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風雨 ◇
◎良辰吉日◎
鬧得晚, 加上等到頭發全數晾幹才敢睡去,第二天兩人的眼睛都有點腫。
大清早的,素櫻與阿錦一人拿着兩塊涼帕給主子們敷眼睛。
賀思今被涼得激靈了一下才适應。
兩個暫時瞎了的小姐就這般對坐着, 互相檢查功課。
一時間偏殿裏情形詭異。
你說書聲郎朗吧, 又似乎磕磕絆絆。
你說學習氛圍濃厚吧, 又偶爾還夾雜着幾聲抱怨。
待那帕子都撤了,賀思今險些沒睜得開眼,眨巴了好幾次才算适應, 眼周明顯比臉涼上幾層。
二人皆是伸手揉了揉眼睛出了殿門, 卻瞧見一人一仆正立在那棵萩樹下。
此人身上衣料雖是素淡, 卻不似凡品。
訾顏只覺有些眼熟,眯眼瞧了瞧:“你是誰?”
“民女賀思今參見景妃娘娘。”賀思今矮身,順手拉了下身側人。
“原是你們。”那樹下人轉身, 手中撚着的珠串碧綠, “抱歉,不請自來。”
訾顏這才認出人來, 全因着那串珠子,前時在歲和宮确實有過一面之緣的,都說景妃禮佛,原是不假,當真是去哪裏都撚着這串呢。
“參見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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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妃淡淡點了頭:“起來吧。不過是晨起閑步,聽見此間書聲,恍若回到年少,倒是我唐突了。”
賀思今起身,剛好瞧見景妃轉而重新看向萩樹的側顏。
宮裏頭的妃嫔不少, 能有貴妃之位的, 在陳源之前, 也就兩位。
一位是如妃,另一位,便就是眼前這個了。
那日在歲和宮,只是遠遠一眼,并沒能細看,只覺這景妃實在素淡極了。
此番近觀,才發現景妃之姿,絲毫不遜色于如妃,甚至更甚。
哪怕是這般素淨的月白色,穿在她身上,也是美的。
“不唐突不唐突,是我們吵。”訾顏先行接過話。
賀思今覺得,但凡她不是出身訾家,怕是這說話的規矩,就得被人教育好多回。
不過景妃聞言卻是面色一舒,重新看回:“你是鎮國公府家的?”
“是,娘娘,前時在歲和宮,我們見過。”恐怕是挺喜歡眼前這位,訾顏話也多。
景妃點點頭:“你們是要去南書房吧?往時我兒也是跟着邵太傅學過的——你們先去吧,我再瞧一會便就回去。”
“是。”二人退下。
打從院子出來,賀思今便就挽住了訾顏:“訾姐姐,景妃娘娘好生漂亮啊!”
“自然的,我聽說當年她是今上回京途中,驚為天人帶回宮裏的,風頭一時無兩。”訾顏道,壓低聲音,“你應知道,這宮中有位次的嫔妃大多是各家貴女出身,獨獨這景妃娘娘,乃是出身商戶。”
“啊?”
“你不知道麽?好像是酒家之女。她入宮後,那祖氏酒肆更是做大,如今這大寧釀得最好的酒,便就出自祖家。”
原來如此,賀思今思忖,又問:“可我看娘娘如今……”
莫說其他,便就是那春日宴,好像今上也不曾帶她出席。
“這個麽,就說來話長了,”訾顏道,“當年景妃娘娘入宮時,獨得聖寵,誰人也沒放在眼裏過,平日只與一人交好,便就是容妃娘娘,好像是自幼相識。不過後來容妃娘娘……總之,應是太過悲痛,對什麽都看淡了吧。”
容妃娘娘,有些陌生,賀思今努力想了想,才記得似乎是早些年自戕而去。
真龍之側,不允自戕,是以屍身不入皇陵,甚至家族都要受牽連。
還是因着容妃曾誕下三皇子勤王才得将屍身還給娘家。
也正因如此,後家沒落,勤王更是常年居于封地,不得歸京。
訾顏年紀也不大,知道的也沒有多少。
賀思今問:“你好像挺欣賞景妃娘娘?”
“美人誰不欣賞?”訾顏說着又道,“不過,我更佩服她能在這深宮之中還有超脫模樣。”
也是。
二人悄悄感嘆了一下,總算入了書房。
偏殿外,萩樹下,景妃坐在石凳下,并未離去。
“娘娘,睹物思人,傷身。”立在一旁的宮女勸道。
“你看着這樹了麽?”祖心玥指了指面前的萩樹,“當年後姐姐最是喜歡,今上便将這殿賞給了姐姐。如今,竟然已經這般大了。”
“怎麽不記得,當時奴婢還替二位娘娘摘過花呢。”
“如今,這兒倒成了偏殿了。”她擡手一指,那未曾挂牌匾的殿前空蕩蕩的,“我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踏入姐姐這濡墨宮時,她還勸過我,莫要鋒芒太盛。”
“……”
“年少不懂事,總想着争上那麽一争,何懼鋒芒一說。”說着,她收回手,垂了眼,碧綠的珠串被輕輕撚起,“不想,反害了姐姐。”
“起風了,娘娘。”
“是呀,是該起風了。”緩緩站起來,她一伸手,宮女上前扶住。
“娘娘可要回去?”
“風雨欲來,總是要去借把傘的。”祖心玥偏頭,“流霞,近來如妃娘娘如何?”
“吝國公家的攪了賜婚,如妃似是氣着皇後,好幾日未曾去請安了。”
“如妃真是越長歲數越不懂事了,我這做姐姐的,總該是要去勸勸的。”
“全憑娘娘意思。”
吝國公府,木酒踏進,尚且還在閉門思過的人擡眼。
“主子,”他走近,“宮裏人傳信,今日景妃娘娘早間去過偏殿,不過倒也不曾與賀家小姐還有訾小姐多說什麽,只是站了許久,而後去了如妃的如意宮。不久之後,如妃便就去了歲和宮請安。”
“很好。”擦着劍的手指一丢,那帕子墜了一般在水盆裏,瞬間浸透,“她終于也憋不住了。”
“屬下不明白的是,景妃娘娘不是一直都專心禮佛的麽?”
“禮佛?呵!”吝惟起了身,執着劍柄轉了幾周,最後輕輕一提,扣入劍鞘,“她可是最會漁翁得利的人,和谷春茹那個蠢貨可不一樣。”
木酒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谷春茹是如妃的名字。
“可是,和王腿疾,早已無緣國祚,除非……”
“別猜了,祖心玥那兒子的腿是當真沒救了,不過,她可依靠的,可不僅僅是這一個廢物兒子。”
木酒不解。
吝惟沒解釋,只是譏諷道:“說起來,也不曉得她這算不算幫我呢。”
木酒沉默。
他記得,主子說過謙王算是個什麽玩意兒。
如今又說和王是個廢物。
似乎還憎惡着七殿下。
那這麽算起來……
“你在想什麽?”陰恻恻的問話突然響起。
木酒肅立:“屬下在想,莫非殿下選擇的人是恒王殿下?”
“我那個姐夫,是個注定短命的。”吝惟說話完全是無所顧忌的,“也是,連自己的夫人都留不住的人,又能算什麽男人?”
難道是勤王?可是勤王遠在潛昌封地,這麽多年,比恒王入京還要少。
“木酒。”
“在!”
“陳源那邊怎麽說?”
“賀小姐從琳琅宮出來的時候,手上是空的。”
吝惟揚揚手,望向窗外:“沒接啊,傻子。”
木酒又道:“那賀家……”
“賀家早就在局中,倒也不需得他們開口。”吝惟虛虛嘆息,“就是可惜了我替他們選的新路。”
頓了頓,他複又道:“宴雅琪這丫頭,最近好像有點欠收拾了。”
“殿下的意思?”
“也罷,她既然裝不下去了,那就別裝了。”吝惟偏頭,“既然皇姨母不想谷春茹如願,那就讓我的表哥殿下娶了黃婧吧。”
“……是。”
開了門,吝惟深呼吸了一口,忽而笑了。
“可定是要挑個——良辰吉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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