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可以 ◇

◎那我下來?◎

又是月餘, 将将入夏的時節,還不算熱,宮人們已經張羅着給各宮做夏衣, 這南邊運來的輕蟬紗一進宮便就先送進了歲和殿中。

“呦, 可真是好料子。”如妃從旁瞧着。

亓明蕙理了理衣袖, 慢慢起身過來瞧了:“如妃喜歡?”

“不過是感嘆,自然是娘娘您先來呀,”如妃笑了笑, “臣妾可沒有這個福氣的, 這麽多年, 還是娘娘最叫陛下記挂。”

“本宮倒是沒什麽興致,來人。”亓明蕙揚手,“這幾匹, 先行送往如意宮吧。”

“這怎麽好……那臣妾就謝過娘娘啦。”

“黛婳, 本宮有些乏了。”

如妃一笑,也不在意, 只輕巧矮身:“如此,臣妾先行告退。”

一行人出去,留下的宮人們還在等着。

亓明蕙随意點了,又吩咐了送往各宮的品類量份,這才就着黛婳的手坐下。

殿中重新安靜下來,亓明蕙伸手逗了逗手邊的鹦鹉:“如妃近日可有與誰往來?”

“回娘娘,近日如意宮倒是安分,也不曾再見黃家的小姐,娘娘可是覺得有什麽不對?”

“無事獻殷勤, 事出反常, ”亓明蕙念了一句, “必有妖。”

“如妃娘娘最近确實請安請得勤快了些,”黛婳想着,“不過,聽說是景妃娘娘過去勸過一遭。”

“她啊……”亓明蕙聞言,倒是松了口氣,只道,“她倒是突然通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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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總歸是吃一塹長一智的。”黛婳應和,“這後宮裏,能替她們做主的,也就只有娘娘了,可沒有驕縱如斯的道理。想來,這如妃跟當年的景妃娘娘的聖寵比,着實還差得多。”

“确實啊,宮中的新人總歸成了舊人,哪裏有什麽長盛不衰的榮寵。”

黛婳一滞,便跪了下去:“奴婢說錯了,娘娘自是長盛不衰的,請娘娘責罰。”

“你跟着本宮怎麽久了,本宮這如何,你不知道麽?何須如此,起來吧。”

黛婳不敢起來:“是奴婢糊塗了,娘娘永遠是娘娘。”

“這話啊,對也不對。也不知道為什麽,本宮最近總覺得有些倦。”亓明蕙嘆氣。

“奴婢給娘娘準備參湯。”

“是心倦哪。”

一語出,黛婳也就不作聲了。

倒是外頭報說七殿下到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亓明蕙一眼壓下,黛婳匆匆起身站到了她身後。

宴朝行禮:“兒臣來給母後請安。”

“皇兒可算是來了,本宮聽說你父皇近日交予你好些事情,可有處理好?”

“托母後的福,還算順利,”宴朝看她,“母後傳兒臣,是有要事交待?”

“自然是想皇兒了,你們啊,長大了,就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了,留母後一個人,唯有這鹦鹉相伴了。”

宴朝瞥眼看向那只五彩的鳥,從小到大,亓明蕙對他都是忽冷忽熱的,說不上陪伴,也說不上不好,他堪堪挪開眼:“母後說笑,有五妹妹在身邊,母後怎會孤單?”

“哦,對對對,想起來了,”亓明蕙與他道,“這幾天你五妹妹總念着你,今日便就你去南書房接她吧。”

“是。”宴朝躬身,卻也不見上邊那人其他吩咐。

倒是黛嬷嬷上前,笑着道:“廚房備了些參湯,娘娘還未曾用,殿下可要留下一起用些?”

“……不了,時辰差不多,兒臣先行去書房外等五妹妹下學。”

亓明蕙本是揉着眉心,這會兒微微颔首,笑着:“去吧。”

南書房是宮裏的皇子公主們讀書的地方,往時公主們未曾出嫁的時候,也是與那善學書院一般,由邵太傅一并教着。

加上各名臣家的公子小姐伴讀,這書房屬實熱鬧過許久。

只不過,宴朝只聽祖太傅說起過,他少有過來。

自小,他便就不與其他皇兄們一起,不僅僅是年紀上有的差得多,還有便是,皇兄們戍邊的戍邊,去封地的去了封地,他本是可以留在宮裏的,卻又被送進了軍營。

此番踏進,他并未有什麽感覺,更無感慨。

唯有那半開的窗扉下,少女專注的側顏叫他駐足。

是還未曾完全長開的年紀,臉上帶着一點嬰兒肥,相比于其他兩個世家女,要稚氣許多,唯那雙眼睛,低垂時波瀾不驚,張揚時亦是沉靜。

即便本該是雀躍的情緒,仍是淺淡克制的。

似乎本就如此,又似乎,不該如此。

有時候,他也覺得那是雙千帆過盡的眉眼。

無稽,又真實。

初夏的風吹起案上的紙頁,賀思今拿鎮紙壓順,餘光裏,似是熟悉。

她偏頭,窗外已無身影。

只綠色華蓋融融,帶着沙沙的風聲。

“嗯,不錯,”邵太傅點頭,“賀小姐的字,倒是有了些自己的風骨。”

她兀自又去看自己面前新練的字,風骨?

從來不曾想過,如她這般不開竅的,竟能得了這般贊許。

前世裏,她只會寫宴朝的字。

現下,已經能有了自己的模樣。

有些欣喜。

“太傅所言風骨,為何?”

邵太傅呵了一聲:“格調、氣概、意氣,便就是你心裏所思所想,皆為風骨。你若缥缈,自無風骨,你若有神,自成風骨。”

“學生受教。”

“嗯。今日的課,便就到這兒。”

邵太傅執了書卷出去,瞧見外頭人,只點了頭離開。

宴朝無聲擡了手作揖,而後瞧向裏邊。

宴雅琪已經沖了過來,手摸到了他提着的食盒。

無奈,他将那盒子往前一遞。

賀思今只覺前頭那位旋風一般閃了出去,比以往都快上許多。

然後,肩膀就被人拍了。

訾顏壓着興奮與她咬耳朵:“朝哥哥來了!”

“啊?”

“朝哥哥!你傻了?啧。”

“……”賀思今千不該萬不該,那日與她坦白那個“心思”,現在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回回被調侃,還解釋不得,臉都紅了,“訾姐姐,別鬧。”

“我沒鬧,我說得可小聲了。”

二人一并出去,往歲和宮的路上有一段同行。

遠遠的,前頭黃婧似是低頭與宴朝說了幾句話,後者也是應着。

訾顏難得沒找她的朝哥哥,反是陪着賀思今走在後頭。

落了一段距離。

順便幫她吃着莫須有的醋。

訾顏:“煩人不煩人,我看她黃婧以往也沒喜歡找人講話啊。”

賀思今:“這是禮貌,既是同行,總不好一言不發吧。”

訾顏:“孤男寡女,倒也不需得靠這麽近的。”

賀思今:“一點也不近,而且邊上還有五公主呢。”

訾顏:“你這人怎麽回事?”

賀思今看她:“訾姐姐,你又怎麽回事?”

訾大小姐搖搖頭:“你沒救了。”

“……”

正說着,訾顏又呲了一聲。

“怎麽?”賀思今跟着去看,不知什麽回事,本是靠着邊上的五公主突然揮着手鬧騰起來,直直往人後邊躲。

黃婧哪裏反應得過來,腳下不穩,就往邊上崴去。

宴朝伸手,五公主卻是撲在了宴朝懷裏,直直将他也撞翻了過去。

“有點眼熟啊。”訾顏捏着下巴想,忽而回身,“你剛進宮那日,五公主是不是也是這麽撞的你?”

“不一樣……”

話沒說完,只聽撲通一聲,黃婧已經一頭栽進了邊上的荷塘裏。

一時間,替人吃醋的和被迫吃醋的都傻了。

“救……救命!”水中黃婧掙紮。

宴雅琪卻是趴在宴朝身上拍起手來:“落湯雞!落湯雞!”

“去拿毯子!”宴朝出聲,将人從身上抱下來,打地上起身。

黃婧的丫頭這才從驚慌失措中應聲跑開。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黃婧還在呼救。

眼見宴朝上前,賀思今靈光一現,趕緊沖了上去:“殿下,我會水,我來!”

“救……”水中,黃婧已經嗆得說不完整。

訾顏震驚大喊:“你會個鬼!”

“噗通——”打斷訾大小姐的入水聲。

連帶着宴朝也愣住。

雖是初夏,水還是冰涼的,賀思今抖了抖,卻仍是往水中游去。

不會水的人落了水就愛撲騰,這一撲騰,反而離岸就遠了。

好在是落水不久,賀思今游了一截,就一把抓住了黃婧的手。

黃大小姐一頭一臉都是水,哪裏還有往日的清高,此番只将賀思今當了浮木,虬得死緊,渾身都在抖。賀思今險些被她箍得灌水,一面往回一面安慰:“黃……黃小姐你……松……松一點,咳!”

“毯子!毯子!”

幾個宮女跑回來,看見這場景皆是剎住。

黃婧真的是沉,賀思今有點後悔了,比阿錦可是沉得多。

好容易扒到了岸邊石階,她大喊:“訾姐姐!”

訾顏趕緊上前,将黃婧一把接了,她習過武,力氣大,加上五公主的幾個宮女幫忙,沒幾下就将人接了上去,黃婧的丫頭本是拿毯子攔着宴朝,這會兒立時就上去将人裹了。

宴朝無奈,只背過身交待:“趕緊帶你家小姐回去歇着,太醫一會就到。”

又對宴雅琪身邊的宮女道:“送公主回去。”

“是!”七殿下從來沒對五公主發過火,可是此時面色明顯是冷的,幾個人戰戰兢兢扶着宴雅琪離開,後者大概也意識到闖了禍,一聲不吭。

“黃……黃婧謝過……謝過七殿下。”

身後,黃婧的聲音。

宴朝擰眉,正欲糾正,就聽訾顏喊:“叫你逞能!你這胳膊,倒是撐一下啊!”

“姐姐擔待,我……脫……脫力……”

賀思今沒騙人,準确來說,似乎是抽筋了。

她兩只胳膊扒在岸上,擺擺手:“等會就好,我緩緩,緩緩。”

話音未落,頭頂上覆上一道暗影。

“讓開。”

是對訾顏說的。

賀思今勉力擡頭,就已經見宴朝伸了手來。

開什麽玩笑,她趕緊拒絕:“我沒事,殿下,我自己可以的!”

“那我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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