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庵堂
經此一事,季懷直也不敢再讓徐寧成繼續當這個薊州知州了,他也是頭疼,明明都是兩人的忠誠值都那麽高,怎麽就搞得跟生死大仇似的?
所幸這麽些年下來,已是數次科舉。季懷直手底下,別的不說,人才儲備還是有些的,安排個個把知州還是能的。
升的升、調的調、罰的罰,這次的事情倒是暫且按下去了,只是這背後的籌謀……還是要看劉平的調查結果。
不過以正常的趕路速度,來回跑一趟薊州都要将近一個月,季懷直在京城裏幹着急也沒有什麽用,他索性也就放寬了心等消息。整個人又恢複了以前批批奏折、陪陪趙媛的節奏。
……
“……這般不誠心,想必菩薩也不願護佑的。”
季懷直進坤德殿的時候,趙媛正同一旁的宮女說着什麽,他單就聽了半句,不由笑問道:“什麽‘誠心’不‘誠心’的?”說着,擡手示意衆人都不必見禮。
趙媛緩步迎上前來,笑道:“都道是南郊的神華庵靈驗,方才綠玉同臣妾說,要遣個人代臣妾去拜一拜……這種事,豈是能讓人代的?”說着,又掃了綠玉一眼,眸中的否定意味甚濃。
季懷直聽完她這話,不由失笑——
季懷直上一輩子的教育可謂是極其成功,雖然“穿越”、“系統”都全然超出他所認知的範圍,但他心底那面名為“科學”的旗幟,幾經沖擊,卻依舊牢牢矗立……
是以,對趙媛口中這些神神鬼鬼的事,他頂多也就是一句感慨罷了,倒是談不上什麽敬畏。
不過,出于對個人的宗教信仰的尊重,他還是順着趙媛的話道:“确實是要親自去拜,才顯得虔誠些……”
他只是順口一說,不料一旁的綠玉卻急得跪下磕頭道:“請陛下三思!神華庵位于雲靈山腰,此山偏僻,只有山野小徑可走,甚為難行……娘娘的身子恐怕受不住啊!”
季懷直怔了一瞬,轉頭去看趙媛的表情,見她面上真生出了幾分意動,不由腦後冒汗……剛欲開口去勸,趙媛已經先一步搖頭。
“陛下不必憂心,臣妾是萬不敢拿自己身子冒險的。”說着,又轉頭瞧了綠玉一眼,“這丫頭年紀小、經歷也少,遇事難免大驚小怪,倒是驚擾了陛下,這實在是臣妾疏于管教之過……”
未等她說完,季懷直便擡手止她道:“媛媛你總是同朕這般見外。朕何時追究過你身邊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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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媛張了張嘴,想要解釋,那邊季懷直卻續道:“你身子确實不方便。不過既然是親自去拜、方顯虔誠,那朕去求求那菩薩,讓他護佑着媛媛生産順利。”
季懷直瞧着趙媛方才的表情,雖是帶着笑,到底還是有幾分遺憾,是以開口時語氣一轉,倒說出這一番話來。
“這如何使得!?”趙媛聞言,忙開口勸解道,“陛下萬金之軀,怎好往那等偏遠之處去!”
季懷直忍不住笑道:“媛媛可莫要胡說,朕何時這般重了?況且,那地方神仙都住得了,朕如何就去不得了?”
趙媛聽季懷直這般強詞奪理,登時又是急又是笑,“哪裏有陛下這般說法的!”
……
趙媛向來争不過季懷直的,最後還是點頭同意了他的這次神華庵之行。
為顯誠心,季懷直還特意沐浴齋戒了幾日,方才動身往神華庵去,趕車的依舊是每次出宮都跟着他的張恕。
在一路的颠簸之後,二人可算是到了雲靈山腳下,之後的路便通不了車了。待張恕将馬車寄放到山腳下茶棚後,兩人便徒步往山上走去。
他二人一路上可謂是賺足了目光,蓋因這路上來來往往的具是女子,季懷直和張恕兩人走在期間,分外顯眼。再加上季懷直相貌出衆,很有些年紀不大的女孩子,悄悄地向他這邊轉着視線,也有故意落後幾步,對着他背影竊竊私語的。
這麽多年下來,季懷直什麽樣的目光沒見過,是以對着這些關注适應良好,倒沒有什麽不自在的,依舊自顧自地往山上走着。
兩人走了半日,一個有些年紀的婦人走上前來,慈和道:“小郎君莫不是走錯路了?去靈華寺,走南坡才是正理……這條路往上走,只通山腰的神華庵,裏頭拜的是送子娘娘。”
季懷直笑搖頭道:“多謝大娘。不過小子要去的,便是這神華庵。”眼見着這婦人頗有些目瞪口呆的懵然,他又多解釋了一句,“拙荊日前便聽聞神華庵的娘娘甚是靈驗,但臨産在即,終究是不便前來。只是若不親往,又恐送子娘娘怪罪……”
他話未說完,那婦人已經“嗳喲喲”地感慨出聲,“小郎君長得俊、人也好。令夫人當真是好福氣啊!”季懷直自然連聲謙辭。
那婦人倒是談興甚濃,知曉季懷直确實是去神華庵之後,更是熱情起來,拉着季懷直絮絮地說了不少神華庵的傳聞并規矩等語,言語間對這座庵堂甚是熟悉。
季懷直對這些求拜之事本就不甚熟知,此刻有人給他科普,他自是求之不得,聽得甚是認真。
山路崎岖難行,但這般聊着,倒是不覺得疲累。遠遠地瞅見了神華庵的屋頂,那婦人意猶未盡地砸了砸嘴,對季懷直歉然道:“老婆子年紀大了,說起話來啰啰嗦嗦,倒是煩了小郎君這一路。”
季懷直忙道:“大娘教誨小子良多,小子感激尚且不盡,如何敢稱‘煩’呢?”
那婦人聞言,臉上不由又帶了笑,正待說什麽,互聽前邊傳來一聲喚,“周媽媽?”
周媽媽聽到這聲音,也顧不得一旁的季懷直了,忙不疊地趕上前去,“姑娘今日怎的出來這般早?”
季懷直也不由擡眼看去,只見一紅衣女子正從庵內走出,她衣衫用料皆是上乘,不過卻是時下女子中不多見的窄袖的樣式。她正大步往這邊走着,步态不似一般女兒家的嬌柔,倒是很有幾分利落之感。
等這“姑娘”走得近了些,季懷直才注意到,雖然周媽媽稱呼她為“姑娘”,但這女子卻是頭發盤起、梳得是婦人的樣式。
“淨智師太今日事忙,我待在這兒倒是讨嫌了,不若早早回去的好。”那姑娘先是回了周媽媽先前那問,又往季懷直那處看了一眼,“……這位是?”
周媽媽忙笑着引薦道:“這是我路上遇到的小郎君,原以為他是走錯了路,就過去提醒了句……不想卻是來的替夫人來求平安的,我踅摸着上回庵裏來男客還是……”
“周媽媽!”那姑娘神色一冷,打斷了她的話。
周媽媽自覺失言,忙不疊止了方才的話頭,“……是老婆子年歲大了,這嘴裏總是沒個把門的,姑娘可莫要因此生些閑氣。”
那姑娘神色略緩了緩,又将眼風掃到了季懷直這邊。季懷直也适時上前了幾步,又道了一遍謝。
略客套了幾句,季懷直便同周大娘和這位蕭姓姑娘做了別,徑直往庵內去了。
那蕭姑娘卻在走出幾步後,突然頓住了腳步,轉身往回看去,她看着季懷直的背影,似乎又在透過他看別的什麽人。
周媽媽看這蕭娴這般情态,不由眼圈一紅,頓了片刻,還是輕喚出聲,“姑娘……”
蕭娴被這聲音驚得回神,匆忙轉身,低低道了句,“咱們回罷。”之後,便是一路沉默。
待到上了馬車,蕭娴依舊是一副神思不屬的模樣,周媽媽見狀,眼中淚意更甚,嘴唇動了動,到底還是開了口,“姑娘……咱別犟了……回去罷……”
蕭娴神色一肅,正待開口,周媽媽卻是眼皮顫了顫,滾下兩行濁淚來。她輕輕地将手覆到蕭娴的手上,哽咽道:“老婆子知道……這話讨姑娘嫌……但看着姑娘這般,老婆子實在是心裏疼啊……”說着,執了蕭娴的手,往自己的心口上捶了數下。
“周媽媽!”周媽媽捶胸口的力道着實不輕,蕭娴怕她傷着自己,連忙紮掙着往回抽手,但周媽媽攥得緊,她一時竟掙脫不得,只得急聲喊道。
所幸周媽媽也就拉着她捶了幾下,就緊緊地将她的手按到了胸前,眼中依舊染着淚光,懇切道:“咱們這等人家,誰家沒有三四個妾的?就是當年老爺、夫人那般恩愛的,府裏不也是養着幾位姨娘麽?……姑娘可是栎王殿下明媒正娶的正妃娘娘,又有往昔的情分在。那些個玩意兒,是無論如何也越不過您去的。您又何必為了這等事,同殿下置氣?”
聽了這話,蕭娴神情倒是反常地平靜了下來,她搖了搖頭,語聲甚淡地道了句,“他若是單單納妾,我自不會如此……可……那是個赤狄女人。”
她說這話時,早已不複多年前那般咬牙切齒,只是提及“赤狄”時,語中的冷意,卻是無論如何都掩不住的。
蕭家一門的男丁,都死于對陣赤狄的戰場上,她的父兄、叔伯皆都亡于赤狄人之手,這讓她焉能不恨。
周媽媽也是從蕭家跟過來的老人兒了,如何不知道蕭娴此刻心中所想,她嘆口氣,又勸道:“姑娘何必想這許多。不管她是哪的人,只要在栎王殿下的後宅裏,那便是殿下的女人,便得受姑娘管束。況且……就是老爺、少爺們在天之靈,也不願看着姑娘這般景況的。”
蕭娴聽到周媽媽提起她的父兄,神色一時也有了些波動,但終究是搖頭,冷聲道:“我同他說過了,我們兩個人,那府裏只能留一個。”
周媽媽眼中又湧上淚來,“姑娘,您又何必這般犟着呢?人都道夫妻是床頭打架床尾和,可……這都五年了……您還能一輩子不回去不成?”
蕭娴張了張嘴,卻如何沒法子賭氣道出那一句“一輩子不回去”,只得沉默了下來。
周媽媽仍在一旁懇求道:“算是媽媽求您了,您就回去看一眼、一眼就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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