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鐵骨
“嗯?到底怎麽回事?”蕭岳早看出兩人神色有異,立即追問道:“狗娃,來跟哥哥說,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就是前幾次跟我們結仇的那個楊度,他不知道怎麽查清了岩哥的身份,因此想背地裏使壞。”
蕭岳只知道方岩是賤籍,但是這賤籍中究竟有什麽利害關系,他心裏也是稀裏糊塗。
“知道了方兄的身份,這很要緊麽?”
“當然要緊。”狗娃解釋道:“岩哥本來就是隐瞞身份才進得上武院,要真被人拆穿,立即就是一場大禍,說不定……說不定還要被抓去坐牢!”
以漢威國律法,賤民隐瞞身份,已經是大罪,尤其是隐瞞身份進入上武院這種為國家培養軍隊校尉将官的地方,更是了不得的罪過,一旦事發,抓去坐牢都是輕的。
狗娃一番解釋,才讓蕭岳知道了事情的嚴重,他皺着眉頭沉吟片刻,問道:“事到如今,還有沒有什麽挽救的餘地。”
“兄弟,算了。”方岩自失一笑:“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件事情,牽扯太大,我不想連累任何人。你若把我當成交心的朋友,就不要理會這事。”
方岩知道,蕭岳肯定又要替自己跑前跑後,但僅僅家世豪闊,卻也解決不了任何難事。他不願蕭岳也被牽連其中。
“方兄,難道你不拿我當朋友?何為朋友?肝膽相照生死與共,有酒有肉,大家一起吃,有了禍事,各奔東西,這算是什麽朋友。”
不過方岩這次态度卻極為堅決,不論蕭岳怎麽說,他都絕不肯讓對方插手。兩人争執半天,方岩鄭重其事對蕭岳說道:“兄弟,你的情意,方岩心領,但這件事幹系太大,我不能把你拉下水來。不過,我有另外一件事想求你,望你不要推脫。”
“你說,不管什麽事情,我都答應你。”
方岩沉默半天,輕輕嘆了口氣:“上天既然不肯成全我,我也沒有什麽好說的,狗娃跟我一樣,是個苦命人,他跟我一起進入上武院,我怕事情一出,會連累到他。只求兄弟你看在咱們相交一場的份上,将來離開雲京時,把他帶上,替他找些正事來做,我在世上了無牽挂,唯獨狗娃,讓我放心不下,兄弟,你能答應嗎?”
“岩哥……”狗娃已是熱淚盈眶,他自幼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親人,是由鎮北候府一個老仆人從外面撿回來的,孤苦伶仃。看到方岩自身已經難保,卻還是替自己着想,狗娃再也忍不住,哇的哭出聲來。
蕭岳也是被眼前情景感動,眼眶一紅,低頭想了半天,說道:“你放心,狗娃的事,包在我身上,必定不會叫他受一丁點委屈。”
“那就多謝你了。”方岩凝重對蕭岳一拱手。事到如今,他已經無計可施,待到能把狗娃妥善安置,就算了卻心願,哈哈一笑,說道:“好了,咱們淨說些喪氣話,兄弟,不是來找我們玩麽?今天好好聚上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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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兄!到了這時候,你還死心眼,我早就說過,天下之大,并非只有一個漢威國,你随我離開雲京,再也沒人能為難于你。”
“不行,我不能一走了之。當初是鎮北候世子方毅将我推薦至上武院,如果事發,我自己擔當就是,盡力替他脫掉其中幹系,若是我走了,只留他一個人,說不清道不明。世子對我有恩,我不能對不起他。走吧,這件事不要再提。”
“好,不提了。”蕭岳擦擦眼角,笑道:“我總相信車到山前必有路,說不準到時候,事情還有轉機。依着你,什麽都不說了,咱們好好聚聚。”
“今天一聚,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了。”方岩暗中想道。
三人随意找了個小酒館,雖然他們并非第一次一起飲酒,但今天卻跟往常大有不同,總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涼氣氛,方岩已經是抛下了一切顧慮,酒到杯幹,不多時,就微微有些醉意。
這場酒喝的人心裏發酸,天色黑透,蕭岳将方岩和狗娃送回候府,待到躺回卧房的小床上,小龜才開口說道:“小子,我看你真是迂腐的厲害,以你所說,真被拆穿身份,坐牢都是輕得,你真的不跑?難道眼睜睜看着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老鬼,你還是不了解我啊。”方岩帶着幾分酒意:“我方岩雖然只是身份低微的小厮,但也是頂天立地的男兒,人有恩于我,我絕不可拖累了他們。最多一死而已。”
“笨蛋!死起來容易的很!一死則不能複生!你的志向呢?報複呢?”
“都當成一場美夢吧。”方岩淡然說道:“既然事已至此,就算這場美夢做到了頭,老鬼,不必勸我,我不會拖累別人。”
“木頭!叫我怎麽說你好。”小龜嘴裏責備,但心裏對方岩此舉也是極為欽佩,欽佩他年紀不大,卻有一副鐵骨。
說來也怪,方岩剛剛聽到狗娃帶來的消息時,憂慮的宛若丢了魂一樣,但自從跟蕭岳喝了一場酒,卻像是把什麽都抛在腦後。人,最難面對的,便是一個死字,若是把生死置于不顧,那就根本沒有什麽好怕的。
方岩什麽也不多想,每天照例到上武院修學,照例仔細聽講,認真練武,狗娃看到他時,卻總是忍不住眼圈發紅。哭了幾次,方岩就勸他道:“好弟弟,沒有什麽可哭的。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對我來說,建功立業自然是好的,不過即便死了,也不是什麽壞事,至少,死了之後,還能見到我爹爹跟娘親。你要記住我的話,你蕭哥哥是個坦蕩君子,雖然脾氣稍稍有些古怪,但心底是極好的,以後跟在他身邊,你好好聽話。”
“岩哥……”狗娃悲從心來,又是一陣痛哭。
每年的十月初六,是萬世師表的文聖季子誕辰,不管是當今的漢威國,還是前朝大極國,甚或更早的乾元朝,都把這一天定為謝師節,意為天下學子拜謝師恩的日子。
上武院雖然主修兵法陣仗,但是每年十月初六,也跟天下的那些文院一樣,過謝師節。整個上武院的座師,學子,在十月初六那一天歡聚一堂,每個學子都會備上一份禮物,答謝諸位座師一年以來的辛勤栽培。
上武院裏平時管理不甚嚴格,因為都是些權貴家的公子哥,總不能動不動就打手心,因此一些懶散慣的學子,逃課不來的情況時有發生,不過,一旦到了謝師節這天,只要不是病的起不來,誰也不敢不來參加,所以,每年的這一天,倒是整個上武院人數最齊的時候。
楊度專門挑選這一天來拆穿方岩的身份,可謂用心歹毒,不但置方岩于死地,而且大大折損鎮北候府的臉面。
“你們幾個真是廢物!”楊度面帶不快,訓斥幾個跟班:“這麽多天下來,連兔爺的來歷都查不清楚!平時還一個個滿嘴大話!”
“楊少爺,這也怪不得我們啊。”一個跟班委屈道:“那兔爺來到雲京不久,我們只知道他在獅子胡同買下一座宅子,平時也不做什麽營生,也很少跟外人打交道,而且他那府上的下人們都很有規矩,我們費盡力氣,也打探不出什麽消息。”
“照我看,兔爺估計是外地那家大財主的子弟,家裏有幾個閑錢而已。”
“屁話!有幾個閑錢?當真只有幾個閑錢的話,能找那些先天大武師來當随從?你以為天下間的財主都跟我們龍江候府一般?”楊度冷笑道:“不過,不管他是什麽來歷,在雲京城,沒人能蓋得過我們候府!先不理會他,到了十月初六那天,一拆穿鄉巴佬的身份,立即會有人來拿問。以後有的是機會慢慢跟兔爺計較。”
楊度說的也确實都是實話,龍江候雖然只是侯爵,但手裏握有重病,而且受當今人皇器重,論起實權來,比那些公爵甚或郡王親王都大的多。
“十月初六快到了,咱們就等着看好戲吧。”
鎮北候府後花園中。
方岩兩只手掌閃爍着一層銀色光芒,随手揮出,手掌便象是完全沒入虛空,不見蹤影,只有幾道手指粗細的電芒,交響閃耀。
這幾道電芒卻跟他剛剛修煉大羅天雷擊時大有不同,不但不會柔弱的消失于空氣之中,反而隐隐有壯大之勢。方岩從虛空中抽回手掌,滿天都是紛亂的銀白火花,那幾道電芒也随之分離擴撒,播撒的到處都是,須臾間,方岩又來回舞動幾次手掌,在虛空中時隐時現,紛亂的火花凝聚離合,最終重新彙聚一起,在手心上微微發光。
“越來越得心應手了,以現在這電芒的威勢,估計對敵時,已經能給敵人造成小小傷害了。”
“你的心可真寬。”小龜無可奈何道:“虧我老人家每天還替你擔心,你卻像沒事人一樣,吃吃睡睡,練練戰技。”
“朝聞道,夕可死,老鬼,這不是你教我的嗎?總不能因為有事,就什麽都不幹,天天坐在那裏唉聲嘆氣?”
“唉!當時之是随口一說,誰料到會有現在的事。”小龜深深嘆息,他雖然自稱千古第一強大的戰魂,而且确實也有真本領,但遇到方岩目前所處的困境,卻是幹着急,幫不上一點忙。方岩平時時常跟他鬥嘴,不過小龜覺得對方很對他的胃口,接觸的時日長久,一旦生離死別,還真是十分不舍。
“老鬼,你也替自己做做打算吧。”
“沒有什麽打算了。我只好好守着這只神鼎就是了,這勞什子的雲京,也不想再呆下去。”
“可惜啊,我受你的撺掇,當了回盜墓賊,把人家的臂骨拆下來兩根,卻藏在井裏用不上,還有你說的那什麽地陰真火,卻是見識不到了。”
小龜心裏難過,也不再理會方岩言語中的擠兌,只是連連嘆氣。
轉眼之間,已是到了十月初六。上武院的學子們早早來到學堂,比平時都守規矩,而且,各人還都帶了一份準備敬獻給座師們的禮物。方岩手裏有些銀子,替狗娃還有鬥雞眼大叔都備了一份。鬥雞眼大叔不知道楊度等人背地裏的陰謀詭計,看到方岩替他花銀子,樂的眉開眼笑。
待到衆學子都到齊之後,上武院中五位座師在周座師帶領下,依次步入學堂。按照往年的慣例,先由周座師帶領諸位學子,叩拜季子神像,然後自己再受學子叩拜。
這套儀式做完,幾位座師就端坐上首,下面衆學子一一上前,恭敬送上各自準備的禮物,答謝座師。上武院是個清水衙門,平時沒什麽油水可撈,加之這些學子們都是有錢人,所以預備的禮物集中在一起,也頗為可觀。上武院的幾位座師每年都巴望着謝師節的到來,好收些禮物補貼家用。
楊度等人苦苦隐忍了這麽多天,眼見就到了圖窮匕見的這一刻,一個個興奮異常,他們還以為方岩仍被蒙在鼓裏,看着他神色如常,均在心頭竊喜:鄉巴佬!還跟沒事一樣?轉眼就要大禍臨頭了!等下當衆拆穿你的身份,看你怎麽應對!
周座師等人心情大好,看着面前漸漸堆積起來的禮物,樂在心頭。等到所有學子全部敬獻禮物之後,周座師清清喉嚨,準備勉力衆人幾句,要他們寒暑不辍,勤加磨練,好為日後領軍上陣打下基礎。
“諸位座師在上,學生有件事,要當面禀報。”
一看時機成熟,楊度便悠哉悠哉站起身來,周座師不知道楊度又耍什麽花招,但當着這麽多人,也不好不給他面子,因此說道:“有什麽事?”
“回禀諸位座師,咱們上武院,一向為漢威國輸送大批人才,是座歷史悠久的學府。而且,根據朝廷律法,上武院,只培養雲京貴族家的子弟。但人挪死,樹挪活,時間長了,規矩就變了,一些貴族家的親戚,也都跟着混進來,圖謀上武院的推薦,以求得個肥差。不過,畢竟都是貴族血親,情有可原。”
周座師不由的皺皺眉頭,也不知道這楊度到底要說些什麽。
“但是。”楊度幸災樂禍的看了方岩一眼:“若是一些權貴為了一己私利,把什麽仆役小厮也給塞進上武院,恐怕就不大合适了,尤其是賤民身份的小厮!傳出去,有傷物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