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公主(中秋)

季懷直雖然自诩懶散,但是自他登基之後,每次早朝都是準時準點,從未缺過,不過今日卻出了點意外。

衆人在奉天殿等了半日,才有個太監匆匆趕來,掐着嗓子高聲道:“傳陛下口谕:今日罷朝一日——”

衆人面面相觑,雖是疑問,到底還是恭恭敬敬地領了旨,井然退出大殿。

待出了奉天殿後,這些人才湊在一起,小聲議論着此次罷朝道原因。有幾個膽子大些的,還特意在殿門口站了站,等着方才那宣旨的公公出得殿門,上前詢問一二。

那公公倒是心情不錯的模樣,被問了幾句也不見煩,只是笑着打發他們,“這宮裏頭的事,咱家也不好多說。”

幾人自然是一番恭維吹捧,那公公的眉眼越發舒展,又笑補了一句道:“諸位大人放心罷,是樁大喜事……”一面說着,一面撥開衆人走了出去。

那公公擺明了态度不願再多說,幾人也不好再追問,在原地互相對視了一眼,忽有一人開口道:“皇後娘娘這一胎……是不是也有九個月了……”

***********

那人說得确實不錯,前一日睡前,趙媛便覺得有些不好,但折騰了一陣之後,到底還是睡下了,只是睡得不甚安穩。

見她這般,季懷直生怕她半夜出什麽事兒,也不敢睡得實了,果然……天還未亮,身邊就傳來忍痛的呻.吟聲,聲音不重,但季懷直本就睡得淺,當即驚醒。守夜的宮人早已動作起來,點燈的點燈、找産婆的找産婆,雖是忙碌卻并不混亂,倒顯得季懷直在此處甚是多餘。

産房早在數月前便已布置好,因着趙媛的産期便是這幾日,産婆也早就收拾東西,宿在這一片的宮殿裏。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一切皆都備好,趙媛也被抱進了産房裏頭。

一開始,季懷直還能在産房外頭靜靜地等着,但随着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他終究還是坐不住了,倏地站起身來,擡腳就想往裏走,守在産房門口的小太監忙上來攔,“陛下使不得啊!這裏頭都是污穢,您……”那小太監尚未說完,就被李福飛過來的眼刀剜得一顫,剩下的話便就這麽咽下去了。

李福這才滿臉堆笑地轉過來,對季懷直勸道:“陛下,這生孩子,它定是又耗體力、又耗心力的。您這一進去,娘娘必定得分心念着您,這可是有害無益啊……再者,這裏頭的婆子們都是沒見過大世面的,見着了您,難免惶恐,要是為這傷了小皇子殿下和皇後娘娘,可如何是好啊?”

季懷直聽他如此說,這才頓住了腳步,罷了往裏闖的想法,只是到底還是坐不住,在産房門口走來走去,眼見着天邊都已泛起了霞色,産房裏頭還是半點動靜都無,季懷直臉色越來越差,腳下一停,身後跟着他的李福差點撞了過來。

李福險險地止住了步子,還未回神,就聽季懷直一句質問,“這怎麽都沒聲兒啊?!”

他緩了緩神,側耳去聽內間那嘈嘈雜雜的聲音,有一瞬地懵然,好容易才反應過來,季懷直問的是為何沒有皇後的聲音。他拭了拭額上的汗,“這……這……”磕巴了許久,才倏地閃過一道靈光,緩聲道,“娘娘必定要留着力氣生産的,這可不能叫喊出來。若是喊出來,這股勁兒可就容易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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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懷直胡亂地點頭“嗯”了一聲,然後又開始在殿門口疾步走來走去。只是苦了跟着的李福,一來要注意着別撞了這個祖宗,二來還要絞盡腦汁回答着季懷直突如其來的各種問題。

所幸,季懷直現在腦子基本處于短路狀态,他的這些回應,甭管有理沒理、是不是胡謅,只要話能圓過去,季懷直也就辨不出那許多。

這次生産一直從半夜折騰到晌午,期間幾次有人送過膳來,季懷直哪裏還有心思吃飯,擺了擺手便把人打發下去了。

……

也不知過了多久,日頭炙烤得地面都開始發燙,一聲嘹亮的哭聲自內傳來,四下一陣歡騰。

季懷直神經一松,這才感覺到身上的衣衫已經浸濕了一層,産房的門緩緩打開。還未待裏頭的人出來,季懷直已經先一步沖了進去。

門口的守着的小太監因為先前李福的那一眼,這次攔人的動作就有所遲疑,這一瞬的遲疑之後,季懷直已經闖了進去。

甫一進屋,便是嗅到一陣濃烈的血腥氣,裏頭還在有不少人都在忙忙碌碌地收拾祟物。

季懷直幾步搶到了床前,屋內的人這才如夢初醒般欲要行禮,季懷直随手免了她們,視線落在趙媛蒼白的面頰上。

趙媛此時的臉色實在算不上好,他也不敢随意動趙媛,只是将自己的手塞到了趙媛的掌心下,緩緩地扣住了她仍在微顫的手。

感到手上的力道,趙媛本有些渙散的眸子,這才緩緩地聚焦,看清了季懷直的面容後,她眼睛動了動,但卻連驚訝的表情都無力做出,更別提說話了。

季懷直另手輕輕摸了摸她汗濕的額發,輕聲道“讓你受累了……好好歇歇罷。”趙媛聞言,極為輕緩地勾出一點笑來,發出了一句氣音應和,眼睛卻向着季懷直身後瞥去。

季懷直順着她的實現看過去,産婆正将孩子抱來,上前賀喜道:“恭喜陛下、娘娘,是位漂亮的小公主!”

聽得這話,趙媛臉上的笑意頓了頓,眼神也黯了一瞬。

季懷直倒沒注意到她這情緒,歡歡喜喜地迎了上去,從産婆手裏将自己女兒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地調整着抱孩子的姿勢,又帶着孩子湊到了趙媛跟前,“看!咱閨女!”

趙媛的目光落在季懷直臉上,她記得這張面容上的每一個表情——威嚴的、溫柔的、不耐的、歡喜的……可從來也沒有見過他笑得這般開懷,竟顯出幾分傻氣來。

她心頭微微一松,稍偏了偏頭,将目光緩緩的落在了那孩子的臉上。

新生兒總是紅通通、皺巴巴的,算不得多麽好看,可在兩位新手父母的眼中,這孩子卻是天下間最為可愛的寶寶了……

……

宮裏頭一派歡喜鼓舞,而此刻栎王府的氛圍倒是有幾分微妙。

只因為府裏的兩位主人——栎王和煙夫人,近來不知何故,都是心情不暢,連帶着底下伺候的人都是小心謹慎,唯恐觸了主人家的黴頭。

栎王從來都很明白,對于君王來說,謀逆一事,重要的從來都不是你想不想幹,而是你有沒有能力幹。

那些僞造的證據,栎王也從未指望過季懷直能全信,他只想借此告訴龍椅上的那個年輕的皇帝:如果安王想要謀反,他是随時可以做的。只要季懷直有了一絲遲疑,那便好辦了……

多年鎮守薊州、忠心耿耿,卻換來父子兩代人的這般對待,他相信只要安王是個人,心裏就不可能沒有一點想法……再退一百步講,就算安王真的是個聖人,他手下的那些将領們可不一定願意跟着他當這個聖人……

可誰承想……

栎王實在是想不透:季懷直對安王的信任,到底自何而來?就憑那一年一次的朝見?

正沉思間,前方忽傳來一聲冷笑,這聲音甚是熟悉……栎王一怔,腦中還在分辨來人的身份,臉上已經不自覺地勾出笑來。他緩緩擡頭,一抹豔紅撞入眼眸。

見了來人,栎王以為自己會驚訝,可他卻發現胸腔早已被歡喜溢滿,那點訝異只現了一瞬,便被擠了出去。

像是怕驚散了眼前這人似的,栎王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輕聲喚了一句,“阿娴……”

這聲音端得是深情款款、情真意切,可蕭娴卻并不領情,只看了栎王一眼,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只是于擦身之際冷聲道:“我來取我的東西,不打攪你們恩愛。”

栎王看着她快步離去的身影,唇角止不住地上揚:有什麽東西,能勞駕栎王妃親自來取?他的阿娴總是這般可愛……

蕭娴快步越過栎王,步伐匆匆幾乎有了幾分落荒而逃之感。而事實上,她此刻的表情确實也已狼狽不堪:方才那點強撐的冷漠早已潰散,眼眶中的淚水也早已滿溢,一滴一滴地順着面頰滾落……

時間仿佛将栎王府遺漏了去,雖是歷經五年,這裏的樓臺亭閣,乃至草木磚瓦,都絲毫未變,一如當年的模樣,熟悉得就仿佛她從未離開……深思恍惚之際,互聽遠處傳來問好的聲音,“煙夫人。”

這句話恍若一記重錘,狠狠地擊打在了她的心上。蕭娴顫着手抹去臉上的淚痕,再擡頭時,方才的那點動容早已消散。

聽着問好的聲音次第接近,隐隐地都能聽見往這邊走來的腳步聲,蕭娴咬了咬牙,前走了幾步,然後擡手在窗檐上一撐,極輕巧地就往書房翻去。

【“怎麽?你嫌棄我翻窗?!”說着,蕭娴雙手叉腰,故意做出個潑婦的姿勢來。

栎王見狀,不禁勾唇笑道:“夫人騰躍之姿甚為輕盈,頗有舊時趙氏飛燕掌中作舞之态,為夫一時竟看迷了眼。”

蕭娴臉色一紅,強撐着湊過去,作勢要擰他的嘴,“又說瞎話!別以為我沒看見你皺眉?!”

栎王笑着接過她伸來的手,微一使力,蕭娴整個人就被他拉入了懷中。他躬了躬身,将下巴壓在了蕭娴的肩窩上,偏頭在她耳邊輕輕吐氣道:“為夫是在想……改日讓工匠來,把府裏的窗子都改得大些。我們阿娴舞姿甚美,若是受這窄窗所限,可就不好了……”】

往昔的記憶湧上心頭,蕭娴一個分神,落地時不由踉跄了幾步,擡手撐到對面的書架上,才穩住了身形。

她一動不動地維持着這個垂首的姿勢。良久,按在書架上的手指緩緩曲起、緊握成了拳,她微擡手臂,在這書架上頭恨恨地捶了一記。

一聲悶響之後,是一道細微的“吱呀”聲。那書架旋過一個角度,露出一道微小的縫隙來……

蕭娴一驚收手,盯着那道縫隙看了許久,臉上的表情經變換,最終還是深吸一口氣,将手放到了書架上,緩緩加力。

作者有話要說:  不是斷章……是轉場(信我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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