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托孤(修)

季懷直在床榻前叩首行禮,“父皇,宗室朝臣都在殿外候着了,可要召他們進來?”

魏帝的病斷斷續續拖了也有快有一年了,數月前,三皇子謀反一事,更是讓他怒急攻心,一連昏迷了好幾日,然後又是接連傳來五子重傷不治、八子落水而亡的消息,讓這位久經風霜的帝王終于支持不住了,只能卧床靜養。

不過,這些日子倒是難得有些精神,竟能夠偶爾看看奏折了。

太醫們雖然沒有明說,但魏帝自己心裏清楚,這只怕是最後幾日了……只是他放不下……懷直這孩子才接觸政事幾個月,也不像他的那幾個兄長,有母家照應……不談朝堂上的種種,守在北境的安王也蠢蠢欲動……

可能是快要去了,想到安王的時候,魏帝想起的并不是這些年的種種龃龉,反倒是憶起了幼年時,自己教着這個同胞弟弟讀書習武的場景……

魏帝突然覺得有些迷茫:怎麽就走到今天這一步了呢?

季懷直的聲音喚醒了陷入回憶中的魏帝,他緩緩地将目光投向跪在下首的兒子,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一旁侍立的大內總管李海會意,忙指示門口的小太監出去宣旨。

而躺在榻上的魏帝,則有些艱難地擡了擡手,動了動毫無血色的唇,輕聲道:“懷直,來……到父皇這兒……”

到底是沒有力氣,只是稍微有了些動作,就氣喘了起來。

季懷直低聲應了句“是”,就忙趕上前幾步,坐在榻沿,握住了魏帝顫顫巍巍的手掌。

見魏帝想要起身,季懷直又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然後拿過一旁的靠枕,墊在他的背後,這一番折騰之後,魏帝額上又出了一層薄汗。

魏帝虛虛地擡了擡手,攔住了季懷直想要給他拭汗的舉動,他就這麽攥着季懷直的手,細細地打量着自己僅剩的這個兒子。

季懷直長得與魏帝并不像——魏帝的五官比常人要深刻些,面上的線條也極為剛硬,就算綿延數月的病痛讓這位帝王消瘦不堪,不複往日的風采,但是那漆黑的眸子轉動間,仍是一派懾人的威嚴。

而季懷直的長相則更精致些,眸色也是淺淡的褐色,十五歲的少年,面部線條依舊柔和,眉宇間也透露出些許少年仍特有的張揚……

這麽看着,魏帝又想起了老三,那個孩子長得和自己最像,他不免就偏疼些,誰知最後……最初的氣憤過後,魏帝也有些悵然,他想着自己這一生,他自問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最後怎麽就落得這個結果——兄弟猜忌、父子反目、他也一次又一次地白發人送黑發人,眼睜睜地看着孩子們一個個地先自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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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傳來成片的腳步聲,宗室朝臣們按照次序跪在魏帝的榻前行禮,魏帝越過季懷直,将視線投到了下首,在衆臣行禮過後,他對着跪在最前方的栎王輕聲喚了一句:“宣則……”

栎王季宣則是先帝的遺腹子,雖是能力平平,卻極得魏帝的愛重。魏帝似乎是想将自己的兄弟情分,都傾灑在這個最小的弟弟身上。

栎王低頭拜了一拜,這才起身前行幾步,到了魏帝的床榻旁。

魏帝緩緩地拉住了季宣則的手,目露殷切,“懷直這孩子……你以後多幫幫他……”

“皇兄——”季宣則忍不住悲痛道。

但是對上魏帝那殷殷的目光,他最終還是沉重地點了點頭。

魏帝轉而将目光投向季懷直,費力地勾了勾唇,眼中也露出些許真切的慈和來,“懷直……以後可不能再貪玩了,有事的話多請教你栎皇叔。父皇不在了,你——”

“父皇!”聽着魏帝這副交代遺言的口氣,季懷直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難過,明明從未把這個人真正地當做自己的父親看待。

魏帝搖了搖頭,費力地伸過手來拍了拍季懷直的胳膊,然後示意一旁的李海宣讀早已拟好的旨意。

“皇太子直,敦敏徇齊,夙德天成,宜即皇帝位。特命栎王季宣則、內閣楊萬徹、崔衡、吳明建為輔臣。伊等為宗親重臣,朕以腹心寄托……”

李海明明就站在魏帝的一旁,季懷直卻覺得那尖細的聲音似是從天際傳來,搖搖蕩蕩地聽不真切,在一片“臣等領旨”的聲音中,他木然地随着衆人行禮。

待到衆人領旨退去之後,內殿又只剩下這父子二人,魏帝了卻了這樁大事,越發的放松了起來,他又将季懷直召到了近前,攥住了他的手,溫和道:“好孩子,你別難過,父皇早晚都有這麽一日……早些下去也好,去陪着先帝,也去見見你那些個不肖的哥哥們……父皇不是個好父親,對你也沒能盡到君父的責任,現在又把你一個人抛下,還留了這麽大的擔子——”

季懷直流着淚搖頭,“是兒臣不肖——”

是啊,當然是他不肖,他拒絕承認魏帝作為自己的父親,而他自己又何嘗是一個好兒子呢?

在宮裏的那些日子,他每日裏都盯着魏帝的好感度起伏,然後揣度着他的喜好,做出“該有”的行為。那态度,與其說是對待父親,莫若說是對待一位攻略目标……

魏帝輕輕地拍撫着他的手,安慰道:“你是個好孩子,朕也看了你這幾日的功課了,長進很大……萬徹他們幾個都有能力,有些事情,你多問問他們也無妨……你年輕,朕也怕他們生出些別的心思來,所以讓你栎皇叔幫你,也好壓着他們些……你栎皇叔那個人,雖然性子綿軟些,能力也有限,但是好在沒有什麽心思,身份上也……咳咳咳——”

話未說完,他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季懷直忙拍着他的背,給他順氣。

魏帝咳了許久,方才平複下來,他對季懷直擺了擺手,“你先出去罷……該說的,也都說的差不多了……讓朕自己呆一會兒吧。”

聽他如此說,季懷直只得抿了唇,應了一聲“是”,行了一禮,起身退了出去。

出了殿門,卻正碰上還未離開的栎王。

栎王此時也看見了季懷直,他忙上前幾步,過來拱手行禮,“太子殿下。”

“皇叔還未回去?”季懷直穩了穩情緒,才啞着嗓子回應道。

“方才和楊大人他們略聊了幾句。”解釋了一句後,栎王又打量了眼皮紅腫的季懷直一眼,溫聲道,“太子殿下親力親為照顧陛下龍體,實在是孝心可鑒。但您為一國儲君,也應保重身體才是。”

他的聲音清清淡淡,卻極是打動人心,明明是普通寒暄之語,由他說來,卻無端地讓人生出幾分熨帖來。

季懷直拱手道謝,“多謝皇叔關心,懷直明白的。”

不過他現在确實沒有什麽心情與栎王寒暄,只是略微客套了幾句,便告辭離去。

走到大殿的轉角處,季懷直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來,他腳步一頓,轉身将視線投到了快出宮門的栎王身上,就那麽定定地看着栎王的背影,跟在季懷直身邊的小太監早已習慣了他這行為,當即垂首侍立在一旁,等着季懷直重新回神。

在季懷直的眼中,栎王的背後緩緩地浮現了一個淺褐色的半透明懸空虛框,最上面是一行小字——智慧、武功、野心、好感,下面則是對應的數字。

季懷直一如既往地略過純粹瞎扯的前兩項,直接從第三個數字看起。

待他看清那個數字之後,卻是瞳孔驟縮,眼前的那個虛框也是一陣劇烈的波動,旋即就消失不見。

季懷直卻是一動不動地愣在了原地。

“太子殿下?”季懷直呆立的時間實在是過長了,一旁的小太監忍不住出聲提醒。

季懷直這才恍然回神,瞥了他一眼,沉聲道:“走吧。”

說完,就鎖緊了眉頭,快步往東宮走去。

只是心下卻添了幾分沉重,他方才看到的數字是——99。

季懷直因着少時的遭遇,對皇宮這個地方委實沒有什麽好感,更是對那把龍椅半點想法都沒有。所以在他幾位兄長争得水深火熱的時候,他小心翼翼地避開了一切和朝堂上相關的事情,還未到年紀,就早早地求了個恩典出宮建府,到外面去逍遙去了。

不過他沒想到,這幾個月以來,局勢天翻地覆,季懷直還沒緩過神來,就迷迷糊糊地被推上了儲君之位,重新住進了宮城。

魏帝身體欠安,命他代為監國,但是他的作用也大約相當于人形圖章,雖說是上了幾日朝,但對那些朝政實在是沒有什麽多深的認識,也多虧了魏帝餘威尚在,朝上才沒出什麽亂子。

再加上栎王前段時間去代魏帝巡視邊關,季懷直與他委實沒有什麽接觸,所以也談不上什麽評價,但是想到方才魏帝的說法——“沒有什麽心思”。

季懷直回憶着那高達99的野心值,心情益發沉重起來,這心思怕是大了去了。

他突然想起數月前的那場謀反,他的那位三哥确實是對那個位置早有企圖,但無論是論年紀,還是論實力,在剩下的幾位皇子中,數着他最占優勢了。而且魏帝病榻纏綿之際,也漸漸地将政務移交到了他的手裏,意思也可謂十分明顯了。

在這種境況下,他的逼宮造反簡直毫無道理……

況且他那位三哥和栎皇叔向來親密,謀反事敗,自然是株連甚廣。可栎王竟是半點腥都未沾,魏帝甚至放心到讓他輔政。

季懷直想不通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這不妨礙他認識到這人的厲害之處……

作者有話要說:  屬性設定,有一部分參考的是《皇帝成長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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