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我的 ◇

◎行,還你◎

宴朝自問并不是個敏感的人, 可自宮門口一見,他實在是沒忍住。問,便問了, 收也收不回。

只是得了這麽一個回複, 他連再多問一句都顯得糾纏。是, 确實是糾纏。又何嘗不是呢?難不成是他府裏當真缺一頓晚膳?

任誰被這般輕描淡寫又夾雜了些咬牙切齒地“誇贊”,都不會說出話來。

賀思今噎在當場。

宴朝又掃了一眼這小小的書房,連帶着眼前人也一并帶過, 最後, 他開了門, 月色下,賀存高正等在院中,聞聲已經緊張地迎過來。

“下官送送殿下。”

“不必。夜已深, 賀神醫好生休息, 叨擾了。”

吝國公府,茶盞被生生捏碎。

血絲沿着指尖淌出, 中羽驚呼一聲,趕緊就要沖出去找大夫,被一道“回來”給釘在了門口。

吝惟垂着手,就光是讓那血一滴一滴順到了地上:“收拾幹淨了。”

“少爺……是!”

從始至終,邊上的木酒卻也只是眼神跳了一下,而後道:“少爺別擔心,五公主那邊也只能阻止得了一時罷了。”

“她失憶了?”

“是,昏迷了許久,醒來後看見皇後娘娘就皺眉, 還問陛下是誰, 司藥監的太醫瞧不出來原因, 後來是賀神醫診的,說是後腦的淤血所致。”木酒道,“已經叫玉玲繼續盯着。”

“又是賀家。”吝惟笑了,臉頰的酒窩很淺,“不過,她宴雅琪摔了頭,倒是不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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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的意思是,公主失憶是假?”木酒想了想,“之前的瘋傻,也是假?”

吝惟只伸着手任中羽替他擦着,混不在意:“論搏命,她宴雅琪又能算得了什麽。”

木酒便沒再問。

倒是中羽終于插上話:“搏命,還分厲害不厲害?”

“搏命啊……”吝惟笑意更盛了,“這京中兒女,但凡有點心思,誰還沒有博過命?中羽啊,你知道,論起此道,誰最厲害嗎?”

“中羽不知。”

“你家少爺我啊,哈哈哈哈哈!”

中羽啞巴了,木酒也頓了半刻才問:“少爺說,只能阻止的了一時,那黃小姐的婚事,還可成行?”

吝惟抽回手甩了甩,指尖上瓷口梭破的地方被他一壓便又滲了血出來,他突然答非所問道:“還是得找點幫手啊,只可惜,最了解他的人,好像很不願意站在我身邊啊……”

一去半月,五公主的病情應是好轉,卻遲遲沒有傳來入宮的消息。這日訾顏過來賀府尋她出去逛街,二人一路走走停停,一個看扇子一個看蜜餞果子,一個看木雕一個看雜耍,實在半天沒逛到一處去,最後只能找了個茶樓包間坐下。

訾顏一邊嗑瓜子一邊給她數着:“你看,咱們這批伴讀,可真是了不得了。這才入宮不到半年,一個做了娘娘,一個麽,兩個皇子裏打了轉,這書房正主都轉了性,啧啧啧,要我說,這書房不開,也是好事,你看這給亂得。”

話糙理不糙。

賀思今拿筷子挑了挑面前的豌豆黃兒,卻沒什麽胃口,揀了一塊喂了阿錦:“好吃嗎?”

阿錦點頭如搗蒜。

“你看你,沒見過世面似的,別給本小姐丢臉啊!”訾顏丢她瓜子殼。

阿錦捂着嘴巴,模糊不清地頂嘴:“是好吃麽,而且是小姐喂的,恁甜!”

“呦呦呦,酸死我了。”訾顏哼了哼,“我給你說,這豌豆黃,得春日的才好吃,這會兒都入了夏,能有什麽好吃的……唔!”

賀思今捏着筷子笑眯眯看她:“好吃嗎?”

“哼,”訾顏舔舔唇,“一般吧就。”

賀思今這才問:“那依訾姐姐看,這南書房,還會不會開了?”

“我不知道,不過祖母說,應該是玄了。”

訾老太太都這麽說,那定然是差不離的。

然而緊接着,嘴裏包着點心的人又道:“不過,聽說這幾天宮裏頭已經在選日子了,想必等朝哥哥的婚事都定下來,五公主的課,還是要上的,大約等開了年,再重新挑幾個小姐進宮吧。”

言罷,她瞟了一眼她的好妹妹:“那個,你心情應該是能調整過來了吧?”

賀思今咳了一聲:“姐姐要做什麽?”

“不做什麽,我今日來找你,還因為想要你陪我再去一趟景華寺。”

“現在?”她倆雖是早晨就出來了,可已經逛了一陣子,這會兒去景華寺,怕是也趕不上那邊中午的齋飯了,賀思今擰眉,“來不及了吧?”

“如何來不及?太陽高高的呢!”

“姐姐是想去求什麽?”

“沒有,就是去看看。”

“……”鬼相信,不過,對訾大小姐,她總是不能拒絕的,便偏了頭與阿錦道,“你讓阿明先回府裏說一聲再過來。”

“不必不必,讓你的車夫直接回府吧!我載你!”訾顏比劃了一下,“我們訾家馬車,比你家大!”

“噗……嗯,大大大,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吧?再耽擱些,回來的時候可就真的晚了。”

“不急,不急,等一個人。”

“等誰?”

“等會就知道了!”

賀思今還待再問,就見訾顏對着窗戶沖樓下揮了揮手:“來了,走!”

“哎!”訾大小姐拽人,哪裏能掙紮得開,賀思今就被她拉着除了包廂,等到出了茶樓,才發現門口立着的,正是一身勁裝的宴朝。

頓時,賀思今恨不得撕了自己的嘴。

不該心軟答應陪她的。

怎麽給整了這一出來……

而且,現在整個京城皆知黃家與七殿下議親在,他們這一行算什麽。

“七殿下。”賀思今矮身行禮。

宴朝也有些意外,他一手撫在馬背上,直接看了一眼邊上的訾顏,後者卻沒事人一般湊上去:“嘻嘻,我爹說朝哥哥今日要去景華寺,我也想去,這不就拉着賀妹妹一起了!畢竟出了城,勞煩朝哥哥護送啦?”

放眼整個京城,也就是訾大小姐敢把皇子當護衛用了。

賀思今仍是別扭,想要尋個借口離開,卻見宴朝已經上了馬:“想去,就要快些。”

“好嘞!”訾顏絞了幾道裙擺,先行跳上她那輛號稱大許多的馬車,對下邊一伸手,“上來!”

賀思今想躲都不成。

馬車裏,賀思今還想與她商量:“你看,我實在是不擅長爬山,要不今日我就在山腳下等你們?”

“你有沒有誠意?!上次我可是陪你爬上去了!”

“……”忍了忍,她又提議,“那你們先上去,我在後頭慢慢跟着,可好?”

“賀思今!”

宴朝聽得裏頭訾顏的一聲怒喝,往馬車簾子瞧了一眼。

裏頭這才傳來好聲好氣的哄騙聲:“好,我努力,我一定努力不拖後腿。”

唇角不覺就微微勾起,忽而又想輕嘆。

原來她是會哄人的。

這時候倒是不說對不起了。

素櫻與阿錦仍舊是留在山下,賀思今遙遙瞧着那似是沒了盡頭的長階,身邊還站着兩尊大佛,她終于有點承認。

有些苦,她果然還是吃不得。

然而退堂鼓是打不了的,訾顏甩了甩自己的裙擺湊近,壓着聲音道:“我告訴你啊,我為了你,可是特意穿了這玩意兒出來逛街爬山,趁我還好好說話,給我做出點積極的樣子!”

訾大小姐确實沒穿勁裝,确實難為她了。

可這叫什麽事,她略略擡眼,發現宴朝已經提前了一截走了上去,似是有意叫她倆說體己話。

“訾姐姐,這樣真的不合适。”賀思今拉住她也小聲道,“七殿下如今身份不同,你是訾将軍的女兒,依着七殿下與你爹的幹系,倒不打緊,可我……”

“怎麽了?這婚還沒賜下來呢!”訾顏瞪眼,“再者說,喜歡就是喜歡了,你最近都魂不守舍的,別以為我不知道,我看你剛剛吃點心都沒胃口。我猜啊,你就是放不下。沒關系,你放不下,姐姐給你安排。你啊,就趁着今日,好好放下!”

“什麽?”

“聽我的,你與朝哥哥說,就說你喜歡他!”

“我瘋了嗎?!”

“你還小,不懂。有些事情,就必須要得一個結果,才算過去。”訾顏振振有詞,“先別管那還沒定下的婚約,現在就是你與他罷了。你說了,他若是應了,沒準兒這事還有轉機。倘若是朝哥哥他拒絕了……”訾顏沉吟了一下,拍拍她肩膀,“大不了我們以茶代酒,我陪你不醉不歸就是。”

什麽跟什麽啊!你喝茶醉一個試試!

腹诽了一句,賀思今才頓覺自己已經被帶偏了,好好的,哪裏需要醉酒。

實在是該找個機會好好與她坦白了。

就是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說起才是。

“朝哥哥,你慢點!我這破裙子它好煩啊!”訾顏一蹦三跳地追上去,“賀妹妹也太慢了,佛祖不會怪我爬得慢吧?”

“……佛祖沒那麽小心眼。”宴朝淡淡道。

“什麽?真的嗎?佛祖這麽小心眼啊?那我得快點!”聲音可大,訾顏一溜往上,刻意将人給丢下一截。

賀思今瞠目結舌地擡頭瞧着那雀躍的背影,餘光一頓,掃到已經不知何時站住等她的人。

幾步上前,為了緩解些氣氛,她沒話找話:“該要趕緊提醒訾姐姐一聲,她這麽說佛祖,一會人家不一定想聽她祈福。”

“嗯,那你得努力了,努力不拖後腿。”

“……”這個人,怎麽偷聽人說話?

宴朝別過眼:“習武之人,耳力好。”

賀思今又一次被他噎住。

然後下一瞬,她提了一口氣想起來剛剛她與訾顏小聲說的話。

“只是耳力好一些,不是什麽神通。”

似是心思被猜透,小姑娘臉色可疑地紅了紅,沒作聲了。

宴朝便緩着腳步與她并排走着。

沒了賀家的事情來談,實在是沉默極了。

比上一回走這山路,更安靜。

上次上這山,她一路都在尋思着怎麽與他開口,這一次,她亦是在腦海裏搜羅着,卻是為了怎麽避免對話。

“訾顏說你有話與我說。”

“?????”大小姐怎麽直接賣人?

少年偏首,撞上她的目光,了然:“看來是假的。”

她趕緊收回眼神:“訾姐姐喜歡開玩笑。”

“原本,我也不想來。”宴朝道。

賀思今愣了一下,沒想到他這麽不給面子,只能尴尬笑:“那殿下,怎麽又來了?”

“她給我看了這個。”

是一張折起來的紙,隐約可見墨跡。

宴朝遞過來,賀思今不确定地擡手,然後,那紙就壓進了她掌心。

待她一打開,人就傻了。

入眼是醜絕人寰的字,而那一整頁,寫的都是“萬裏草木,一日終看遍”。

他的句子。

呼啦一把将紙揉成團,賀思今攥着紙團瞟他。

一擡眼,就看見宴朝輕蹙的眉心,還有落在她手上的目光。

“這個是随便寫的。”賀思今想起來了,這是在書院練字的時候被訾顏發現的那一回,大小姐還說要把她的字留下來以後對比監督她練字來着。

來真的可還行?

“随便寫的。”宴朝點點頭重複了一遍,卻是對她一伸手。

賀思今不解,只退了一步。

“我沒說送給你。”他說。

什麽?

“這是……我的。”最後兩個字,聲音小極了。

“這是別人送給我的。”

“……”

宴朝好整以暇看着她,聽她越發蚊吟般又帶了些小脾氣地道:“她偷拿的。”

“哦。”他又點頭。

頃刻間,小姑娘原本就染了霞般的臉,複紅了一道,此時更是一路蜿蜒到了耳後。

他盯了一瞬,眸光深了幾分,忽得就撤開眼,也收回了手。

“行,還你。”

賀思今這次是真的想逃。

她悄摸往身後的下山路看了一眼,就聽身邊人聲音少有的松快道:“走吧。再慢些,你訾姐姐又該發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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