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放棄努力的六十天:

登基儀後, 之前一直只在官員口中談及,但始終沒有實施的天下大赦, 終于真正下了明旨。

勅降恩命,舉國歡慶。

一般來說,這種“天下大赦”,就是大家都知道的, 免去罪責,既往不咎,把監獄裏——除十惡(不敬、不孝、內亂等)以外——的犯人,通通放回家,以示皇帝的仁慈。

算是一種比較特殊的, 獨屬于皇帝的收買人心的求穩方式, 歷數歷史, 國家越混亂, 大赦越容易頻繁出現。好比在天和帝早期, 不斷更換年號,一方面是因為天和帝始終沒能找到讓他滿意的年號,總用個一兩年就覺得不吉利,另外一方面也是想找個由頭,好大赦天下。每換一次,就赦免一次。是大啓皇帝中赦免次數最多的。

但從有為之君的角度來說, 這就是飲鸩止渴, 把那麽多不安定因素重新放回民間,只會引起後面更大的矛盾與騷亂。

聞罪這次會大赦天下, 就不是為了收買民心,而是為了給戚一斐擡高身價。赦免的範疇,也較之傳統的大赦,要更加特別。

丁公公去奉天門前宣旨,昭告天下這一喜訊,他所奉讀的聖旨上,就多了好幾條新鮮說法。

其一,從此往後,不累子孫。

也就是把聞罪最惡心的連坐給取消了。當然,不可能一下子就開一個特別大的口子,哪怕聞罪覺得沒問題,大臣們也會抗議。只能從往事上着手,一點點的溫水煮青蛙。類似于連良這樣,天和帝時期父母犯了罪被連累的,在廣善帝時期,就會開始一批批的從教坊司裏放出來。

當然,這種釋放也是有計劃,分步驟的。會提前對這些人做一些了解工作,由錦衣衛負責,不會把仍對朝廷懷恨在心、有可能危害社會的放出來。

連良有眼疾,又有有琴師這種在外面的特殊情況,便有幸成了第一批被放出來的。

他們被放出來後,還會進行很長一段時間的監控,定點定時要去特定的部門報道,不能輕易離開居住地,但總體來說,已經要比過去好太多了。

後面會不會繼續放人,也要取決于這些第一批被放出來的人,其後是否會有良好的表現。

聞罪這一手,贏得了出乎意料的擁戴,讓不少人覺得,自己的“罪孽”都已經随着天和帝的離去而消失了。他們要在廣善年間重新做人,做一個好人。

當然,曾經參與造反什麽的,肯定不在赦免的範圍內。已死的大皇子等人依舊是罪人,但他們的孩子就沒那麽多限制了。二皇子的兒子女兒等,也是在這個時候被一起送出了宮,集體由專人照顧,養在了外面的一處王府裏。

大赦的新規定其二,便是知錯就改,往事莫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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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面移速,不僅對已經犯事被逮捕的人,不再追究,過去犯了事但沒被逮捕的人,如今只要承認了,并勇于承擔損失,也不會再被追究。

有點類似保釋金的感覺,算是為國庫創收的一種,來自聞罪與戚一斐日常談話裏的靈感。

至于賺取保釋金以外的目的,大臣大部分還是表示,有點看不懂新帝準備做什麽。

戚老爺子似有所感,一身朝服,站在朝堂之上的文臣之首,大着膽子擡頭向龍椅看去,正好看到聞罪也在看着他。戚老爺子“咯噔”一聲的心,徹底落了地,沒有猜錯,這旨意沖的果然就是他。

周指揮使已經回京,最近在家休沐。但他回來的第一個晚上,就已經入了宮、面了聖,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和聞罪說了。

周指揮使不愧是聞罪身邊最得用的錦衣衛,對于往事的調查,進行的十分透徹,邏輯清晰的挖到了真相。

戚老爺子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聞罪什麽都知道了。

現在的問題是,戚一斐知不知道。

戚一斐……當然是不知道啊,天下大赦對于他的影響,還停留在他之前送進監獄裏的人都被放了出來。

就很糟心。

戚一斐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處置他們。

吳情還好說,那就是個跳梁小醜,已經被聞罪吓破了膽子。吳情出獄後,除了找之前撺掇他的人麻煩,就是來找戚一斐求和,幾乎快把家底搬空了的那種,傾其全力的對戚一斐進行讨好。但本人卻連出現都不敢的,生怕戚一斐看見他就來氣。

吳情是個特別現實的人,曾因為傅裏是狀元,而他是榜眼,就對懷疑是和天和帝進了讒言的戚一斐恨之入骨。如今……

他誰不敢恨了。

傅裏是馬上就要一步登天的次輔,戚一斐已經是親王了,還和新帝不清不楚,怎麽看都不是他所能夠招惹的,他們會像碾死蟲子一樣輕松的碾死他。

嗯,聞罪怎麽都沒想到,大臣中第一個相信他和戚一斐不清白的,反而是這麽個角色。

戚一斐在哭笑不得之餘,未免麻煩,也就讓王府的門人在吳情第五次送禮時,收下了東西,用以代表着這事完了。讓吳情安心,不用再來怒刷存在感。

至于吳情到底送了什麽,戚一斐看也沒看,就給了門人。

真正讓戚一斐煩惱的,是趙阿醜與奶娘的親戚這兩個人。

趙阿醜是戚貴妃的舊人,哪怕只是看在已逝的戚貴妃的面子上,戚一斐也不能把他怎麽樣。但戚一斐卻本能的覺得有危險。這也是戚一斐當時,毫不猶豫的把趙阿醜扭送官府的原因。

只有這種亂拳,才能往往能打死老師傅,出其不意的選擇,會讓幕後之人無從下手。

若幕後之人改變策略,讓棋子在牢裏撒謊,誣陷戚一斐……戚一斐一方面可以根據線索去追查幕後真兇,另外一方面也有萬能的理由來反駁對方的誣陷——他有病做這種自己把人送人進去,反而讓自己繩之以法的事情?

大概幕後之人當時也看透了戚一斐的這一步,決定不和他玩這種小兒科的政鬥,就換了其他招式,花樣百出。

可惜,戚一斐一次次的讓對方失望了,根本不上套。

趙阿醜被戚一斐派去的人,接回了戚府。卻不等戚一斐開口,就已經主動表示,他在獄中已經聽到了外面的消息,自知自己當初到底闖了什麽大禍,罪孽深重,自請入睚眦宮,去照顧二皇子。也是變相的讓戚一斐安心,畢竟他已經把自己關起來了。

戚一斐點點頭,算是答應了趙阿醜,全了這一段情面。

至于奶娘的親戚,就是給戚一斐照顧玉石店、結果差點搞砸了的管事,戚家的人過去時沒有接到,他們推測是這親戚已經沒臉再見戚一斐了。

但現實的打臉,來的就是這麽快。這管事不是臉皮薄,反而是厚的很。

縮在陰暗的角落,伺機而動。在某日戚一斐的奶娘上街時,攔下了她,倒打一耙、添油加醋的告知了奶娘他之前的遭遇。

用意有多險惡,自不用多說,旁人都懂。

戚一斐的奶娘年紀大了,素有心疾,刺激不得。聽着親戚把自己照顧大的孩子,形容成了獨斷專行的惡魔,自己就是被欺負而不敢說話的小可憐,氣的手都在抖了。

那親戚也不知道怎麽想的,這麽不會看眼色了,一個勁兒的還在說着很惡心的話,只想把奶娘拉到自己這邊。類似于,戚一斐根本就不知道感恩,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他今日能這麽對我,明日就不知道會怎麽對你,他眼裏根本沒有你這個奶娘,想要挑撥離間,引起奶娘對戚一斐的不滿。

結果……

吃的珠圓玉潤的奶娘,拿着菜,插着腰,提着親戚的耳朵,就把他拽到了鬧市之上,當街罵了個狗血淋頭。根本不上當,也不客氣。

“你個吃裏扒外的東西!”

奶娘很會罵人,嗓門又大又洪亮,幾下就把管事幹的糟心事說了個一清二楚。

“你不會以為,老娘至今還不知道這些吧?這個府裏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殿下心善,怕我沒面,我也舔着老臉假裝不知道。你倒好,背主給殿下惹麻煩,如今還要回來胡說八道,我怎麽有你這麽一個爛了心腸的東西!”

遠處看着這一切的人,都看傻了。

奶娘的親戚,也被随後趕到的照顧奶娘的人,打的不輕。

奶娘真的要被氣死了,當時看上去沒事,還很精神奕奕的罵人,回去之後,就一病不起。

戚一斐的廚子奶公差點被吓死,那麽大一個大胖子,哭的卻像是個孩子:“你可千萬不要出事啊,我不能沒有你。”

不等奶公想要貌似去聯系戚一斐,當天,這位剛剛才被放出來的管事,就再一次被抓了,給出的理由是當街傷人。不知悔改,刑法加倍。

真被打了的管事:“……”

索性,戚一斐知道時,他奶娘已經沒事了。

戚一斐一起知道的還有,他阿爺被參了。

折子如雪花一般紛紛揚揚。幕後之人也有點腦子,沒有一上來就毫無證據的瞎告,而是實打實的步步為營,切入點選的是即将來到的恩科,杜絕科舉舞弊。

暗搓搓的指桑罵槐,以戚老爺子糟糕的過往能力,來質疑戚老子當年考取功名的公正性。

懂的都懂,他們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但事件還是快速發酵,仿佛一夜之間,全大啓的人都開始讨論起了這件事。當年不愛學習、也沒好好讀過書的戚老爺子,到底是哪裏來的本事,三元及第。

戚老爺子連夜入宮,與聞罪深談。

然後,戚老爺子就頂着月光,去找了戚一斐。他有一件事,必須得當着戚一斐的面,親自與他說清楚。

與此同時,戚老爺子的親家,蘇林的親爹,也終于出海回來了。

這一趟他和他的兩個兒子可以說是滿載而歸,賺足了國外的錢,又淘換了不少舶來品。一趟船隊,賺兩回錢,還整了點稀奇古怪、活蹦亂跳的小動物,打算給自己的寶貝外孫送去京城。肯定喜歡!

“爹,錦衣衛已經來查過了!”蘇大公子着急忙慌的回來,把自己打聽的事情對親爹道,“他們肯定知道了什麽,我們怎麽辦?再次出海?”

蘇老爺子一家人,常年在海外,一方面是海上生意真的賺錢,另外一方面也是想要躲過朝廷的探子。那些人想要抓戚老爺子的小把柄,連他們人都見不到,怎麽抓?

“朝中的局勢,竟緊張如斯嗎?”蘇老爺子滿臉的白胡須,風吹日曬的一張糙臉,遮擋住了臉上的疤痕。他從小就不愛學習,對這種政治方面的彎彎繞,一聽就頭疼。幸好不用破了相的他去做官,自己又開了財富竅,才不至于讓一家老小餓死,“我們在等等,若真的出了事,也要帶上你戚叔、阿斐、依依還有依依的孩子。”

結果,官府并沒有找上門,戚老爺子之前寫個蘇老爺子的信,倒是先到了。情況确實危及,卻與蘇家想象的……相去甚遠。

蘇老爺子差點以為自己眼花,理解錯了信上親家要表達的意思。

蘇二公子直接戳破了他爹的妄想:“是真的,阿斐好像和新帝,有些首尾。”之前他們剛回來,得知了戚一依嫁人的消息,還覺得戚一依嫁的不好,西北乃苦寒之地,十個少将軍,都不如一個雍畿好。

如今才發現,最不省心的還要數戚一斐啊。

“爹,我們怎麽辦啊?”大公子還是只會這麽說,求他爹拿主意。

“還能怎麽辦?套車入京!”蘇老爺子心中自有一番丘壑。

“都去嗎?”二公子問。

“不僅都去,還有帶上大部分的家當。”蘇老爺子這樣吩咐道。

“帶那麽多錢做什麽?”大公子皺眉,他的腦子簡單一點,認準了什麽就很難改變,現在在想的還是逃跑的那個事,“太重了,不好跑吧?或者用船?就停在港口,咱們請車上路,到時候帶上……”

“讓你去就去!廢話那麽多,你那個腦子……是想不明白的……”蘇老爺子長嘆一口氣。

拿錢,自然想去買戚一斐的平安。

蘇老爺子擡手,搓了搓自己的眉頭。在心裏想着,若阿斐和那皇帝只是一時新鮮,互相玩玩,那這些錢,就是求皇帝放了阿斐的贖金,他們家玩不起;若感情深厚,喜歡的要死要活,那這些富可敵國的金銀,就是阿斐日後無嗣的倚仗!哪怕老了,沒有了能力,沒有了外表,但至少,有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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