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重淵心膽俱裂的跑上前去扶住他倒下的身體, 一手搭在他手腕脈搏上一摸,瞬間感覺頭皮一炸,胸腔中跳動的心髒涼了半截。

那一劍竟是把白鱗體內全部的經脈都絞成了一堆齑粉,包括髒器全部成了一堆血糊, 氣息十成去了九成九,唯一剩下的一小點還是元神撐着, 但那一點元神也是支離破碎, 即将魂飛魄散。

重淵瞬間眼就紅了,化神期的靈壓全部爆發, 一瞬間便将面前的鬥篷人鎖死在原地。

“你——找——死——!”

他一字一頓泣血般的說, 正要動手将他強行碾壓成齑粉, “白鱗”卻突然伸手抓住了他,聲音微弱的幾乎聽不到, “……師……師兄……”

重淵澎湃的靈壓猛的一滞, 連忙低頭看他,一手握住他一只冰冷的手, 靈氣源源不絕輸入了進去,聲音微啞道:“在, 師兄在,師兄馬上給你治傷, 你馬上就會沒事的, 撐住,一定不要睡!”

雖然他極力穩住聲音,但說到後來, 眼淚卻依舊不争氣的流了出來,聲音也帶了一點泣音。

鬥篷人便趁着這個時候撿起地上的卷軸,不忍的回頭看了他一眼,一閃身退走了。

其實不是他那一劍刺的有多重,而是這具化身本來體內就是那樣,全憑他的控制才可活動,但既然被重淵發現了體內的秘密,化身是必須“死”了。

他拿着卷軸一路瘋狂逃跑,卻是沒有跑的太遠,他落在遠處的一座山上,遙遙望着這邊的情況。

“白鱗”只說了一句話,便吐出一大口血沫,咳了幾聲,聲音微弱道:“你……別帶我出去,把……把我葬在這裏……”

重淵眼淚撲簌簌往下落,将他緊緊抱在懷裏,崩潰道:“不,你不會有事,我會救你,我會救你!你要是睡着了師兄就不理你了,別睡,求你了,別睡……”

“白鱗”微微笑了笑,嘴唇動了動,又是一大口血沫湧了出來,他的呼吸慢慢淡了下去,整個人緩緩僵直了身子,那雙青藍色的眼睛漸漸失去了光彩,變得灰暗一片,随即眼簾一落,再無聲息。

重淵僵直着身子摟着他,眼神凝固在那裏,半響動都沒有動一下。

“轟咔!”

天空落雷聲響,傾盆暴雨瀑布似的落了下來,打在地上的兩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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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淵好似無知無覺的一尊石像,他抱着“白鱗”的屍體坐在那裏,任暴雨把全身打濕,直至沉悶的雷聲驚醒了屋中昏迷的尹墨和重鸾,兩人開門一看,便見院中一地血水,重淵抱着一身是血的白鱗僵坐在那裏,好似整個空間都凝固了。

兩人差點魂飛魄散,連忙飛撲過去一看,這才發現“白鱗”已然沒了生息。

尹墨驚得直接變回了原形,重鸾目光呆滞,身子一軟就跪在了地上,她看了看毫無生息的“白鱗”,又看了看重淵,慢吞吞爬了過去,輕柔的抱住了他,喃喃道:“淵淵……淵淵別哭,現在在下雨,我們不能讓小白淋雨了,先回家給他洗個澡,好嗎?”

大兔子慢慢立起了身子,在周圍撐了一層擋雨的結界。

重淵凝固的目光微微轉動了一下,緩緩擡起了頭。

重鸾這才發現他的雙眼已然血紅一片,周身滌蕩的靈氣一點一點變得漆黑起來,原本清澈純淨的靈氣變成了陰森詭秘的魔氣。

他入魔了。

重鸾心疼的幾乎喘不過氣。

她本是魔修,重淵剛開始修煉的時候她有意讓他也跟着她修魔,但重淵對靈氣更感興趣,重鸾無奈,只能教他修習靈氣的法門,她一直遺憾兒子與她所修不是同道,将來無法繼承百劍門的門派傳承,但卻在這種時候,重淵入魔了。

重鸾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她寧願他還是道修,她寧願自己守着那快凋零的門派,也不想讓重淵受這種苦。

重淵喃喃道:“聽說魔修修為增長更快,是嗎?”

重鸾頓了頓,緩緩點頭。

重淵聲音平靜道:“好,我修魔,等我有足夠的實力,便血洗妖族皇族,為師弟報仇。”

重鸾眼睛一紅,再也忍不住,抱着他嚎啕大哭起來。

哭過,發洩過,他們給白鱗洗了澡,穿了一件幹淨的衣服,造了一副棺材放了進去,封棺埋入了小院裏。

重淵在墳前足足跪了七天,在第七天的時候,他将一枚玉簡放在墓碑前,聲音平靜的沒有絲毫波瀾,“師弟,這是我答應給你的返祖之術,今日是你生辰,我本是打算今天給你個驚喜的,被鬥篷人拿走那一副卷軸是一副失敗品,我三月之前本想給你,最後推演一番卻發現還有一處漏洞,便棄置沒用,他若按照那上面修習,必會出問題,這三月時間不吃不喝,總算在今日推演完了。”

頓了一下,他道:“我們要走了,這裏太過平靜,我無法在短時間內提升修為,你放心,等我到了仙之境,我便幫你複仇,帶着那妖妃龍頭來祭奠你。”

半響無人回應。

重淵站起身來,最後再看了一眼墓碑,便轉身走了。

院外,重鸾和尹墨早已等在那裏,尹墨懷裏抱着只嗷嗷待哺的紫色蝙蝠崽,道:“都收拾好了,随時可以走。”

重淵深深吸口氣,輕輕點頭,三人便一起走了出去。

等他們走了很久之後,那墓碑之旁忽而多了一道人影。

白鱗看着那墓碑前邊白色的玉簡,再看了看手裏握着的那一副卷軸,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整個人都處于即将崩潰的邊緣地帶。

原來師兄不是不給他返祖之術,原來師兄早就準備好了。

他怎麽就這麽蠢,他怎麽就沒相信他,他怎麽就這麽賤呢!

這七天他一直都沒走遠,那日見他堕魔之後他差點忍不住站了出來,但僅剩的一點理智阻止了他,他心想,你都準備好了返祖之術,為何都不給我修煉,為何寧願把它給一個陌生人都不給我!?

他心裏懷着一點怨憤,勉強忍住了站出去的沖動,但他又實在不舍得重淵如此心傷難過,便一直在附近徘徊,害怕他想不開出什麽意外。

然後便等來了重淵在墓碑旁說的那席話。

他當時一掌拍死自己的心都有了,覺得之前用來安慰自己的那些理由可恥的要命,之前有多怨憤,現在就有多恨不得殺了自己。

那場刺殺的策劃簡直像一個笑話,他害師兄堕魔,害他心傷抑郁,害師尊和尹墨同樣悲傷痛苦,更害他無法再與他們相認。

要怎麽相認?

告訴他你師弟沒死,那死的那個又是誰?

只要他敢出現,以重淵的聰明勢必會立刻洞悉所有的一切,那乖巧溫順的師弟形象會瞬間破裂,他甚至會對他報以仇視怨憤的目光。

他不想看到那樣的目光,誰都可以那樣看他,唯獨他不行。

他痛苦的揪緊了胸口,目光怔怔的看着墓碑前那一枚玉簡,頓了好半響,猛的一起身。

我背叛了師兄,又怎能厚顏無恥的接受他的慷慨。

師兄沒法懲罰他,他便自己來,這副卷軸是不完整的,能修煉到什麽程度,又會有什麽樣的隐患,他都一力承擔,便是就此失了命,也是他的報應。

他離開了大荒境,找了個地方開始修煉,一邊暗自以妖族皇子的身份搜集父親原來的部下勢力,準備着他的報仇。

那功法的确是有缺陷的,他是白龍血脈,白龍掌冰,但體內的冰息太過嚴重,已然影響到了他的身體,需要火龍珠純淨的火炎才可壓制,所以他的身體一向不太好,但也從來沒有停下過修煉。

直至那一日,重淵成就仙之境,血洗妖族皇城。

他在遠處遠遠的看着,看着他那張面無表情冷酷森寒的臉,和大荒境裏那個整日犯迷糊,不是忘了吃飯就是忘了睡覺的爽朗愛笑之人完全不一樣了。

他從未如此深刻的意識到一件事:

不可能回得去了,他犯的罪太大太大,他們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他把返祖之術修煉到巅峰,頓悟之後成功晉入仙之境,白龍出世,統領妖族,但傳言妖仙陛下身體一向不太好,所有人都說他是操勞過度,但妖仙從來不以為然,好似恨不得用公務壓垮自己。

那個時候,他遇到了從北域逃來的陌言。

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于是陌言便做了妖族的大祭司,與淨玥一起管理着整片妖域。

卿止緩緩睜開眼睛,猶自怔怔好半響沒回過神來。

他以淨玥的身份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他看到了夢中淨玥所做的一切,恨得他差點把人撕碎。

奈何動彈不得。

夢并不是由他控制,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聽着,放任着一切事情的發生,卻無能為力。

他眨了眨眼,眼睛微微有點紅。

氣的。

心疼的。

哭的。

他在夢裏哭了,當看到重淵傷心成那樣的時候,他是真的哭了。

他捧在手裏含在嘴裏放在心裏疼的人,竟然被其他人那樣欺騙,一騙就是四百多年,心疼得他心都抽搐了。

可恨至極!

想打人!

面前突然湊過來一張熟悉的面容,重淵湊到他面前,眼白之中生出了細微的血絲,聲音微啞問道:“你夢到了什麽?師弟他當年到底做了什麽?”

卿止抽了抽鼻子,硬邦邦道:“他就是那個鬥篷人!”

一句話,所有的事情瞬間明晰。

重淵撐着床的手一軟,整個人都趴在了他身上,眼中神思放空,整個人都像是被抽了魂。

他喃喃道:“其實我早就想過,師弟當年死的太容易了,就像是自己撞上去的,當時那一劍刺過來的時候明明有很多辦法,可他卻選了最笨的一種,就像是自己迫不及待找死。”

他苦笑着撫了撫額,“可我不敢細想,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十年,我想不出他有什麽理由要背叛我,返祖之術我早說了會給他,他為什麽不再等等,只要再等七天就是他的生辰,我已經給他準備好了,為什麽不再信我一點……”

卿止又抽了抽鼻子,溫聲道:“沒事,我在你身邊,我……”

他想伸手拍拍他,然而這一動之下他才發現了一點異樣。

他的雙手似乎被什麽東西綁住了。

側頭一看,他頓時就沉默了。

他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麽時候被脫了,只着一件單薄的裏衣,這件裏衣還亂的一塌糊塗,幾乎起不到什麽遮擋的作用,兩只手交叉在一起被綁在床頭,兩只腳分開,分別被綁在床的兩側,整個人都處于一種任人宰割的狀态。

重淵也沒好到哪裏去,他的腰帶綁在自己一只腳踝上,另一只腳踝被自己的腰帶綁住了,發帶綁在自己手腕上,一頭如水般的銀發垂落在頸肩胸前,沒了腰帶束縛的衣服散亂的挂在身上,整個人看上去有一種慵懶邪魅的感覺,莫名就讓卿止移不開目光了。

偏偏他還整個人趴自己身上,頭枕在他的鎖骨上,呼出的氣息全噴在他脖子上,激得他耳垂都紅了。

他瞬間想到了之前玄天鏡裏那個神奇的夢,默了默咽了口口水,慢慢移開目光,看向重淵。

重淵這時候也意識到這動作似乎有點不太對,不過他這時候心情不好,不太想解釋,懶洋洋的趴在那裏,動都不想動。

他一縷銀發蹭到卿止唇角,騷的他癢癢的,忍不住張開嘴吹氣:“呼呼!”

發絲被他成功吹到一邊。

重淵嫌他動來動去的麻煩,心裏戾氣一上來,一側頭,一口就咬身邊的白煮蛋……哦,不對,臉蛋上了。

那真的是咬,一圈牙印登時就印上去了,卿止本來就因為這個暧/昧的姿勢整個人都僵硬敏感的不行,被這一咬霎時激發了血氣,全身仙氣一漲,掙脫開束縛手腳的腰帶發帶就要起身。

豈知重淵也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刺激的全身緊繃,體內魔氣下意識調動,蓋因這幾日卿止做夢時實在不老實,不是發狂的動用仙氣狂亂揮舞拳頭,就是氣得捶床,要麽就是雙腳砰砰砰的砸床,有時候還發狂的慘哭,重淵幾乎一刻都不能放松,只好把他全身都綁了起來,就這麽防備了十五日,實在是心力交瘁。

眼下見他似乎又要暴動,他立刻下意識從儲物手镯裏取出一條能綁人的東西,就要往他手腕上綁。

豈知他取出的東西好巧不巧,是一條血紅色的鞭子,和卿止在玄天鏡裏看到的那條鞭子一模一樣。

這下瞬間就戳到了卿止心中的敏感點,他以為他要和玄天鏡裏那個重淵一樣用鞭子對他做什麽奇怪的事,下意識朝他脖頸一點。

重淵沒料到他會突然攻擊自己,不過多年養成的條件反射讓他側身一避躲了開來,豈料他衣衫不整,半片衣服垂連在床上,起身之時沒注意踩了一下,頓時身形一個不穩,卿止抓緊時機在他脖頸一點,重淵頓時全身一軟,倒了下去,被卿止一伸手扶住了。

重淵氣道:“你做什麽?”

卿止探手奪過他手裏的鞭子,“你又做什麽?”

重淵沒好氣道:“自然是綁你了。”

卿止:“……”

卿止紅着臉哼了一聲,起身穿好衣服,扛起他就往出走。

重淵被氣得不輕,可惜卿止剛剛那一下把他的魔息暫時鎖住了,手軟腳軟壓根無法反抗,只得道:“你這幾日一直掙紮不休,我無奈才出手綁你,你這是恩将仇報!”

卿止壓根不信,“綁人用繩子便好,為何要用鞭子?”

重淵:“……我剛剛取錯了。”

卿止吸了吸鼻子,道:“禮尚往來,你綁了我這麽多天,我也得綁你。”

重淵:“……”

重淵還待再說,被卿止一指點在眉心,頓時眼前一黑,不甘的昏了過去。

卿止摸了摸鼻子,又吸了吸,有點搞不懂自己這幾天到底哭得有多慘烈,眼睛都有點澀澀的。

他颠了颠肩上沉甸甸的人,覺得心裏也沉甸甸一片,好似什麽飄飛的東西總算落入了實處,全身上下都舒服極了。

他滿意的一展眉,包袱款款扛着人就回道宮了。

然後一開門,頓時對上了門外幾雙閃爍着八卦之魂的眼睛。

重鸾,尹墨,宿紫鳴,蘇月檀,焰心獸,宮辭音,千岚千雪千烨,還有不遠處稀稀拉拉一大堆魔道子弟,幾乎所有人都來了。

卿止眨巴眨巴眼。

門外趴着的人也跟着眨巴眨巴眼,各個都以一種難以言說的表情看着他。

重鸾咳了一聲,一本正經的站了出來,微笑道:“我兒這幾日就勞煩道尊照顧了,您請。”

說着,伸手一引,示意他請出去。

卿止看了眼肩上扛着的人,又看了眼重鸾,一時懷疑這是不是她親生兒子,然而看他們好像都沒有要阻攔的意思,便淡淡一颔首,揣着一顆心虛的心,端着一張高貴冷淡的臉,一本正經的往出走去。

在走過門檻的時候還絆了一下,又被他若無其事的掩飾了過去。

直至他的身影走遠了,一群魔修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宮辭音忍不住道:“鸾宮主,就這樣把尊上拱手相讓,真……沒事?”

重鸾一拍手,“能有什麽事,淵淵折騰了他十幾日,裏面的哭嚎掙紮聽得我們都滲人,這道尊剛剛說話還挺溫和,說明他們是自願的,這叫情趣,懂不?”

她幽怨的嘆息一聲,“五百多年,總算有個伴兒了,我嫁個兒子容易麽我?”

衆魔修:“……”

等等為什麽不是娶,你不想要兒媳嗎?

重鸾輕易看懂了他們的眼神,一擡下巴,理所當然道:“我只想當被兒婿哄着的丈母娘,可不想當要哄兒媳的婆婆,兒媳那東西太麻煩了,我可不想要。”

衆魔修:“……”

行,您美您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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