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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殃說:“天上地下找不到一個比我更倒黴的人了。”
西嶺聞言,思及某個成天繃着臉的人,轉過臉,額前的黑色龍紋清晰可見,笑得直不起腰來:“不,我覺得攤上你的溫無更倒黴——唉不對不對,溫無不能算是凡人。”話音剛落,他踮起腳,伸手拈了一片伸到屋檐下的嫩綠藤葉,身後是昆侖山萬年不停歇的風雪。
澆水的手頓了片刻,逢殃雙眼一斂,盯着他赤紅的雙目,感慨道:“大概吧。”
一陣風刮過,凜冽氣息撲面而來,西嶺挑起赤紅的狹長雙目,睨了白衫男子一眼,呼出的熱息都在空中化為一段白氣:“比誰更倒黴不如一起倒黴,再說你們為什麽就不能想點好的呢?說不定你上輩子積攢了一世的福氣,不然怎麽能蒙受天帝眷顧,脫去凡胎,得以問道長生呢?”
逢殃聽了暗自搖頭,忍不住抿着唇,小聲解釋道:“我……不求長生的……”朦胧的雙眼似乎在呼嘯着的風雪中看到了那人驚鴻一劍的身影。
“話說你的叫花雞應該烤好了吧,都好幾個時辰的功夫了——”西嶺被整座竹舍萦繞不散的烤雞香氣饞得不能自已,捂着肚子抱怨了一句,“用個仙術就能起火的事情,再不濟我開口給你噴點煙火星子,你非要迎着昆侖的風雪取火,還說什麽塵世煙火氣……”
“呀還挺香!”心急的西嶺,伸出右腳在地面重重一劃,踩滅了四濺的篝火星子,也不顧自己上神的形象,徑直從泥土裏挖出來被土包裹着的泥球。他熟練地輕輕一敲,整個泥球表面的土塊便碎了下來,整個屋子周圍都彌漫着荷葉清香與雞肉的誘人氣息。
對的,來自塵世的煙火氣,放眼整個天界,除了逢殃大概也沒有人會在意了。
逢殃但笑不語,只是接過眼前絮絮叨叨的男子遞過來的一只剛從土裏扒拉出來的雞腿,還冒着熱氣。
說起來,似乎那日也是在烤叫花雞。
逢殃自出生起便是乞丐。聽養逢殃長大的老乞丐說,他那日在西街乞讨,破天荒地被出來游玩的公子小姐們賞了不少錢,高高興興地買了只雞正邁進一間破廟之時,卻在門檻附近聽到了一陣嬰兒的哭聲。老乞丐見他嚎啕得大聲,也算是個命硬的孩子,于是便将逢殃養在了身邊。老乞丐對他是極其好的,平時總是一臉慈愛地把乞讨來的冷硬饅頭遞給他,嘴裏還念叨着讓逢殃懂事後給他養老。
可是後來老乞丐最後也沒能等到逢殃懂事,便在一個雨夜病死了。
再後來的某一日半夜,餓了好幾天的逢殃一人在破廟裏烤着叫花雞。忽然聽聞一陣金鳴相接之聲,一片肅殺之氣将破廟的屋頂直接掀了過去,吓得逢殃立刻縮在了積灰已久的破敗神龛下,借陰影遮住蓬頭垢面的自己。
他驚惶不已地望着兩個身穿華貴衣衫的公子在破廟裏打鬥着,一人身着玄衣,姣好的面容上滿是血跡,襯着整張臉都妖魅了幾分,不似凡人。
另一個人背對着逢殃,身形挺秀高颀,手執一柄靈光四溢的長劍,身着一件明黃綢袍,袍子上似是用金線繡出的雲間蒼龍正睜着它神采奕奕的眸子,好奇地望着逢殃。
不多時,黃袍公子的身側逐漸顯現出了一個雪白的身影。
一陣穿堂風吹過,空氣低沉了不少,小小的破廟似乎都因為那人的顯形而殺意四溢。
“哈哈哈哈哈天界第一神劍是嗎?”玄衣男子捂着被靈劍刺傷的口子,痛苦地喘息幾聲,一雙黝黑的眸子在黑夜裏亮到讓人心悸。他手一指逢殃蜷縮着的角落,詭異地勾起唇:“本尊就詛咒你的劍靈與這個乞丐命盤共享,糾纏永生永世,不死不休。”
逢殃清晰地記得,那人扭頭望過來的雙眸裏沒有感情,冷得似昆侖山上的凄厲風雪。
更加清晰的還有胸膛被一劍刺穿的劇痛,眼前一切光亮化為虛無。
後來,他被帶到了一座孤山上。
山上終年飛雪,寸草不生。
再後來,有人告訴他,這座山名叫昆侖。
告訴他這話的人額前一枚漆黑龍紋,一雙赤紅雙眼更是映襯着他的頭發都顯出紅色來,也不似凡人。
他說,他叫西嶺。
西嶺說,他是上古祖龍的唯一後裔,白雪皚皚的昆侖山就是他的地盤。
西嶺還告訴他,詛咒他的玄衣男子是魔界至尊,而身着明黃華貴長袍的則是天界至尊,至于想殺了他滅口的那個身影,則是天帝集破軍星辰之力與昆侖萬年寒冰所鑄造的天界第一神劍的劍靈。
劍靈有名曰:溫無。
“總歸是把劍啊。”西嶺那時咕哝了一句,“沒有心的東西。”
似乎是許久沒人說話,西嶺随即打開了話匣子,開始和他說些有的沒的。他說祖龍一脈就剩他一個了,說那日魔尊留下的詛咒使得溫無傷了他之後自損八百只得去天池沉睡些日子,還說染了無辜人之血後溫無又增添了殺伐之氣染得劍靈雙目赤紅,還說昆侖山上總是白茫茫一片許久沒有人來聽他說話了。
聽說是天帝的命令,逢殃留在了昆侖山。
溫無也時常會來昆侖小住一段日子,不過也只是來看看西嶺罷了,那人的眼神從來未曾在逢殃身上停留過。
因而逢殃心裏清楚,那人是極其厭惡他的。
任誰莫名其妙與一個人共享命盤,心裏都不會太痛快。更妄論,逢殃享受了溫無永恒的生命,卻讓沒有心的劍靈體會到了凡人的喜怒哀樂痛。
只是上了昆侖山後,哀痛的時間似乎總是多于喜樂的日子。
比如夢醒時分裏回憶起破廟裏老乞丐為他烤的一只混雜着荷葉清香的叫花雞。
比如聽得呼呼風聲時想起鬧市裏小販手裏吱溜溜轉着的彩色紙風車。
比如遙望白茫茫昆侖諸峰時思念起初春池塘邊搖曳的柳枝。
再比如他從來不曾求長生。
西嶺是條活了幾千年的龍,他不懂這些。
溫無痛他所痛,但他是個沒有心的劍靈,他也不懂。
位于九重天界的仙人們都是不會懂的。
沒有人懂。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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