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不缺
◎殿下,缺我◎
大凡一個人想要豁出去的時候,總歸都是有些理直氣壯的。
眼前的姑娘大概就是個中好手。
雖然,宴朝至今都沒明白究竟是什麽叫一個閨閣女子總是無端生出這般氣魄來,可這般境地之下,他竟覺動搖。
賀思今看着他轉身,擡腳,跨上新的一階。
幾步之後,她聽見他說:“我不缺人手。”
“殿下不缺廿五那般的能人,卻缺少我……”賀思今斟酌一下,“缺少我這般的人。”
“你如何?”
輕飄飄的三個字,有橫伸出的幹枯枝杈,被少年擡指拂開。
她如何?
賀思今咬牙。
宴朝卻是替她回答了:“作為五公主的伴讀,能出入後宮,多少可以了解尋常女子探不到的東西。其次,有五公主在,與我傳遞消息的機會,也不算太難求。”
“再有,九歲的小姑娘,等閑不會被注意太甚,更顯便利。”
她虛虛探去一眼,只見得他平靜無波的側臉:“殿下是覺得,這些理由,不夠嗎?”
“不夠。”宴朝幹脆道。
賀思今晃神,分不清他是有意刁難還是當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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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高升,宴朝瞧着山路上打了折的兩道拉遠的影子,下一刻,落了幾步的那個又重新追上。
身後,女孩的聲音緩緩近前:“如果我說,我曾見過未來呢?”
山寺大門古樸,攀了些早春的藤蔓,此時隐在樹後影影綽綽,遙遙将至。
賀思今不敢提及重生一事,只道是夢中見過。
“你是說,再有一年,賀家蒙難,其中症結在于……”宴朝聲音淡去。
“是,”她堅定點頭,“誠如殿下所言,這些話倘若是旁人聽去,更或是殿下有意将我告發,對于我,對于賀家都是萬劫不複,思今再傻,也不會拿賀家開玩笑。也許,将夢中所見當了真,在殿下眼中定是荒誕,可于我,我是賀家女兒,我不能不為至親至愛搏上一搏。”
“……”
“我知殿下不信,可我想,水滴成冰,若是恒……若是他能一朝揮軍南下,直入京城,便定不是無備之役。殿下可稍作留心,屆時定知思今所言非虛。”
說着,她終于擡頭直視了眼前人:“只願,若當真有那麽一天,殿下能看在今日思今如實相告的份上,放賀家一條生路。”
宴朝凝視她的眼。
“如此,竟能解釋得通了。”
賀思今原是在等一個決斷,卻得了這一句,面上瞬變,狐疑:“解釋?”
“我曾想,你這般年紀與身份的姑娘,為何總将整個賀家背在身上。”似是好笑,少年兀自淺呵一聲,“這個理由屬實莫須有了些。”
然後,在小姑娘失望低頭的瞬間,他又接了一句:“但是,可信。”
賀思今失落的心在半空裏被接住,重新漾起:“殿下相信?!”
“尚不确定,不過,但凡你編一個靠譜的,似乎更不可信。”
那究竟是信的還是不信?
“賀思今!!!!!”中氣十足的一聲喝将人生生拽回。
賀思今一擡頭,就看見訾顏叉着腰站在山門前,指着她聒噪開來:“我是左等右等,原想着你會慢些,可也沒想到你會慢到這個程度啊!你們是烏龜嗎?看看!太陽都老高了!!”
“抱歉,訾姐姐,怪我,怪我太耽擱了。”
她不由想看看身邊人,到底忍住。
山路已到盡頭,一切,只能交由時間。
箭已出弓,便沒有回頭。
景華寺的晚梅正豔,賀思今是拿踏青把訾顏诓出來的:“訾姐姐你們先去賞花,我進去拜一拜。”
“好說好說,你去吧。”訾顏招了宴朝,“朝哥哥,我剛剛在後山還瞧見了兔子!這天氣還帶冷呢,兔子都出來了!要不我們去抓一只來吃?”
“……”賀思今覺得将門之女果真不一般。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念咒般鎮住了蹦跶的訾大小姐。
佛堂內,走出一個持着念珠的僧人,虛虛朝宴朝颔了首,而後對着訾顏道:“女施主點的豆漿,今日怕是吃不上了。”
“為何?剛剛不是說有的麽?”
“先時有,此時無。”
“憑什麽?你是不是報複我?僧人氣量,不該如此吧?”
“阿彌陀佛。”
“這是無海方丈。”宴朝道。
訾顏被這一聲壓得沒了後話。
眼前的僧人沒變。
剛進朝王府的時候,賀思今見過無海,他來與宴朝手談。
彼時,賀思今隔着門捧着茶水等在外邊,屋中安靜。
一炷香後,棋子散落一地。
其後幾年,再未謀面。
毫無預兆的,她突然感慨。
那一世的宴朝,是将身邊的人,一個一個,親手推走的。
佛號聲中,賀思今與訾顏一并見禮。
“若是賞花,随我來。”無海端直受了,語調平平,“若是祈福,佛堂在前。”
該是要去賞花的訾顏,下意識就往賀思今這般挨近了些。
無海撣了一眼,也不在意,伸手對宴朝道:“殿下,請。”
“呼——”訾顏拽了拽身側的衣袖,“你覺不覺得這無海方丈,他對我有意見?”
“佛堂之前,你要殺生,你怎麽想的?”賀思今道。
“我随口一說,那兔子那麽可愛,我還能真吃了不成?說慣了麽。”訾顏撇嘴,“說起來,我們家是做将軍的,殺氣本就重,我爹就從來不進佛堂,怕是沖撞了神佛。”
“那你進嗎?”
“我又沒殺過生,自然能進。”訾顏說着,就抓了她手,“走吧!”
這一進去,木魚聲陣陣,佛像旁有四排念經的沙彌,并未有人關注将将進來的兩個女孩。
縱使訾大小姐再鬧騰,這會兒也靜了下來,拉着人的手松開。
賀思今燃了香,跪在了蒲團上。
今日來,還要為母親祈福,只願母子平安。
三拜之後,她起身,發現方才臨時起意進來的人還跪在地上。
不知在求些什麽,虔誠極了。
她便在旁等着,不想,這一等,還等得沒完了。
訾大小姐根本沒有打算起來的意思。
正當賀思今正盤算着要不要提醒她吃素齋了時,突見她擱了手,幹淨利落磕下頭。
如此,才算祈福結束。
二人往外走去,剛到門口,訾顏便見了鬼一般重新折身要往裏頭走。
“訾姐姐做什麽?!”
“忘了,還有一個願沒許。”
“啊?”賀思今拉住她,“一把許太多,不靈的。”
“那我再給佛祖點個香。”
“二位這是在拉扯什麽?莫不是見得在下,有意躲着的吧?”
山門前有人朗聲道。
“你看看!我就說少許了一個吧。”訾顏跺腳,“剛剛就該加一個,叫這家夥離我遠點!”
“訾大小姐,悄悄話說得太大聲就是罵人了。”
“你聽人說悄悄話,還不許人罵你?”
“……”頭疼,奈何左右不見宴朝身影,她一個人,可拉不住這兩個活寶啊!
“阿錦在尋什麽?”
“沒什麽……”賀思今猛地擡頭。
吝惟笑眯眯瞧她:“怎麽啦?”
“有臉問!你這個人怎麽回事?怎麽還這麽喊?你跟我賀妹妹很熟嗎!誰允許你喊她阿今的!”訾顏站出來怼人。
“我喊我的,幹你何事?你賀妹妹都沒說什麽,你急什麽?說不定她根本不介意呢!”
接着,他一轉頭,對後邊人道:“是吧?阿今?”
“……吝公子說笑了。”賀思今定了定心神,“不過,倒是頭一次有人這般喚我,實在是沒反應過來。”
“是嗎?那敢情好,往後,我就喚你阿今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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