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問責 ◇

◎你看着天啊,真是變得毫無預兆◎

賀思今想着, 這個年紀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能胡言亂語了。

可這自然也是不可能蒙混過關的,他們這個今上本就是個疑心重的, 如若不然, 又怎會有前世劫難。

唯一能幫她的——

“賀思今!賀思今!賀思今!”突然, 皇後邊上坐着的人鼓起掌來。

亓明蕙匆匆将人往懷裏抱,不想,那五公主卻泥鳅一般溜了出來, 她蹦蹦跳跳站在宴正清身邊:“喜歡!喜歡!”

“……”

下邊一衆人皆是驚詫。

五公主多時不見, 便就是出現也是不聲不響的, 唯有幾年前的一次宴前獻舞還依稀記得。

與如今舉止似乎大為不同。

宴正清愣怔,一伸手扣住她,後頭, 亓明蕙一顆心已經蹦到了嗓子眼去。

好在, 宴雅琪只是興奮地看着賀思今,沒有其他動作。

“呵。”宴正清忽而撫了撫五公主的頭, “雅琪很喜歡這個賀小姐?”

“九連環!我的!”宴雅琪道。

賀思今跪得端直,絲毫不敢妄動。

沒有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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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雅琪的手腕在宴正清的掌中絲毫沒有着力,只是兀自搖搖晃晃着,渾然不曉的姿态。

宴正清微眯了眯眼,這才緩緩松開:“吝惟。”

“在。”

“你可聽清了?”

“嗯,聽着了。”吝惟的聲音聽着遺憾極了,“想來姐姐與恒王殿下的伉俪情深,是落不到我頭上了。”

“你小子……”宴正清沒說完,嗆了一聲, “咳!咳咳!”

“陛下?”如妃上前去扶。

亓明蕙偏頭, 黛婳默默上前:“公主, 過來吃些果子?”

“無妨。”宴正清推開如妃的手,神色淡淡,“今日這宴,也吃得差不多了,散了吧。”

“陛下,”如妃觑了一眼黃婧,卻也知無法再提,心中忿忿,只能壓着惱溫順道,“那臣妾扶陛下回去?”

“不必,謙王平時事情多,今日,你便多陪陪你母妃吧。”

“是。”宴修謙恭敬應了。

如妃不得不退開步子。

倒是亓明蕙,什麽都沒說,沒有對那位噓寒問暖,亦沒有分一點眼神給旁人,單是給宴雅琪遞了幾個果子,一副慈愛模樣。

“我們回宮吧,好不好?”

五公主啃着果子,一言不發地走在了前頭。

賀思今便就這般跪在殿下,半晌,來春日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胳膊才被人提了一道。

是爹爹。

賀存高看着她,目光是少有的憂愁。

“爹。”她起身,“我們可以走了嗎?”

“……走吧。”

說話間,訾顏正扶着訾老太太經過。

來時熱情招呼的人沒有瞧她,反是訾老太太與賀存高颔首示意。

後者尊敬喚了一聲訾老太太。

吝國公府,“啪”的一聲,清脆極了。

“吝雨澤!你這是做什麽!他可是你兒子!”亓明月擋在吝惟身前。

“我打的就是這個不孝子!”吝國公手掌都在抖,“你今日若是護着他,他日,他就敢叫我吝家覆滅!”

“你在說的什麽?”亓明月驟然起身,“你瘋了?”

“我瘋了?”吝雨澤點着面上落了指印,跪得歪斜的人,“吝惟,我告訴你,我若再聽見你搬出你姐姐的名字,就不是扇一巴掌的事情了。”

“姐姐?”吝惟本是被扇得偏了的頭微微擡起,“姐姐怎麽了?知道的曉得是我姐姐,不曉得的,還以為是我吝家的祖宗呢!”

“混賬!”

“我混賬?是,我是混賬。”吝惟笑,這一笑,唇角已見血色,“爹怎麽不問問混賬的究竟是哪一個?姐姐死了,活着的人就不配活着了嗎!”

“你說什麽?”吝國公一把掀開撲過來的妻子,“你再說一遍?”

“我說,”吝惟卻是顫巍巍站了起來,散亂的發絲糾結在肩頭,被他一把掃開,“姐姐是死了,可是這吝國公府,也死了。早就死了,又何必我來覆滅?我算得上一個什麽東西?”

亓明月的手腕磕在了桌角,生疼,她卻什麽也顧不上,一把扯住兒子:“你閉嘴!”

“家法呢?請家法來!”吝國公鐵石般的面龐青黑,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家法……”吝惟有些癫狂,“你們不是早就備了毒麽?給我吃了便是,何須家法這般麻煩?你也別拉我。”

他一甩手,亓明月便抓他不住。

他牙關咬得比親爹更甚:“怎麽?我猜錯了?不是要給我吃的?拿來啊,我吃了便是。吃了,我就啞了,你就再也不用擔心我提姐姐了,是不是?”

亓明月震驚地看他,吝國公更是一動不動。

“不給吃?現在還沒到時候啊?”吝惟搖搖晃晃走到了門口,一揚手,門板大開,他昂起頭,“可嘆啊,皇姨母囑咐我攪了這勞什子的鬼宴席,我自問做得很好,爹娘憑何怪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廣袖甩下,人已經踏進了月色裏。

中羽守在院外,這會兒心驚膽戰地回過頭,一眼看過去就吓了一跳,好好進去的主子,這會兒活似是死人坑裏爬出來一般,那唇色更是瞧得觸目驚心。

“少爺,這是……”

“你看這天啊,真是變得毫無預兆。”

哪呢?中羽絲毫沒瞧出來什麽,只來得及扶住仿佛有些走不穩路的人。

可是扶了,才發現主子站得穩穩的。

“少爺,我剛聽着老爺要請家法。”

“請,讓他請。”

只是這家法,到底也沒請成。

府中人皆知,那日春日宴回來後,少爺就被罰跪在了祠堂裏,足足三日。

夫人不忍,送了被子進去,被少爺一把火燒了。

老爺氣得不輕,命令不準再送吃的喝的進去,什麽時候認錯了,什麽時候才算。

向來破皮都得嚎幾嗓子的少爺,卻一直都沒認錯。

最後還是一道聖旨下來,老爺才放了人。

吝惟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虛的,蒼白得厲害。

中羽不解,一面給他端藥一面問:“少爺這是何苦?”

“他要跟今上做戲,我又怎麽能不做到位?”藥苦,是前世裏他最厭惡的味道,他一擡手就灑進了花盆裏,滾燙的藥汁瞬間沒入泥土裏。

“哎少爺!”中羽沒攔住,“這是夫人親自熬的。”

“哼。”吝惟卻是攏了衣裳,重新歪到了榻上,“若是不懲罰我,他又怎麽能獨善其身?”

他是誰?中羽沒敢問,就是有些擔心主子不喝藥。

“放心,死不了。”吝惟問,“木酒回來沒?”

“剛回來。”

木酒進來的時候就聞到了藥味,他看了一眼床上人:“宴席散了之後,陳源沒有随陳家人離開,回偏殿後她獨自一人又彈起了琵琶。”

“然後?”

“今上回承安殿不久後,又屏退了人出去散步。”

“遇見了?”

木酒頓了頓:“陳源畢竟是左相之女,少爺這幾日在祠堂,有所不知,陳源是前日才剛剛及笄……”

“于理不合,于情不容,左相自是不會善罷甘休,可這是皇帝啊,又當如何。”吝惟嘆了一句,“如今,我們該稱她一聲什麽?”

“良妃。”木酒道,“與如妃娘娘同為貴妃。”

“看來我的話,她到底聽進去了。”榻上人似是嘲諷,又似是欣慰,“往後,咱們可要待良妃娘娘,客氣些。”

“是。”

春日宴的鬧劇似是沒有落幕,直到消息傳到了偏殿。

這幾日,聽說吝惟被罰得厲害。

此番确實算是他最為胡鬧,如果吝國公府不狠狠罰一頓,想必今上心裏必有郁氣。

好在吝家舍得下,聽說那吝惟被罰得險些丢了半條命。

最後宮中來人傳旨,将他從祠堂撈出來。

這件事情才算是作結。

賀家戰戰兢兢,卻并沒有被問責。

仿佛是不了了之。

這個結果,賀思今也是明白的。

畢竟,不管那日宴上如何,世人看來,她賀思今,包括賀家,确實沒有錯處。

如今吝惟一人擔了責,倘若再發落賀家,倒叫人懷疑。

更意外的,是陳源。

如今的良妃娘娘。

昨日她回南書房,便就瞧見撤了一張桌子。

陳源不在,黃婧臉色更是不好。

畢竟,前時一直跟在她身後的人,現在碰見了還要行拜禮。

任誰也不會開心。

五公主仍是什麽也沒發生一般,賀思今卻不能不當數。

她今次特意給她又帶了一串新的九連環。

不知道是心性使然,還是當真救她,這份情,是要承的。

宴雅琪抓着九連環就跑了,仍舊沒有與她說話。

莫說黃婧心中不舒服,便是賀思今,回了殿中也覺得空落落的。

注意到她的神色,阿錦道:“奴婢打聽了,訾小姐好像是說不舒服這幾天告了假,沒入宮。”

也好,她實在不知,該怎麽面對她。

訾顏,應該也是一樣。

嘆息間,宮人進來送食盒。

賀思今瞧過去,稍歇問道:“敢問可是央臨公公?”

“殿下。”廿七的身影出現。

宴朝擡眼,瞥見他手裏的扳指。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叫他回身。

景華寺的晚鐘響起,驚起林間鳥。

“殿下,”無海撚着佛珠,“殿下心中既已有數,又何必有此一行。”

“兒時,母後常有噩夢,這些年,總需你的安神香才得安穩。”少年道,“曾有一回,她夢中呓語,卻是佛法。”

“阿彌陀佛。”

“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他看向無海,“你可能替我解惑?”

“老衲,不能。”無海瞧着他。

“如此,叨擾了。”

“阿彌陀佛,殿下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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