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番外一

沈蘇輕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和沈霆鈞的重逢, 會在這麽一個地方。

他以前總是想着, 自己是災星, 離開自己之後, 沈霆鈞應該會幸福很多——身體會好轉，事業會上升, 所有的不順都會消失。

可是并沒有, 在自己頭也不回地離開沈家幾個月後, 他就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電話裏的聲音告訴他, 沈霆鈞去世了, 讓他節哀。

接到電話的時候沈蘇輕并沒有當真，他覺得那一定是騙子。

他的哥哥是這世界上最厲害的人，怎麽可能去世呢？自己離開沈家的時候, 他只是去醫院頻繁了些，但醫生說并沒有什麽大問題, 只是叮囑他不要惹病人生氣。

沈蘇輕知道沈霆鈞會生氣是因為自己不聽話, 但是、但是李赫山明明是個好人啊，為什麽沈霆鈞就是不相信？

即使如此，沈蘇輕也很樂觀地想, 這只是因為沈霆鈞不了解李赫山，等他了解就好了, 在這之前, 自己完全可以搬出去住, 這樣他們就不會發生沖突了，對吧？

沈蘇輕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李赫山，但後者覺得，只是搬出去可能解決不了問題：“你哥最近身體不是不太好嗎？會不會像占蔔說的是替你擋災了？”

“替我擋災？”沈蘇輕喃喃地重複了一遍，然後眼神有些慌亂，“啊，應該是這樣……我已經害死了爸媽，現在又輪到哥哥，赫山，你說我該怎麽辦？”

李赫山看他陷入慌亂，忍不住伸手，撫摸上他的臉：“既然是因為他是你的親人所以才替你擋災的，那你們斷絕關系就好了。”

沈蘇輕怔了一下：“斷絕關系？”

李赫山的聲音相當蠱惑：“是啊，斷絕關系，而且你不能讓他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做，這樣才能達到目的……你想想，你哥哥是不是因為你遇到很多次意外了？小時候被綁架，十年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從來沒有像一個少年那樣開心過。他一直很在乎你，或者說過于在乎你了。如果你們能斷絕關系，他可能就不會過得那麽辛苦，也能去尋找屬于自己的幸福。”

沈蘇輕已經被李赫山類似的言論洗腦很久了，如今再聽對方這麽說，他也沒有懷疑，只覺得有道理。

于是，在他又一次和沈霆鈞發生争執的時候，他一咬牙，就上樓收拾了東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

離開家之後他也不是不關心沈霆鈞身體的，他讓李赫山幫他留意沈霆鈞的狀況，有什麽變化都告訴他。

對方每三天跟他說一次，言辭中沈霆鈞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好，醫院都很少去了。

沈蘇輕開心得不行，一個人的時候，還會偷偷在手機上數日子。

他覺得，再過幾個月沈霆鈞的身體應該就全好了，到時候，他也能回家告訴沈霆鈞自己做這些的目的。

可他萬萬沒想到，他沒等到沈霆鈞身體徹底沒事的消息，反而等到了醫院的電話。

沈蘇輕堅信對方是騙子，可人卻不由自主地上了車。

萬一……他是說萬一，萬一對方不是騙子，自己不去的話，沈霆鈞是不是就會被醫院随意地火化，然後不帶姓名地丢到公墓裏，連墓碑也沒有？

所以沈蘇輕還是來了，他站在太平間，看着工作人員把白布掀開，又盯着那張冰冷、沒有溫度的臉許久，終于說出了他進太平間以來的第一句話：“他不是我哥。”

沈蘇輕的聲音很輕，但在近乎死寂的太平間，這樣的聲音已經足夠清晰了。

護士以為他在故意吓唬自己，便擡起頭想強調醫院不能開玩笑，結果她一擡頭，就看到沈蘇輕失魂落魄的聲音：“他不是我哥……我哥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他不會死的、他不可能死的……”

聽到這裏，護士原本即将脫口而出的指責也變成了同情：“人死不能複生，你節哀順變……”

“死”字再一次進入耳中，沈蘇輕又抖了一下。

他的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好半晌，他才擦了一下眼淚，然後再一次重複道：“他不是我哥，我不認識他，我哥還在家裏等我回家……不，不對，我哥不在家裏，他在那個樹林裏……”

大概是他的悲傷太過實質，又或者是他的樣子太讓人不安，護士沒有生氣，只是看着白布下的那個人，低聲問道：“那他怎麽辦呢，把他留在這裏嗎？”

沈蘇輕的身體再次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又看了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一眼，努力揚起一絲笑容：“雖然我不認識他，可是你們打電話給我，就說明我們有緣分。我陪你去辦手續，然後、然後我帶他去……”

帶他去哪？沈蘇輕也不知道。他只是覺得這個陌生人讓他很難過，所以他要好地安置對方。

他有錢的，他可以給這個人買一塊最好的墓地。

至于沈霆鈞，一定是生他的氣了，所以才會一聲不吭地出國，他會好好聽話……好好聽話……

沈蘇輕一邊想，一邊替那個“陌生人”辦完了手續。

好不容易等他手續辦完，準備逃出這個地方的時候，他突然聽到旁邊有人議論：“我今天見到林家的小姐了，氣質真好啊！”

“氣質好有什麽用？還不是坐在輪椅上……”

“唉，你說有錢有什麽用呢？你看林家的小姐，因為出了意外一輩子都得坐在輪椅上，你看沈家集團的董事長，年紀輕輕，還不是說死就死了。說起來，他們是不是還認識？”

“誰知道呢，不過這種有錢人，應該或多或少都是認識的吧？”

……

沈蘇輕聽着他們的議論，眼神先是一空，繼而恢複了過來，選擇性地過濾了一些話。

他們說那個人認識沈霆鈞？他要不要去看看，說不定還能問對方沈霆鈞去哪裏了……

沈蘇輕這麽想着，就去問了那個林家小姐的病房號。

對方本來不想告訴他，不過旁邊有人提醒了她沈蘇輕的身份，這人還是說了。

拿到病房號的沈蘇輕上了電梯，很快就到了病房門口。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後敲了敲房門，裏面很快傳來了“進來”的聲音。

沈蘇輕覺得這個聲音有點耳熟，等開了門，更是整個人都愣在了那裏。

眼前的不是他以為的陌生人，而是一個、他曾經懷念了很久很久的少女。

只是記憶中的少女還是當年舞會上的模樣，嬌豔得像一朵剛剛綻放的鮮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坐在輪椅上，明明年輕，卻仿佛已經凋零。

“你是……沈家的……”林雨昕的面容憔悴，不過看到沈蘇輕，她還是露出了一個蒼白而又溫和的笑容。

她努力回憶着這個人的名字，卻發現自己想不太起來了。

沈蘇輕沒有怪她，他走上前，替她把原本想拉上的窗簾拉好，然後輕聲說道：“我是沈蘇輕，我哥……他出國了。”

身處同一個醫院，林雨昕又是林家的人，自然知道昨天晚上醫院發生了什麽。

不過聽沈蘇輕這麽說，她也沒有揭穿，只是輕應了一聲：“出國也挺好的，我也想出國。”

聽到這句話，沈蘇輕終于露出了一個笑容：“是的，他出國了，他們都不信我的話……”

林雨昕不知道自己的回答對這個人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可讓她當着這個精神恍惚的年輕人的面說出真相，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她知道沈家兩兄弟父母早亡，他們相依為命十多年，如今沈霆鈞去世，對這個年輕人的打擊……

“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和我說說你哥的事情嗎？”

因為這個開頭，沈蘇輕在這個病房一待就是大半天。

離開的時候沈蘇輕的精神已經好了點，還和林雨昕說，自己下次會來看她的。

林雨昕笑着應好，等人離開之後，她先是收起那溫和得體的笑容，繼而露出了一個，真正的、屬于少女的歡快的笑容。

能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幫助一個曾經愛慕過自己的、看到自己會心疼的人，真好啊……

當天晚上，林雨昕在病房服下了半瓶安眠藥。

當天晚上，沈蘇輕在電腦上，認認真真地查找着不同情況下的複健方法。

無論林雨昕是作為他曾經愛慕過的少女，還是作為唯一會和他聊沈霆鈞的人，他都希望對方好好活着。

……

“小輕、小輕？你怎麽了？”林雨昕看他站在醫院門口發呆，忍不住喊了他幾聲。

沈蘇輕從恍惚中回過神來，露出了一個劫後餘生的笑容：“我想起了昨晚做的夢，夢裏哥哥離開了，你也離開了，只剩下我一個，被……變成了一個沒有靈魂的娃娃。”

沈蘇輕把“李赫山”的名字含糊了過去。

夢裏的他不知道這一切的悲劇是因何而起，現實中的他卻知道。

這一切悲劇都是李赫山造成的，是他害死了沈霆鈞，也是他害得林雨昕走投無路。

林雨昕沒聽懂他的話，以為他只是做了噩夢：“別想太多，一個夢而已，不是真的。你看，我不是在這裏嗎？”

沈蘇輕看着她明媚燦爛的笑容，也笑了起來：“是啊，只是一個夢而已。”

林雨昕點了點頭，她四下張望，然後看到了一個有些眼熟的人影：“哎，你看，那不是周緒嗎？”

沈蘇輕順着她的視線看去，果然看到了周緒。

對方推着一個輪椅，輪椅上是一個頭發半白的人。

沈蘇輕對周緒的感覺一般，這個人雖然曾經和李赫山一起消失，卻沒有參與對他們的綁架，所以事後莫昀飛也做主放過了他。

這些年周緒低調演戲，除了演戲從不露面，沈蘇輕慢慢也遺忘了這個人和李赫山的關系。

“小輕，你說那個人是誰？輪椅上那個。”

沈蘇輕随口應道：“大概是他的叔叔之類的吧，看着挺老的。別管他了小雨，我們去看你叔。”

林雨昕點了點頭，和他一起肩并着肩上了樓。

輪椅上的那個人若有所覺地回頭看了一眼，卻什麽都沒看到。

周緒倒是知道剛才誰經過了，不過他沒有說出來，只是對着輪椅上的人說道：“走了，別看了，誰都沒有。”

輪椅上的人張了張嘴，受損的聲帶卻沒有辦法再發出清晰的聲音。

周緒也不嫌棄，只是重複道：“走了。在外面監視的人太多了，我們回家吧！”

聽到“監視”兩個字，輪椅上的人顫抖了一下，然後委頓了下來。

周緒不再說什麽，只是從容地推着他上了車，然後告訴“司機”回家。

經過一個路口的時候，周緒看着旁邊建築外大幅的莫昀飛的海報，以及對着海報拍照的小姑娘，忍不住長舒了一口氣。

他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