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昌嗣
臨近春闱,京城裏頭明顯比往日裏要熱鬧許多,走在主街的青石路上,便能聽見周圍傳來陣陣夾着各地方言的談話聲。
季懷直坐在一間茶肆的二樓,單手支頤,垂眸看着下方人來人往。
在別人看來,這個少年只是在發呆罷了。不過,季懷直眼中的世界卻與他人有些不同,他視線落在讀書人模樣的路人身上,看着他們身旁漸漸浮起的虛框,心底默記着這些人的屬性值。
昨日,季懷直想了許久,最後還是覺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斃,總該做些什麽挽救一下,至于到底該怎麽做……季懷直卻沒有太多的頭緒。
在宮裏頭呆着也沒有多大的用處,所以他又一次溜出來。這次倒是沒去往常去的鼎香樓,而是随意地找了一件看起來挺熱鬧的茶肆,揀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
微風帶着些淡淡的涼意,輕柔地拂過面頰,舒服得季懷直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眼,心情也莫名地好轉了一些。
他帶着幾分感慨的意味,對着站在他身後、怎麽也不肯坐下的張恕道:“時間真是可怕……”生生地把一群忠誠值七十上下的讀書人,給嗟磨成了忠誠四十左右的官場老油條。
張恕并不知道主子為何突然有這句感嘆,他也不是李福那般能言善道的人,故而只是附和地點了點頭,沉聲應道:“是。”
季懷直也只是随口一說,并沒有指望得到什麽回應,因而聽了張恕應聲後,也就重新将視線落回倒街面上去了。
忽地,季懷直的眸色流露出些許驚奇,時隔十年之久,他第二次看到了三位數的屬性值,雖然早就習慣不去看屬性值裏頭的前兩項。但既然注意到了,季懷直還是有些在意,難免就多看了幾眼。
那青年正同朋友一起往前走着,看方向,似乎也是想來季懷直呆的這間茶肆。
大約是季懷直看得有些久了,那青年也察覺到落在他身上的這道視線,他擡頭看去,發現是個陌生的少年,相貌精致、衣着考究,約莫是哪家的小少爺。青年這般想着,禮貌地颔了颔首,遙遙地對季懷直笑了笑。
季懷直也未想到那青年會突然擡頭,他怔了一瞬,也很快反應過來,也對着青年一笑。
“昌嗣,你認識?”青年的朋友注意到二人這番互動,低聲問道。
陳昌嗣微一搖頭,回道:“我并不認得此人。”
問話的那人,顯然是個潇灑的性子,聞言便拍着陳昌嗣的後背,笑道:“相逢即是有緣。況且這都打過招呼了,又怎麽能說不認識呢?……走,咱們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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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說着,一面帶着青年往樓上走去。
……
互相介紹後,季懷直同他們也算是正式認識了:這兩人皆是來京參試的舉人,是同鄉,乃常州人士。
“淮小兄弟可是京城人士?”開口的人名叫趙承溫,也就是先前強行把陳昌嗣拉上樓的那人。他雖是個文人,舉止卻有幾分大大咧咧。
見季懷直點頭應是,他又笑道:“可算是遇到個懂行的……都說京城乃事天下第一繁華的地方,我們初到此處,真似田舍奴一般,一時都有些看迷了眼,倒是沒了主意。小兄弟可否同我們說說京裏頭哪處最為熱鬧,我們也好去瞧一瞧,也不枉來此一遭。”
若倆人真打算跟他讨論一下四書五經、詩賦策論的,季懷直估計還真不一定能和他們聊起來。不過,要是談起京裏的游樂場所麽,季懷直還是能靠着他前半段纨绔人生,跟他們多掰扯幾句的。
“兩位兄長皆是姿容不凡,想必都是有大造化的人,又何必如此自謙……不過對這京城地界兒,小弟還是有幾分熟悉的。”
季懷直剛想歷數京城裏,有哪些又熱鬧又好玩的地方,卻突然意識到,這兩個都是來參加這次春闱的考生,這意味着什麽?
——京城裏的春闱,每三年才有一次,能過來參加的都是經過了重重選拔,考出來的學霸……也就是說,這兩個人,是整個大魏,三年一次的高考裏,考入前三千的真·學·霸。
況且,會試可沒有什麽年齡限制。季懷直看着這他們,年紀最多也就二十歲出頭。“青年才俊”四個大字,明晃晃地挂在了他們的腦袋上。
這可都是未來大魏的國之棟梁,可不能被他給教壞了。那一瞬間,季懷直覺着自己身上背負了沉甸甸的使命感。
他努力思索了一下,才繼續道:“……城南有間府邸,名為‘梓澤’*,乃是……壽陽侯所有,這位侯爺素來都是極喜歡有才能的年輕人的,此間府邸便是他用來招待文人所用。來者不拘身份,只要能答上一題,便可入內,想來是個熱鬧地方。衆位兄長若是有興趣,去瞧瞧也好……”
這種“雅”的地方,季懷直可真的是了解不多。
而這個梓澤府,他之所以知道,還是因為它的主人壽陽侯,乃是先帝的姐姐壽陽大長公主的驸馬,也就是季懷直的姑父。
壽陽大長公主雖不是先帝的同母姐姐,但卻很得先太後的喜歡,也時常進宮坐坐,連帶着季懷直同她有些熟悉,對她夫家的事情也了解了幾分——真的只是幾分而已,他隐約記得這位壽陽侯似乎是有個號的,但是……一開口卻發現,自己實在是記不清了……
到底是臨安、還是臨川?反正是個地名來着。
以防出錯,季懷直還是選擇了比較保守的“壽陽侯”這個稱呼。
那邊趙承溫雖然覺得季懷直這描述有些莫名的熟悉,但也未多想,笑應道:“想來這位侯爺也是個極風流人物……”
他正要說下去,卻突然被踹了一腳,趙承溫立即住了嘴,那邊陳昌嗣相當自然地接過話道:“如此盛會,實在是令我等心向往之,還要多謝淮小兄弟指點了。”
季懷直自然連聲道:“陳兄不必如此客氣。”
爾後,季懷直又同他們說了幾處京城城內、周邊的賞景之地。兩人都是飽讀之士,趙承溫雖是面上看起來粗莽,但言談之間卻極有分寸,這般交談下來,倒是令人愉快。
一直到天色漸晚,想着再不回宮就極可能被人發現,季懷直這才戀戀不舍地告罪起身,同他們告別。
**********
送走了季懷直,趙陳二人瞧了瞧天色,也不打算繼續逛下去了,而是反身往客棧走去。
途中,趙承溫語帶感慨道:“這位淮小兄弟看着年少,可見識卻實在不俗,同他暢聊一番,實在是有讓人茅塞頓開之感。如此看來,我等倒真的是癡長他許多歲了。”
陳昌嗣也笑了笑,應道:“京城本就是王氣所在,天下能人皆聚于此,也就是這樣的地方,才能生出那般少年英才。”
二人略略感慨一番,趙承溫突然想到陳昌嗣先前踢他的那一腳,忍不住開口道:“話說回來,我剛才可沒說錯什麽啊。你幹什麽又不讓我說下去?”
陳昌嗣經他提醒,這才想起先前那樁事情,他瞥了趙承溫一眼,“我倒不知道,你幾時長了能耐,都開始對臨潼先生大加評判了?”
趙承溫“嘶”了一聲,腳步也一頓,站在原地,臉色變來變去。過了好半天,他才重新舉步,追上已經越過他一段距離的陳昌嗣,苦笑嘆道:“這位淮小兄弟可真是看得起我。”
臨潼先生乃是當世大儒,德高望重,他早年曾在江麓書院講學,經他點撥的弟子着實不少,可這位先生卻未曾從未正式收徒。
求上門去,想成為臨潼先生親傳弟子的人着實不少,臨潼先生卻能只出一題,便讓來人知難而退。久而久之,便有了一則傳言,說是“能答出先生一題者,便可入他門牆”。
對于這則傳言,臨潼先生既未否認、也未承認。對于前來請教之人,老先生一如既往的不吝指教;可對那些請求入門之人,老先生依舊是一題便讓人知難而退。
趙承溫嘆息了一陣兒,突然意識到不對,他轉頭湊近陳昌嗣,壓低聲音,悄問道:“你如何知道,這位壽陽侯便是臨潼先生的?”
雖然方才聽那位淮直小兄弟說話時,他便覺得有些熟悉,但是按陳昌嗣的口氣,他顯然是對此十分确定的……
對于突然湊過來的這個腦袋,陳昌嗣的反應是,側退一步,把人推開,沒好氣道:“猜的。”
趙承溫也意識到什麽,有些讪讪地離得陳昌嗣遠了一些,低聲咕哝了句,“你這會兒又窮講究起來了……”
陳昌嗣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麽,但也猜也猜到幾分,淡淡地看過去一眼,趙承溫立即閉了嘴,沒繼續說下去,只是眼神有一瞬變得極為複雜。
不過,片刻之後,他又恢複了往常的神色,仍舊不罷休地追問道:“那你總得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猜的吧?”
陳昌嗣倒也沒有真的生氣,他想了想,言簡意赅地開口道:“南川先生與臨潼先生乃是舊日相識。”
聽到“南川先生”的名號,趙承溫面色一僵,覺得自己左手掌隐隐發疼,沉默了許久,才悻悻地感慨了一句,“……這樣啊。”到底不想繼續追問細節了。
作者有話要說: *梓澤,借用一下“金谷園”的別稱……因為作者實在是個起名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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