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放棄努力的十八天:

自古以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這麽兩件事毫無預兆的砸下來,戚一斐一度以為自己忘記了什麽叫呼吸,腦子嗡的一下就炸開了。

還是始終與七皇子相握的手,引他回到了人間。

戚一斐的耳邊,适時回響起了小舅外放做官那年,臨行前的諄諄教導:“遇到事了不要怕,先解決,再痛哭。”

沒人關心你的心裏是怎麽樣的撕裂,他們只想看到結果。

戚一斐的解決辦法就是:

第一,先開口,請丁公公受累,替他去大市橋下跑一趟,雙倍賠錢給那賣石的老翁。至于偷奸耍滑的管事,和趙阿醜一樣,不用客氣,直接扭送官府,法律總是公平的。

第二,對一直在擔憂看着他的聞罪開道:“你可以帶我去诏獄嗎?若這會連累到你,請一定要對我直說。京中有些事情,我現在還不大懂,但我絕不是那種會坑朋友的人。你把我帶去找貍奴或者我阿爺都行。”

戚一斐上輩子就是個普通人,這輩子也沒經歷太多的風雨。曾經,他也未雨綢缪的想過,若有一日天和帝倒了,戚家不行了,他身邊的朋友也接連出事了,他該怎麽辦。

撐不下去,手忙腳亂,是戚一斐無數次的腦補。

如今事到臨頭,他卻發現自己的大腦竟異常清晰,高效率的開始運轉。仿佛在理智與情感的中間,被劃下了一條道。他站在理智的這頭,只等着完事後,好邁去情感的那邊。他從沒有如此冷靜過,把所有事情都盡可能的安排了個明明白白。

“去诏獄!”這便是聞罪的回答,還不忘對外面吩咐,“把羅能、周開,還有劉希實等人,都給我叫去候着!”

這幾位大人,就是如今錦衣衛裏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了,指揮使周斌離京後,很多事情,便都是由他們協同拿主意。

在辇車往诏獄趕的路上,剛剛來報了張珍死訊的錦衣衛千戶,繼續開始了他的彙報。

“張家的小公子,疑似自殺。”千戶大人如今說話,比之前不知道賠上了多少倍的小心。連本來可以斷言的自殺,也在顧慮到戚一斐的神色不善後,改成了一個更加委婉的說法,“已經找仵作驗過了,後又多請了幾個老手,正在二驗,大致上聽過不會出錯。”

不是他殺,也沒有什麽曲折,就是張珍在獄中自殺了。自己藏的簪子,自己要的臨死前吃頓好的,自己……捅死了自己。

“阿寶只入了诏獄一夜,為何要自殺?”戚一斐卻聽不下去了。

張家的小公子,大名為珍,小名為寶,從名字裏就能看出爹娘對他的寵愛。同為閣老親眷,又都是生活不知愁滋味的年紀境遇,戚一斐自我感覺是很了解張珍的,他可以怕,可以慫,卻絕無道理會突兀的選擇自殺。

“可是濫用了私刑?”聞罪眯眼,壓低了聲音。

歷史上,诏獄本意是指俸祿在二千石以上的高官犯罪後,需要天子親下诏書,才能下獄的案子。後經過歷朝歷代的演化,到了大啓這一朝,诏獄已經成了最高規格監獄的代名詞。不是“住的最好,待遇最佳”那種高規格,而是“酷刑最多、恐怖無序,錦衣衛可以便宜行事,直接嚴刑拷打,不用通問三司”的高規格。

聞罪修長的手指,有節奏的敲打在桌面上,他并不介意使用酷刑,也不關心什麽張家幼子,但讓戚一斐不痛快了,就是不行。

“你別這樣說。”反倒是戚一斐,主動打斷了聞罪,“我之前使銀子問過的,攝政王不主張連禍及家人。”

雖然戚一斐還沒搞清楚現在的攝政王是誰,但他相信給他這條信息的人,那人說攝政王不會,就一定不會。如今上位的攝政王,雖聽起來很兇,做了很多可怕之事,但戚一斐也必須客觀的承認,攝政王執法嚴明,知人善用,最重要的是勤于政事。

除了對付政敵的手段過于疾風暴虐,總體來說,攝政王坐在龍椅上,可比天和帝等人要合适的多。

“郡王爺英明啊。”千戶大人都快感動哭了,只求戚一斐能繼續主持公道。

這位千戶大人,也是還不容易才争取到了一次到攝政王面前露臉的機會,但是怎麽也沒想到,這次露臉,很可能要成為他最後的遺言了。為求自救,自然是要趕忙抱緊早已在錦衣衛裏傳瘋了的大腿戚一斐,剖析自白。

“誰都知道,張小公子什麽都不知道,沒道理我們要先拿他開刀啊。”準确的說,是還沒來得及動手,張珍就……

真是時間太短了,所以才怎麽看,都只剩下了“自殺”這一種可能。

至于張珍為什麽要自殺,說真的,就如今這個情況,不要說張珍這種身嬌肉貴的小公子了,連身居高位多年的大人們,聽到“诏獄”二字都得顫。就在前不久才結束的諸子奪嫡中,诏獄的地板直接是用血水沖刷的,一遍又一遍,始終就沒洗幹淨過。

張小公子被吓到直接自殺,好像也不是什麽不能解釋的通的事情。

“朝中無不談诏獄而色變。”千戶大人自然是不敢直說張珍是被吓到自殺的,只能委婉暗示,“平素裏,大人們連路過都不想,仿佛恨不能把這一塊地從堪輿上剜去……所以,屬下才會鬥膽猜測,張家的小公子,會不會是……”

戚一斐大概是過去、現在唯一不怕诏獄的,沒什麽特別的原因,就是那顆來自現代的靈魂,還是太過躁動,總覺得大家活在一個法治社會。诏獄又怎樣?只要他奉公守法,才不需要害怕。

如今才明白了自己的天真。

“诏獄的存在,讓司法蕩然無存。”戚一斐偶爾也會有很深沉的時候,說出些引人深省的感慨。

那邊的錦衣衛千戶,都快被吓的一佛出竅二佛升天了,不斷的想要去偷看攝政王的臉,他是說,攝政王作為全國最大的探子頭子,這都能忍?不能吧?

事實證明,攝政王真的可以。

“司法?是說三司嗎?他們若不是屍位素餐,你說的也有道理。”聞罪若有所思,錦衣衛只能作為非常時期的非常手段,确實不能一直沿用,長此以往的白色恐怖,朝野上下早晚會因為忍受不了高壓,而産生逆反之心。

莫名其妙,就要面臨失業的千戶小哥:“……”

戚一斐現在就很矛盾,聽到什麽都想否認,他知道千戶的意思,只是不想承認自己的朋友會自殺。

聞罪順着戚一斐的話安慰道:“我會着人徹查,若真有內情,呵,我到是要看看,誰在诏獄裏,也能這般手眼通天!”

錦衣衛是聞罪手下最利的一把刀,這刀若不聽指揮了,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話音未落,诏獄就到了。

“大恩不言謝。”下車前,戚一斐對聞罪拱手抱拳,沒怎麽多言,只在心裏想着,過了今時今日,聞罪這個摯友,他交定了!

雖然兩人從相見、相識到相知,也不過短短數日,但這些日子裏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足夠常人幾年的跌宕。

馬車外,錦衣衛的兩位指揮同知、兩位指揮佥事以及北鎮撫司的鎮撫使等……被聞罪點名的,沒被點名的,都已經跪着靜候許久了。

畢恭畢敬,口念請安:“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些個大人們品級不算高,往日裏卻眼高于頂,連朝中大員都敢拿下巴瞧。如今倒是一個個和鹌鹑似的,恨不能把頭縮到地裏。

本以為小小一個張珍之死,不會引起太大波瀾,沒想到攝政王會親自過問。

甚至,親自到了。

攝政王下車後,并沒有叫起,也沒有吩咐,只是轉身,先把裏面的那位給扶了出來。戚小郡王還是一身沒來得及換掉的皮弁服,七縫烏紗帽、玉圭绛紗袍、以及随裳一色的蔽膝,再正式不過,也帶來了人靠衣裝的威嚴與傲慢。

所有聽過戚一斐傳說的錦衣衛大人們,無不在心裏再一次加重了對這位小郡王的重視,這位是不是自帶什麽妖術?搞的兩代帝王都走火入魔。

“帶路。”聞罪吩咐道。

北鎮撫司的鎮撫使劉希實,劉大人就這樣被推了出來。他雖只有從四品,但在職能上,卻是專理诏獄,可以無視三司,直接自行逮捕、審訊乃至抄家,是朝中無數大人想要巴結,又不太想見到的人。

張珍在诏獄中出事,不管是自殺還是他殺,劉大人都難辭其咎,至少也會被治個渎職之罪,內心近乎于被狗日了。

但劉大人還是要鼓起勇氣作報告:“張小公子真的是自殺,幾位仵作已經反複驗過了,走的,很安詳。”

戚一斐站在聞罪側身之後半步的地方,面無表情,神色蒼白,他感覺自己都不會說話了,因為……

張珍就站在他的眼前,只有他能看到。

還穿着那身青衫,笑容傻氣,眼神明亮,只是身體的邊緣線有些模糊,像極了一段接收信號不算太好的影像。他并沒有意識到戚一斐能看到他,正在大大咧咧的把自己一切為四,手拉着自己的手,把劉大人圍在中間,團團跳舞,四肢很是笨拙,卻樂此不疲,像個快樂的大傻子。

飄在戚一斐眼前右下角的生死簿,也翻開了全新的一頁,不斷用紅字,更新着張小公子的話。

【啦啦啦~】

【怕不怕!吓死你!】

【我兄弟可牛逼了!】

這一天,戚一斐終于回想起來了,他也是個有金手指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張小公子:驚不驚喜,意不意外?雖然我死了,但我還有臺詞=V=我還能把自己一切為四,我可真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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