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親耕(周日)

“父皇,堯華要進學!”

季懷直前腳剛拒絕了陳昌嗣的提議,緊接着就被自家女兒打臉了。

——這孩子的興趣怎麽就這麽詭異呢?!

季懷直遏制住嘴邊的抽搐,露出了慈和的笑來,“怎麽突然想起進學來了?”

“她們說,父皇像堯華這麽大的時候,都已經進學了。堯華也想去……去上書房看看……”季堯華一邊說着,一邊擡眼觑他,頗有些小心翼翼試探的态度。

季懷直:……

受不了!!這孩子怎麽能這麽可愛?!

……

半個時辰後,季堯華腳步輕快的從殿門出來,直奔坤德殿。

臨近年關,宮裏頭的事兒也不少,趙媛正向身旁的小宮女吩咐着什麽,遠遠地就聽見季堯華回來的動靜,臉上登時就露出些無奈來。

等季堯華進了殿門,趙媛便冷下臉,皺眉道:“你父皇準你不學琴棋書畫,可沒有讓你把禮儀也丢下……你看看你,像什麽樣子?”

季堯華可半點不怕趙媛的冷臉,嬉笑着湊了過去,賴到了趙媛的懷裏,膩着聲音道:“堯華這樣子,母後不也一樣喜歡麽?”

趙媛的這下子也繃不住表情,嗤地笑了出聲來,又忍不住斥了一句,“你這是哪裏學的些歪話?!”

季堯華笑嘻嘻的不答話,趙媛也沒有深究的意思,她蹲下身去,拉着季堯華的手摸了摸,果然一片冰涼,她一面搓着,一面嘆道:“你這孩子,大冬天的,出門也不知道帶個手爐。”

說着,又擡頭看跟着季堯華身後的那個大宮女,正準備開口訓斥,卻被季堯華先一步截斷了話頭,“母後別氣,我有個大喜事要同您說!”

趙媛見她一臉興奮,也忍不住彎了彎眼,“哦?你倒說來聽聽,是何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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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允我明年就去上書房了!”

趙媛愣了愣,臉上的笑也漸漸收起,眉間蹙緊,冷聲道:“胡鬧!”

季堯華因她這突如其來的怒氣,露出了些不知所措的茫然,趙媛看得心下一軟,緩了緩表情,哄她道,“你還小,不懂事……”說着,站起身來,一面往外走,一面接着道,“你父皇怎地也跟着你瞎鬧?!”

“母後!”趙媛沒走幾步,就聽到季堯華在後頭嘶聲喊她。趙媛詫異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她,就見小丫頭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見她停下,立刻踉踉跄跄地跑過來,死死地抱住她的腰,抽噎道:“母後別、別走!……別不、不要我!”

季堯華情緒來得莫名,趙媛也不知她到底是怎麽了,只得拍着她的背哄道:“母後就是去找找你父皇,沒有不要你,堯華不哭,不哭啊。”

季堯華此刻卻如何也聽不進趙媛的安撫,埋在趙媛懷中的小腦袋只是一個勁兒地搖,一邊抽着氣,一邊語無倫次道:“堯華認、認字快……背書也……快,先生誇……誇了,還能……能批折子……幫、幫上父皇…………堯華不比皇、皇子差!母後別……不要我!”

趙媛拍撫的動作一頓,臉上是難掩的驚愕,眼圈卻緩緩地紅了,冷風吹過,臉上一片濕冷,她這才回過神來,手臂用力,緊緊地攬住季堯華,呢喃道:“堯華比誰都不差……都好……是……是母後不夠好……”

趙媛雖對政事接觸不多,但也知道,國無儲君終非長久之道。而無子一事,終究是她心中去不掉的一塊陰影,只是她不願表露出來,反惹得他人一同煩心罷了。

不想,竟被這孩子察覺了,還生出這樣的惶恐來。

********

次年,還未出正月,季堯華便開始了她的學生生涯。

上書房苛刻的時間表,季懷直當年就領教過,為了給自家閨女一個充足的睡眠時間,季懷直強行把開課時間從寅時改到了卯時,心中還止不住哀嘆:這早課也太早了!

不過,小孩子玩心重,季懷直也沒指望季堯華能堅持多久,連教她的先生都只有主動請纓的陳昌嗣一個。

一天、兩天、三天……季懷直等啊等,等了半個月,都沒等到這孩子的訴苦……倒正相反,聽她身邊伺候的人說,這孩子每天起床時間越來越早,大有大半夜就跑去上課的勁頭……

季懷直:…… -_-|||

陳昌嗣畢竟是一朝首輔,平日裏忙得很,給當真給季堯華上課的時間,也就下了早朝到晌午這一小段時間,等到歇過了晌,季堯華依舊跑來季懷直這兒,聽着季懷直挑着揀着同她講幾份折子。

往常的折子,都是季懷直批示了,然後放在一旁,等着讓李福再送去內閣,所以桌上的折子,泾渭分明地分成三份:看過的、沒看過的、要再斟酌的。

不過,這次卻有一本孤零零地被放在了一邊,季堯華掙紮着伸出小短手把那份折子勾了過來,展開着放到季懷直跟前,問:“父皇,這一份要放在哪個上?”說着,眼神在那三份奏折山上轉了一圈。

“哪個也不是。”季懷直笑搖搖頭,“你放回去吧。”

季堯華這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形,不由驚奇地睜大了眼睛,低頭去看那折子上的內容。

季懷直把手擱在她的腦袋上拍了拍,笑解釋道:“這叫‘留中不發’,就是放在一邊兒,不答應也不反對。”

季堯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忽又驚訝道:“這是薛姑姑的字?!”

季懷直挑了挑眉,“你還認識她的字?”

“先生給的書,上頭有薛姑姑的批注。”季堯華解釋了一句,又低頭去看那折子,将其上的內容一字一句地小聲念了出來,“科舉之事,本是為國擢取人才之舉。□□曾言‘取士毋廢偏短’,既不以偏短相論,緣何以男女拘之?昔年聖太後……”

季懷直雖是已經将這折子看過了一遍,但此時再聽,還是忍不住心生感慨:當年那個說句話都不敢大聲的小姑娘,這會兒都敢上這種折子了。

讓女子參加科舉……他雖是不反對,不過這會兒……

季懷直暗暗搖頭:薛寧還是太急了些。

他正感慨着,季堯華卻突然停了下來,擡頭笑道:“堯華知道父皇為什麽留着這折子。”爾後,又搖頭晃腦,作出一副老夫子的模樣來,煞有其事地接着道,“時機未至。”

“哦?”季懷直憋着笑發出一句單音,頓了許久,才放平了語氣,問她道:“那你倒說說,是如何未至?”

季堯華聽得他這句問話,笑嘻嘻地跑到了下首,似模似樣地行禮道:“回禀父皇,兒臣以為,女學之制至今才只半年,各地雖有女子入學,但人數有限,此時提出女子科舉,非但朝中會是一片反對之聲,想來就算果真施行,參加之人也十分有限……”

季懷直看着小姑娘筆直地立在那裏、侃侃而談,一旁的燭火映在她漆黑的眸子中,仿若星辰一般……

他不由得愣住了,過了好半天,聽到季堯華疊聲呼喚,他這才回過神來,輕聲問道:“這是昌嗣教你的?”

“是。”季堯華重重點頭。

季懷直倏地嘆了口氣,招呼她過來,摸了摸她紮起的發辮,問:“這幾日在上書房,覺得如何?”

季堯華倒是沒有察覺到他語氣中複雜,聽得此問,臉上登時就挂了笑,眼睛發亮道:“先生博學,堯華也跟着學了許多。”說着,又指了指桌上的那份折子,得意道,“堯華連這個都能看懂了!”

季懷直見她這般興奮,臉上也不由地帶了些柔軟,“堯華以後想像父皇這般?還是母後那樣?”

季堯華興奮的心情一滞,不由腹诽:來了,這種更喜歡爹爹,還是更喜歡娘親的問題,連英明神武如她父皇都避免不了……

既然現在是在父皇面前,那當然是——

“像父皇!”

聽着她這毫不猶豫的回答,季懷直眼神閃了閃,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發辮,嘆道:“可是像父皇的話,以後會很辛苦。”

“堯華不怕。”季堯華當即信心滿滿地回應道,“先生說過,這世上諸事都有利有弊,若想成事,必然是辛苦的。堯華可是父皇的女兒,定是要做大事的,怎能怕辛苦?!”

季懷直聽了,不由有些吃味:這孩子以前開口閉口都是“父皇說”,這才都久,全都變成“先生說”了。

酸溜溜地想了這麽一句,季懷直又道:“……以後莫要叫她‘先生’了,改口叫‘太傅’罷。”他這話剛一落下,一旁侍候着的李福已經極有眼色地開始伺候紙筆,準備晉封陳昌嗣的聖旨了。

季堯華向來聽話,當即點頭應了下來,下一句就改了口,道:“太傅說,父皇過幾日要出宮,堯華可不可以同去?”

她正想再撒撒嬌、多央求幾遍,沒想到季懷直一口答應了下來,他一面提筆拟着旨意,一面沖她道:“正要跟你說這事呢。去是可以,但到時候可不許叫苦。”

季堯華臉上不由現出了些疑惑:這麽輕易的就答應了……這跟太傅說的不一樣啊……

——不過,能去就好。

想着,她就放下了那點疑惑,興沖沖地立下保證。

……

按照大魏的傳統,每年二月二,皇帝都要率領百官祭祀先農,并行親耕之禮。

季懷直雖然年年吐槽,撒了把種子就叫親耕了,但也知道這也是一種昭示皇權的活動。而一般而言,在這場祭祀被皇帝帶在身邊的皇子,是默認的下一任繼承人。

——既然決定讓季堯華以後繼承位置,他這個當父皇的總得早早地開始打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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