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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就是殿前司的官員,和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樣,她本以為這群人應當是力拔山河兮氣蓋世的偉男子,卻沒想到精致如此。只是那精致,并不是女氣式的精致,也沒有半點溫軟的感覺在裏頭。他看人的視線銳利,很有校場上檢點諸班直的老辣,并不開口說話,只等她自報家門,說明來意。
清圓有些怕,不知為什麽,就是心懸起來,莫名覺得這人不好說話。她以前同人打交道,即便勾心鬥角,也是女人堆裏打仗,沒有那麽多明刀明槍的對壘,如今猶如臨風執火,有燒手的隐患。自己細想一下又覺可笑,到底還是見識太淺,見了外人便發憷。這位都使也不是窮兇極惡的長相,怕從何來,大約就因為人家是男人吧。
“我是劍南道節度使謝纾的女兒,”清圓斂神,疊手納了個福道,“冒昧登門,見過都使大人。”
那人長眉微揚了揚,“原來是謝節使家的千金,不知今日莅臨寒舍,有何貴幹?”
官員說話,大抵都是這樣,沒有熱絡的閑話家常,或者同僚間還需把臂周旋,但對于一個無甚往來的小姑娘,用不着故作親熱的姿态。
這樣倒好,清圓放下心來,含笑道:“我前兩日才從橫塘來,來時丹陽侯府三公子李淳之托我拜會都使,問都使安康。今日貿然登門,或有不周之處,還請都使見諒。”
“李淳之?”那人沉吟了下,調轉視線,輕輕瞥了她一眼。
都是場面上走慣了的人,一聽就知道這話并不屬實,不過是拿來作開場白,借以引申她和丹陽侯公子的交情罷了。關于謝纾的境況,近來可說是不佳,雖身上還挂着節度使的官銜,實際已經降為幽州刺史了。一上一下幾等的落差,難怪謝家坐不住,連女兒都出面斡旋。不過有這樣的膽色,跑到指揮使府上求見的閨閣女子不多見,且她提起丹陽侯嫡子,總歸是得過李從心授意的。沈澈與李從心交情匪淺,謝家想攀搭,自然不會平白放過這條終南捷徑。
其實她的來意就擺在眼前,若是不想理睬,大可三言兩語搪塞她。但今日休沐,無所事事,借以打發無聊的時光,也很有趣。
于是他旋身,在上首的圈椅裏落座,外面侍女送茶盤點心進來,小心翼翼倒了兩杯,小心翼翼奉上。他擰過身捏起茶盞,精瓷一樣的側臉和手指,在傍晚的最後一線金芒下,有種說不出的妖異感覺。
萬事萬物盡在吾手,這點氣度是連征戰沙場多年的謝纾身上都沒有的。難怪說外放的官員與京官很難結交,尤其這類常在禁中禦前行走的人,煌煌天威倒像被他占了一半,只看他,就知道上京的帝王将相是個什麽模樣了。
他微揚了揚下巴,“姑娘請坐。”複低頭吹杯中懸浮的茶葉,“姑娘既來找了我,我就不和姑娘兜圈子了,淳之這人平時清高得很,依着常理,不會讓一位姑娘孤身一人來問候我。恕我冒昧,姑娘和他是什麽關系?理清了,咱們才好說話。”
這種直截了當的方式雖省了許多麻煩,但也難免引發尴尬。清圓斟酌了下道:“淳之是我哥哥好友,我同他素日也有些往來。那日我臨行,他特特兒叮囑過我,說他與都使是故交,要是我遇着了什麽難處,可來求都使相幫。不瞞都使,我今日鬥膽上貴府求見,确實是有事央求都使。我也知道冒昧得很,但家父仕途受阻,本不是為官品行上有了什麽失當,只是因一時執拗與聖人政見相左,如今連告罪的奏疏也遞不到禦前了。”
她一面說,那雙澄澈的眼睛一面楚楚望向他,閨閣中純淨得如同蘭花的女孩,臉上流露出尴尬和莫可奈何的神情,複謹慎地又向他行了一禮,“都使不看在淳之的面上,也請看在家父多年為朝廷效力的份上,可否請都使代為轉達殿帥,家父願請戰出征石堡城,求殿帥向聖人陳情。或是都使在殿帥面前美言幾句,待殿帥得空賞臉一見,就是都使救了我全家的性命了。”
她洋洋灑灑說了一通,言辭間很有殷殷苦心。座上的人只是皺着眉,唇角帶了一點譏诮的笑。
“姑娘在家裏行幾?”他問。
清圓略怔了下,“我父親有四個女兒,我年紀最小,行四。”
他唇畔的笑又擴大了幾分,看上去善惡難辨。若不是上揚的音調顯得倨傲不近人情,那嗓音竟有幾分慵懶纏綿的味道,慢悠悠說:“你既不是家中公子,又不是家中長女,這件差事怎麽落到了你身上?淳之同你哥哥不是好友麽,為什麽他們不來,偏你來?”他站起身,負着手慢慢踱步,腰上玉帶束出修長筆直的身條,說罷偏過頭,探究地審視她。
有求于人,難免要受幾句冷言冷語,清圓抿唇笑了笑,“大約是因為我與淳之私交尚可,脾氣也最好吧。”
這話倒叫他意外,因為乍聽沒什麽毛病,細思卻話中有話。什麽叫脾氣最好?分明暗指他會刁難人!他也算閱人無數,什麽樣的嘴臉都見識過,自從沈家起複,往日耀武揚威的,再也沒一個敢在他跟前大喘氣。如今來了個女孩,人小,膽子卻不小,竟敢拿話來噎他!
他眯起了眼,落日餘晖斂盡,天漸漸暗下來,她的面孔變得不那麽清晰,只餘一個模糊的剪影。
欲看她,看不清,那張臉上可能有倔強的神情,被掩蓋在了黑暗底下。
終于侍女掌了燈魚貫進來安排,清圓見他蹙眉瞧着自己,心頭忽地蹦了一下。剛才是一時逞能了,到這會兒才覺有些後怕,不過這位都使已經這樣難纏,實在不敢想象指揮使有多難應付。原說借着李從心的排頭來,他總會讓幾分面子,結果不知是不是因為老爺的問題委實太棘手,人家好像不大耐煩。許是來錯了,她把官場上的事想得太簡單。真要如此也沒有辦法,她盡了人事,接下來就聽天由命吧!
“四姑娘今年多大年紀?”他忽然問,“可曾婚配?”
清圓啊了聲,木讷地擡起眼來,“這個……同我今日來的目的沒什麽相幹呀。”
他的眉梢眼角帶着精致的促狹,眼神卻是真誠的,“某不過随口一問,姑娘不必那樣提防。”
怎麽能不提防呢,清圓心口發緊,不知道他到底在盤算什麽。按說守禮的爺們兒是不當問這種問題的,尤其是娶了親的,言辭間更該謹守分寸才對。可惜這些武将出身的,禮數規矩向來看得不重,他們管這種莽撞叫俠氣。
清圓暗暗懊惱,後悔出頭來辦這件事,但也沒有辦法,她獨自一人登門,原本就會讓人誤解,既先失了體面,還指着人家敬重你麽!只是這話倒繞開了說為好,便道:“都使能否為我父親引薦一回?倘或事成,一定重謝都使。”
他像沒聽見似的,徑自問:“四姑娘和李淳之定過親沒有?”
清圓被他問得發呆,殿前司的人果然經辦的官員多了,不會拐彎抹角,打聽起別人的私事來,也如審問犯人一樣。她輕吸了口氣,勉強扮個笑臉搖頭,“我和三公子只是有些交情,還未到談婚論嫁的地步,有勞都使費心。”
這廂話才說完,就見回廊上有人疾步而來,那身形樣貌和沈澈有幾分相似,邊走邊把手裏馬鞭扔給随行的仆從,揚聲問:“是誰找我?”
清圓懵了下,聽這話頭,外面來的才是沈澈,那這人又是誰?
那雙幼鹿般的眼睛愕然看屋裏的人,又朝廊上望望。屋裏的人一臉敗興的樣子,回身道:“客人等了你半天,你上哪裏去了?”
沈澈的脾氣和這人顯然大不一樣,他更随性灑脫,也更開朗,笑道:“江流找我舉薦一個人,我繞不開面子去了一趟。”說着邁進門來,一眼看見了燈下的女孩子,咦了聲道,“是姑娘找我?”
清圓已經不知道該怎麽續上這個話頭了,先前說了那麽多,原來恰好歪打正着。難怪提起李從心,他一副不上心的樣子,實在是李從心和他并無深交啊。
怎麽辦呢,一則尴尬,一則慶幸,索性這樣也好。只是這份尴尬不好做在臉上,清圓照舊向沈澈納福行禮,“丹陽侯家三公子托我問候都使,說長久不見,甚為想念。三公子再過兩月入幽州,到時候要和都使好好敘舊。”
沈澈大笑,“這人怪得很,平時怎麽沒見他這麽想我!”這才是至交好友間該有的熱絡勁兒。
清圓轉頭看看沈潤,“殿帥,我糊塗了。”
沈潤神情疏淡,“既然話已帶到了,四姑娘請回吧。”
她自然是想即刻就走的,但說了那麽多得不到答複,心裏也不大甘願。于是壯了壯膽道:“我的來意殿帥已經悉知了,那麽……那麽……”
沈潤分明打算結束這場會晤了,淡聲道:“時候不早了,四姑娘回去吧。”
“殿帥,”清圓急道,“我父親也曾為朝廷立下過赫赫戰功,如今一時走窄了,還請殿帥搭救。”
沈澈這時才弄明白,這天上掉下來的姑娘此來懷揣着什麽目的。他打量了她一眼,“是淳之讓你來找我的?”
清圓說是,“二位大人,我祖母在家也盤問過父親,唯恐父親有不慎之處開罪過二位,可父親思來想去都說沒有。我父親為官将近三十年,麾下與門生數之不盡,倘或哪個上頭出過岔子,必定不是我父親本意,還請殿帥和都使明鑒。”
沈澈看向沈潤,同樣驚訝于這姑娘的膽量。
細看她,不過十五六歲光景,那張美而豔的臉上故作沉穩,到底眉眼間還有一段稚氣。多少須眉都不敢在沈指揮使面前放肆,她卻敢據理力争,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關于這位四姑娘的身世,他們多少也聽說過些,謝纾英雄一世,沒想到遇見了溝坎竟要叫這半道上認回來的幺女出面,可見他們謝家真是無人了。
“官場上的事,不是你一介女流參得透的。”沈潤今日耐心奇好,還願意同她啰嗦兩句,“早些回去吧,一個姑娘家在別人府上呆到日落,傳出去叫人背後議論。你父親的事讓他自己解決,姑娘只管過好閨中的日子就行了。”
其實從踏進這府邸起,失敗的預感就像蛇一樣盤繞着,揮之不去。成敗也是要看機緣的,如果先遇見沈澈,可能又會是另一種結果。
“宦海沉浮本是常事,但我父親武将出身,戎馬倥偬成今日,實在過于不堪了。殿帥說得對,我是姑娘家,在閨中修身養性最要緊,可為人子女的,哪個能眼睜睜看着父親蒙難?”她不卑不亢說完,多餘的話也不必贅述了,複向沈家兄弟行一禮,從花廳退了出去。
這番話能不能引起沈潤的共鳴,恐怕要看運氣了。清圓沿着游廊往回走,侍女在前引路,廊下燈籠搖晃,十步便有一盞,從底部圈口灑下一片柔軟的光。和那種厲害人物過招,實在要耗費巨大的心力,她從未說話說得這樣乏累過,邁出大門的那刻腳下發虛,簡直有騰雲駕霧之感。
抱弦一直在臺階下等候,見她出來忙上前攙扶,“姑娘,怎麽樣?”
她搖了搖頭,往停在巷子裏的馬車走去。老太太已經等了許久,好容易盼到她回來,打簾迎她上車,向外吩咐車夫:“回去。”
“究竟怎麽樣?可見着都使?”老太太問。
清圓颔首,“不單見着了都使,還見着了指揮使。”
老太太很覺意外,“這沈府班直往來不斷,沒想到指揮使竟回幽州了。那你可把話說明白?指揮使是怎麽個意思?”
清圓沉默了下方道:“孫女把能說的都說了,父親的不易和懊悔也同指揮使交代了,至于他是幫還是不幫,孫女實在不敢肯定。”
老太太悵然沉吟,良久才嘆息着點頭,“橫豎能盡的力都盡了,這頭不行,咱們再想別的法子。”一面借着車棚外的燈光打量這孫女,心裏知道她的不易,便轉了條喉嚨道,“今兒辛苦你了,你對這個家的心我瞧在眼裏,你父親也瞧在眼裏。咱們終歸是血脈相連的,什麽親的疏的,認真說你們都是我的孫女,一條根上下來的,我哪裏舍得厚此薄彼!只是你二姐姐嬌慣些,她是大太太生的,這也是沒法兒。等将來她出了門子,家裏事兒也愈發少了,到時候自有你的好處。”
這些都是空口白話,用來安慰人的,清圓笑了笑,沒有應她。
清和只比她大兩歲罷了,她得等到清和安頓下來,才能在謝家喘上一口氣。但這口氣果真喘得順暢麽?不說扈夫人能不能讓她安穩度日,就說清如,那樣的秉性,他日自有數不清的麻煩事要善後。出嫁的女兒,沒有幾個是真正不管娘家事的,人雖嫁了,心兒神意還在,哪裏能放過給她穿小鞋的機會!
“祖母,”清圓輕聲道,“早前的女孩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們如今已經算開明的了,但這樣登門上戶和男人說事,到底不好。我能為父親做的也只有這些,往後再不管外頭的事了,請祖母顧念孫女。”
謝老太太自是無話可說,本來這回辦的事就出格了,好人家哪裏會讓一個姑娘貿然去拜會男人!要是只見了沈澈一個倒也罷了,誰知又撞見了沈潤,如今老太太也有些後悔,倘或事沒辦成,反叫人看輕,那就得不償失了。
“我也是這樣想頭。”老太太道,燈籠的光搖晃,照在臉上一副陰晴不定的模樣,“你畢竟是閨閣裏的姑娘,體面一等要緊,今兒走過一趟就罷,往後還是讓你父親想法子吧。不過你見了那位指揮使,打量這人好不好說話?他是新官上任不易結交,你父親到今兒還沒見過他呢。”
清圓想了想,在問她年紀之前,一切似乎都是正常的,但後來就歪斜起來。
“我打量這個人,确實和傳聞中的一樣,城府極深,也不好相與。父親要是同他周旋,須得寸步小心才好。這種人看似鐵面,一旦有銀錢往來,少不得要獅子大開口。”
老太太撫膝嗟嘆:“只要辦事,耗費些錢財也在情理之中。那依着你的意思,接下來這頭還須再使勁兒麽?”
“如今咱們既邁了這步,中途也不好繞過他了。”清圓忖了忖道,“孫女沒什麽見識,祖母問了,我就信口胡謅兩句吧。咱們的宴席還是照設,下帖子正式請他,他若來,這事就有商議的餘地,他若不來,咱們另尋出路,也不算輕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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