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巧匠(周三)

二月二是皇帝親耕的日子,這般浩浩蕩蕩的帝王出行,自然不像季懷直偷偷溜出宮去那般自在,四周侍衛團團圍住,周遭百姓早已被驅離,銮駕在百官的擁簇下,以極緩慢的速度前行。

——怕是烏龜都比這快些。

不同于季懷直的興致缺缺,第一次出宮的季堯華卻是滿臉地激動,掀着簾子往外看,時不時地發出驚呼聲。

季懷直聽她這動靜,面帶無奈:旁邊的侍衛圍得嚴嚴實實,一眼看去都是人頭,也不知道她有什麽好驚呼的。

楊文通帶着人在一旁護衛着,看見車簾子晃來晃去,還以為季懷直無聊,正打算湊過去跟他聊幾句,結果撩開簾子,正對上一張小包子臉,吓得他一個哆嗦,擡手就把趴在車窗上的小家夥給摁了進去。

他剛摁完就後悔了,這小屁孩整日家被季懷直當寶貝護着,他這一摁,該不會給摁哭了吧?

不過,他顯然是多慮了,不多一會兒,車簾又是一陣晃動,小丫頭探出半個腦袋來,笑眯眯地朝他打了個招呼。

陳昌嗣那标志性的笑出現在一個小丫頭臉上,楊文通不由一臉牙疼,他按了按抽動的眼角,問道:“你怎麽跟過來了?”

季堯華依舊是端着那副笑,回道:“父皇帶我來的。”

——這不廢話麽!

避重就輕、轉移話題,這丫頭就不跟着陳昌嗣學點好的。

腹诽了這麽一句,楊文通默默地退開了幾步:惹不起,他還躲不起麽?

……

祭祀、特別是這種年年都有的祭祀,每一步皆有定式,既無聊又繁瑣,等到了先農壇之後,就連滿心激動的季堯華也已神色恹恹,早就沒了開始的興頭。

不過,小孩子畢竟精力旺盛,等祭祀之後,到了田畔,她便重又精神了起來,頗為興奮地跟着季懷直一同進入田間,眼睛更是直勾勾地盯着季懷直手中的犁,看着很想上手摸一把。

畢竟這是大典,季懷直雖然疼孩子,也沒由着她胡鬧,按照往年的規矩,安安穩穩地在地間走了一個來回,便在衆人的跪送中,重又回到了銮駕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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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祭祀,還是親耕,真要論起來其實也快,奈何從宮裏到這先農壇有一段距離,銮輿又行得極慢,光着一來一回就夠消磨一日的了。

季懷直想了想往年的情形:等回了宮裏,估摸着天都黑了。

一想到還得坐上幾個時辰的馬車,季懷直頓生疲憊,他斜倚在墊着軟墊的車壁上,滿臉倦色。

倒是季堯華因為極少坐馬車,對此時車上的颠簸甚感有趣,順着車子的力道一跳一跳,“咯咯”地笑出聲來。

季懷直看她玩得這般開心,也有了些許精力,略微直了直身子,笑看着她的折騰。

“父皇,今日這便是耕作了?”季堯華自己樂了一會兒,也停下來,往季懷直身邊湊了湊,笑道,“堯華還是第一次見呢,倒是怪好玩兒的!”

季懷直搖了搖頭,“……耕作可不是這樣。”

雖然季懷直也沒怎麽見過人種地,但他這種:前頭兩個人拉着耕牛,後頭幾個人扶着木犁,他就把手往犁把上一搭,順着力道走過一趟的行為……顯然不是什麽正常耕地應該有的。

他皺眉想了一陣,轉頭對季堯華道,“改日你跟太傅要個假,父皇帶你出去看看,看人家是怎麽種地的。”

——他可不想給孩子帶來什麽錯誤印象。

季堯華倒沒想那麽多,只是聽到還能再出宮,登時更加興奮,口中疊聲應是。

……

眼下正是春耕的時節,是以那日回宮後沒過多久,季懷直就帶着季堯華一同溜了出去,跟着兩人的除了張恕,還有碰巧撞到的楊顯興。

季懷直之同張恕說要看看耕作之景,倒沒指明具體的地方,張恕也就擅做主張,将人帶去東郊的一個名為“青石”小鎮,這個青石鎮是京郊有名的富庶安穩的地方。若非如此,他也不敢将人帶過去,畢竟窮鄉惡壤最容易出事兒,這一群人裏頭哪個有點閃失,都是不得了的大事,他絕不敢把人往危險的地方帶的。

青石鎮郊野的情形确實不錯:田間耕種之人衣料雖不算精,卻也皆是穿着體面;額上雖是有些汗意、臉色卻很是紅潤,眼神中也盡是期盼,田間地頭都透着一份勃勃生機。

“父……爹爹,他們怎麽不用耕牛?”一身男童裝束的季堯華看着田間勞作的衆人,不由開口問道。

季懷直笑搖搖頭,又看了前頭的張恕一眼。

張恕會意地點頭,沖着季堯華低聲解釋道:“回禀少爺,這一頭耕牛要十多兩銀子,這普通的農戶家,一年到頭的花費也就這麽些了,是以這牛也是個大開銷。十幾戶人家合養幾頭也是有的。”

季堯華顯然十分震驚,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應了一聲之後,就讷讷地不說話了,興致也沒了過來的時候那麽高了。

幾人在田埂上漫步,一面側頭看着這四野勞作之景。殊不知他們打量着人家,人家也偷偷看着他們,這荒郊野地,難得出現幾個豐神俊朗的人物,幾人都賺足了目光。

不過,這群人都是被衆星拱月慣了的,對這些個偷偷打量的目光倒也沒甚感觸,自顧自地往前走着。

走了一陣,季堯華突然小聲“咦?”了一句。

季懷直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見前頭有個頭發斑白的婦人正推着一木犁慢悠悠的在田間走着,那速度,可比周遭的人慢上許多。

季堯華擡頭,眼中露出懇求之色,顯然是想去幫一幫。

季懷直低頭看了她一眼,問道:“你會用那犁嗎?”季堯華自然是搖頭。

他又看了看張恕和楊顯興,這一大一小面帶尴尬地晃了晃腦袋。

季懷直嘆道:“既如此,就莫要去搗亂了……況且,你去幫了她這一回,那明天呢?後天呢?……你總不能日日過來。”

季堯華有些喪氣地垂了頭,季懷直擡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到底還是領着人往那老婦人處走去。

幾人尚未走到,就先有一面相憨厚的中年漢子先一步趕了過去,“齊嬸子,這犁您用得還順手不?”

這漢子雖然人就在這老婦人的身邊,這話問得幾乎有喊出來的氣勢,震得季懷直一行人腳步都頓了一瞬。

那老婦人卻沒什麽反應,當那漢子走到跟前,才緩緩地擡頭看他,仔細瞅了瞅,似在辨認來人。半日,才突然笑出了一臉皺紋,招呼道:“是四兒啊?”然後,又指着道邊上的石頭,接着道:“你先坐着,嬸子一會兒就幹完了,今兒到嬸子家吃飯去。”

那漢子她這番答非所謂也不在意,又上前幾步喊了幾遍,這老婦人才恍然大悟道:“順手!順手!老婆子這輩子,就沒用過這麽好使的木犁!你啊,比你爹還能耐啊!”

季懷直隔着這兩人有些距離,但架不住這兩人說話都是用吼的。将他們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眼神不由就落在了這老婦人手中犁上——

好像是有點不同,但是具體哪裏不同……季懷直就說不上來了。

他眯了眯眼,将視線落到那憨厚的漢子身上。

【曹四 “能工巧匠” 智慧:27 武功:15 野心:6 忠誠:83 】

“能工巧匠”?

人才啊!

季懷直看着曹四的眼神當即就帶上了些熱切。

——大兄弟,工部任職考慮一下?

季堯華就眼睜睜地看着,方才還一本正經地教訓她的父皇,當即就揚起了熱情的笑來,殷勤地趕上前去,“這位四兒兄。”

這群人在田間可謂相當紮眼,曹四早就注意到他們了,不過,他們這般貴人打扮,一看就與這些田間地頭上的人不同,是以衆人也都不願意貼上去自讨沒趣。

不過,這會兒這人主動過來,倒不好無視,他有些緊張地扯了扯衣裳,拘緊得回道:“這位……貴人,不知有何貴幹?”

季懷直笑道:“‘貴人’不敢當,在下姓淮名直,若是四兒兄不介意,稱一句‘小弟’也是使得的……小弟一家初到青石鎮,想嘗嘗此地風味兒,不知四兒兄可否告知一二?”

從這到京城不過十裏路,偏到這個小破鎮子上找“風味兒”?

曹四又懷疑地多看了他們一眼,猶豫了一陣,往鎮子那邊比了比,道:“就從這邊進去直走,道兒南邊有個‘劉家食館’,聽聞掌勺大師傅祖上是做禦廚的,您若是想去,那邊兒應當是妥當的。”

謝過曹四之後,季懷直又再三邀請他同那老婦人一同去,曹四推辭不過,只得跟了過去。

一直等到坐在了劉家食館裏頭,曹四還有點懵,他不是個愛占人便宜的性子,況且這行人看着可疑得很,他怎麽就跟着人一起過來了呢?

想着,他看季懷直的眼神就帶上些詭異——這人長得這麽好看,該不會是妖精變得吧?

再想想鄉間那些傳言,曹四心中恐懼漸生,明明天氣尚寒,他額角卻生了幾分汗意。

季懷直倒是沒有發現曹四這豐富的內心戲,依舊溫溫和和地笑道:“四兒兄,小弟先前在齊大娘手裏看到的那木犁,似乎與別處有些不同?”

曹四心中忐忑,聽了季懷直開口更是一個激靈,連忙點頭解釋道:“齊嬸子年紀大了,那木犁她推着費勁兒,我給她改了改,雖然慢點,但能省些力氣。”

季懷直贊嘆道:“這木犁沿襲至今已有千年,一代代改下來已是定式,四兒兄弟果有巧思,竟能想出這些法子來,着實不凡。”

曹四連忙擺手,憨厚的臉上開口泛紅,有些磕巴道:“什麽巧不巧的……我家祖上三代都是木匠,我從小跟着我爹學……看得久了、做得熟了,改改也不是難事。”

兩人又你來我往地寒暄了幾句,點的菜也慢慢都上來了,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季懷直見他說話間,眼神不由往桌上轉,索性也不再拉着他閑聊,笑道:“咱們先吃罷。”

說罷,示意齊大娘先動筷,樓上雅間靜得很,曹四也不好意思在這邊大喊,沖着她比比劃劃解釋了半天,齊大娘這才恍然大悟地動了筷子。

飯桌上談事情,可謂是古來的傳統,季懷直本打算繼承這個傳統,可看着曹四那狼吞虎咽的氣勢,他汗顏了一番,有什麽事還是吃完了再說罷。

作者有話要說:  曹四(邊吃邊掉眼淚):我吃完了飯,妖精是不是該吃我了?

季?妖精?懷直:不過吃頓飯,至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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