又突破自我,飙高了一個八度,尖銳道,“你本就堵了路,如今還敢來加劇?快來人啊,給我把他嘴堵上,帶到一旁!一會兒雜家再和你算賬!”

戚一斐也聽出了這是丁公公的聲音,卻只覺得恍惚,這還是那個剛剛在朝天宮內,對自己笑容和藹的就像鄰宅管家,提醒自己練習也不要忘記休息的內侍嗎?!

還可以這麽兇的哦。

不等戚一斐恍惚完,丁公公就已經帶着白拂塵,一路小跑,親自颠到戚家車旁。別看丁公公頭發斑白,身手卻十分矯健,這都是唱武生時打下的好基礎。

擁有兩幅面孔的丁公公,前一刻還鬼見愁盛氣淩人般,這一刻卻已經笑的如沐春風,畢恭畢敬的站在車窗下,讨好中甚至略帶敬畏:“郡王爺,您沒事吧?可被這起子小人氣到了?”

戚一斐幾次措辭,最後才道:“我沒事,你家殿下呢?”

“殿下都好,派小的來問您,要不要過去坐坐。”

這感情好啊!

戚一斐黑白分明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還有什麽會比和他的壽命金主,能夠同處一室更重要的?吳情找茬算什麽,丁公公前後兩張臉又算什麽?這一刻,在戚一斐的眼中,除了七皇子,其他人都通通不存在了。

馬夫為戚一斐打簾,不等他伸手,丁公公就已經主動又熱情的湊到了車轅前,想要扶着戚一斐下車了。他的聲音還是那麽尖,此時卻多了一股沁過糖衣的甜膩,根本不曾掩飾對戚一斐的巴結:“您留神,小心腳下,別滑倒。”

戚一斐都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讓把吳情吓了個半死的丁公公,這般對自己。

但是,從丁公公的角度來說,這個世界上能人千千萬,但能讓攝政王聞罪笑成那樣的,卻只有一個戚一斐。只今天上午的所見所聞,就足夠他押寶在戚一斐身上了,抱緊大腿不放松!

別人都覺得丁公公能入攝政王的法眼,必然是有他的本事的,但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他根本不明白攝政王為什麽會對他另眼相看。甚至,都不能說另眼,頂多是覺得被他服侍,比別人稍微能忍耐一點。真的是很少的一點,根本經不起一絲一毫的消耗。

不知道有多少朝中的大人,給丁公公送過禮、賣過好,他卻一點都不敢接,不是真的有多麽高風亮節、不戀金銀,是因為他有自知之明。伸了手,不要說給誰美言了,他自己就準得第一個滾蛋。

從三千紅塵裏滾蛋,争取下輩子做個男人。

真正被攝政王青眼有加,渾似保命金符的,明明是眼前這位一看就吉人自有天相的征南郡王啊。

看到丁公公對戚一斐的谄媚模樣,被押在路邊的吳情哪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明顯是在給戚一斐張目撐腰!戚家根本倒不了,至少,戚一斐不會倒。

等看到戚一斐上了後面的馬車,吳情這回才是真的絕望了,心如死灰,不過如此。

那馬車裏坐的能是誰?只可能是攝政王啊。老皇帝中風了,護持不了戚一斐了,但是那又怎麽樣呢?這不是還有個金光閃閃的攝政王嗎?!連那麽反對迷信的攝政王,都賣戚一斐面子,等着他吳情的不就只有死路一條了嗎?

他也就不用掙紮了,只看将來還有多少和他一樣的倒黴蛋就行,莫名的,吳大人心裏還有了一絲快意。那些慫恿他來試探的,日後一個也別想跑!

這邊,戚一斐已經疾走幾步,在丁公公的攙扶下,利落的上了七皇子的車。

四馬為驷,八馬為辇,七皇子坐的明顯已然是最高規格。如果說外表就足夠不凡,那麽車的內裏,便能把外表比的庸俗不堪。低調內斂,暗藏奢華,處處用的都是好材料,以一種賞心悅目的方式呈現。各地特供,有錢都買不到,也置辦不起。

戚一斐本來準備了一肚子的話,要和七皇子好好說一下,最終都被咂舌驚嘆給擠沒了:“你這才是真的會享受啊。”

聞罪不緊不慢,随手用桌上的擺件,遮住了自己正在批閱的奏折,然後這才點頭,大大方方道:“風水輪流轉,也該我享受一下了,不是嗎?”

話音剛落,車身一晃,隊伍就再一次辚辚蕭蕭的走了起來。

戚一斐沒做好準備,一個前撲,撲到了前面層層疊疊的軟墊上。戚一斐和聞罪的內心,同時都遺憾了一下。

一個撇撇嘴,竟然沒借此撲倒七皇子,賺更多的壽命;

一個想的是,特意沒告訴戚一斐要小心坐穩,卻白白便宜了墊子。

戚一斐在滿是棉絮的墊子堆裏撲騰了幾下,大概是覺得有點丢臉,幹脆就鹹魚躺倒,大咧咧的不準備起來了。他只是仰起頭,看着七皇子道:“知道攝政王殿下對你好,沒想到他對你這麽好,連你身邊的公公都叫人害怕!”

聞罪錯愕了一下,沒想到都這樣了,戚一斐還沒開竅,那可就別怪他了。

“丁公公可是攝政王身邊的紅人。”聞罪意味深長的看了戚一斐一眼,忽然又起了個話頭,“我小時候,常聽有小內侍在背後罵你,不就是仗着爺爺(太監對皇上的稱呼)喜歡嘛。”

戚一斐哂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随着馬車搖搖晃晃,随波逐流,他小時候确實挺熊的。

“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讓別人也這麽罵我一句?”聞罪說完了他的感慨。

戚一斐一怔,沒想到聞罪竟然會這麽說,但等想明白了,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用安慰我,我這人皮實的很,随他罵,這種人,我只會可憐他。不過,你說巧不巧,我小時候也有個夢想,最想別人罵我,你不就有幾個糟錢兒嗎?”

兩人看着彼此,同時笑了。

戚一斐這才鄭重其事的,給七皇子道了一次謝,雖然他能自己解決,但七皇子出手了,這份情他是承的。

“不用道謝。我相信,沒有我,你也會自己對付他。”聞罪搖搖頭,陽光從紗簾中鋪灑進來,他一半坐在陽光裏,一半仍留在過去的陰影中,道,“但我還是想為你出手,讓人知道你還有我。”

戚一斐真的覺得,他大概誤打誤撞,又要擁有一個很值得結交的好朋友了。

“說起來,你本來是打算怎麽對付他的?”

戚一斐也沒藏着掖着,直接便道:“我本來是打算激将他,讓他寫下一封什麽能夠證明此時此刻他就在這裏的東西,好去告他上班時間玩忽職守。”狀告吳情禮儀犯罪,很容易被人拿來大做文章,戚一斐是斷然不會去做那種傻事的。他更願意針對當今攝政王做事認真的态度,來給吳情設個必死局。

“嚯,”聞罪誇張的佩服道,“沒想到,戚郡王還有這樣的一面。”

“是啊!”戚一斐雙手托腮,擺了個像朵花兒一樣的造型,故意呲牙道,“別看我這樣,我可不好惹,超兇的。”

聞罪用手護胸,更誇張了:“不敢惹,不敢惹。”

一同玩笑之後,兩人之間莫名就變得更加親近了。聞罪冷不丁的對戚一斐道:“不用讓他寫。”

“那如何取信于人?如何讓他繩之以法?”戚一斐還以為他們只是在假設。

“我,就是王法!”

戚一斐默默趴在一邊,給大佬鼓起了掌,可以可以,這才是真正的霸氣側漏啊!

說真的,戚一斐其實挺為七皇子高興的。七皇子過去的遭遇,值得他擁有如今一切的美好。之前的十幾年,老天對他真的太不公平了,現在怎麽補償都不為過。

“你和那姓吳的,到底怎麽回事?”聞罪又問,翻舊賬什麽的,可不是丁公公一個人的愛好。

“唉,他神經病,非和我過不去,但是對不起,小爺根本看不上他的,好嗎?”也不是随随便便一個野雞站出來,就可以做戚小郡王的對家,“全是他在一廂情願。”

事情還要從戚一斐的好基友,傅裏那一年高中狀元說起。

傅裏與吳情,兩人都是年少有為,飽讀詩書,還長相俊美的世家公子人設,曾并稱過雍畿雙傑,引無數閨秀芳心暗許。這倆人還偏偏拜了一個老師,從老師那裏開始,就一路比了下去,最終,一個狀元,一個探花。

按理來說,他們才該是彼此的對家,戚一斐在這個故事裏是不應該有姓名的。

但偏偏,就在那一年殿試的時候,天和帝看出了戚一斐心系好友,特讓身邊的伴伴(年老太監)引戚一斐一個外人,在大殿之後圍觀了全程。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事後來就傳了出去。

吳情這人腦回路清奇,又心比天高,覺得自己本是狀元之才,殿試卻只得了探花,當然是那戚一斐在背後使壞,抹了他的狀元,給了傅裏。

戚一斐:“……”這簡直沒得怨了。

他能說什麽呢?他要是真能只手遮天到這個地步,連一屆狀元的人選都能左右,那他就不應該屈就在郡王上,他該去發功,蠱惑老皇帝把皇位讓給他。自己做主,永遠比依附于別人強,不是嗎?

“信了這種洗腦包的,都該去交智商稅!”戚一斐這樣對聞罪吐槽。

聞罪其實很多詞都沒聽過,但還是憑借自身優秀的理解能力,結合前後語境,明白了戚一斐要表達的意思。這小郡王,連說話都還是那麽有趣。

一如當年。

“你信他們鬼扯。”

“那要不這樣,你是災星,我是吉星,我分一半氣運給你。”

“我們中和一下,就能當一對快樂的普通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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