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明白 ◇

◎我還可以為殿下做些什麽?◎

睡不着的時候, 賀思今都會一個人來荷塘看看。

如今這池中蓮花已然開遍,畫卷一般。

爹爹說五公主的傷早就已經痊愈了,至于能不能記起來, 全憑她自己。

不過皇後已經重新掌理後宮, 親自操辦宴朝的婚事了。

多年不曾在人前現身的五公主, 更是常伴她出入歲和宮,已然明事。

看來,那日在景華寺後做法事的人, 就是亓明蕙了。

她會替誰超度呢?

賀思今思來想去, 最後也只能落在了那吝家故去的長女, 恒王妃的身上。

宴朝是恒王妃之子,卻記在了皇後名下,至于皇後是否有過喜脈, 已經未可知了。

也是最近, 爹爹才與她說了實話。

祖父去得突然,他本也并未打算将這些秘事告訴誰, 臨到終了才終于醒悟,這宮中之人,只信死人罷了,是以留了最後一句話。

也正是那日,爹爹告訴她的話。

“七殿下,仍是七殿下。”

祖父并不欲賀家繼續背負這些,卻還是無奈留下了這句。

為的,大約也只是想叫兒子心有提防,行事小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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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 事實也就是如此, 那一年恒王妃死了, 宮中只有這一個皇子出生。

如今事情過去了多年,五公主中途變了性子,叫皇家是能将之藏于人後。那春日宴後,賀家重新被擡到了帝後眼前,還是由吝家人擡出的,往事被人挑了一道,本該只是這般起些漣漪就算。卻又有陳源的一曲錦時花月夜,宮中平白多了一位貴妃。

樁樁件件,似是有一把手,一點一點去撩撥起那隐秘的遮羞布。

帝後不安,是正常的。

這五公主出事,便就是最後一把火。

終于将人燒得坐不住了。

聽說佛家講求因果報應,景華寺既是大寧國寺,這宮中貴人,總也是有所忌憚的吧。

她曾問過廿七,宴雅琪身邊已然消失的玉玲,可是吝惟的人。

廿七當時沒應她,第二日,卻又趁她看這荷塘時,過來說了一聲是。

也是那個時候,她才确定,這賀府,如今是一直在宴朝眼皮子底下的。

宴朝的人在,想必其他的人,定是也在。

若無危險,他也不必派廿七過來守着。

同樣的,廿七會出現在賀府,那麽爹爹日常去司藥監的路途,恐怕也是有人守着。

他說過,盡量待在賀府。

所以,是一切終于要開始了嗎?

什麽時候?

據說朝王殿下與黃家的這場婚事很是隆重,光聘禮就已經足足幾十擔,送進黃府的時候挑夫都有些吃力。

而京中最高的鼓樓上更是早早就挂上了彩綢,只等着大婚那日,鳴鼓燃炮。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阿明回來說,整個京城的酒樓茶館大婚當日的臨窗位置都已經被提前定下,為的,自然也是更清楚地瞧一瞧這一場盛大的喜事。

背後有細微的聲響,賀思今一頓。

等看見那月下身影,她才勉力冷靜道:“殿下。”

許久不見,眼前的小姑娘清減了不少,宴朝多瞧了她一眼,而後,也望向了荷塘。

“你很喜歡夏荷?”

“還好。”答完,她才明白為何有此一問,恐怕是最近她來得太頻繁,廿七已經告訴他了,于是,又道,“只是心煩意亂,這兒僻靜,心安些。”

倒是答得清楚明白。

宴朝颔首:“既是僻靜,便易生事端,你忘了?”

說的是他之前住在府上的時候,刺客的事情。

賀思今想起來,猶記得那日擦過耳畔的箭羽,他握弓的手,便低頭道:“想來那日進府的刺客,也是吝公子的人?”

“是。”宴朝轉身面向她,“你好像對吝惟也很了解。”

“一點點。”

“也是夢中所知?”

“……嗯。”

“那游水之術呢?”宴朝接着問,“京中女子,你還是第一個會水的。”

這個問題,賀思今怔住。

宴朝本也不是想為難她,淡淡笑了笑:“我想起來了,賀夫人是江南人,聽說那邊的孩子,自小就會。你是與賀夫人學的?”

“對。”

“原來如此。”

賀思今心舒一口氣,不敢再貿然開口。

足足思索了半刻,她才鼓起勇氣。

“這些日子我無所事事,就将一些事情串一串,大概推算一些。”賀思今道,“殿下可要聽聽?”

“你推算出了什麽?”

“比較瑣碎,只是猜測。吝公子恐怕是知曉了自己長姐……就是恒王妃的死,與宮裏的人有關,所以,不知用了什麽法子控制了五公主,想必那日落水的事情,也是他背後的手筆。”賀思今頓了頓,“他想要尋一個時機複仇,勢必得先有事由。殿下的婚事最是合适。”

“怎麽說?”

“殿下是親王,迎親是從朝王府出發,入黃家,巡街,而後進宮,整個京城都是最熱鬧的時候,屆時宮門大開,百官觀禮,衆目睽睽。他想做的事情,便就是需要這樣的場合。”

見宴朝沒有否定,她已然明晰,繼續道:“所以,殿下打算将計就計嗎?”

“是。”

得了他點頭,她才試探着問:“殿下打算怎麽做?”

“那你能猜出,吝惟究竟想做什麽嗎?”

問題就這麽被抛了回來,賀思今滞住,而後低了頭當真思考起來。

如果只是吝惟,大約是想要替恒王妃讨一個公道,想要今上給吝家一個說法。

可他是重生的吝惟,他籌謀至此,前有推波助瀾,幫陳源登上貴妃之位,後有掌控五公主多時,如此行徑,他不會只甘心要一個說法的,加上前世裏他後來所受的身體之苦,他是回來複仇的。

可這個仇,他會怎麽報,她一時也想不出來。

宴朝看她神色,忽而道:“你可知道,最近吝國公告病不朝,已經與姨母一并被送去苑山別院休養?”

賀思今驚得擡頭。

眼前人的目光深邃,似是要從她臉上瞧出些什麽來,她想別過眼,卻聽他問:“賀小姐可否再行推算?”

“……”她捏着拳心,稍歇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那吝公子現在何處?”

“自然也在別院。”

“吝國公的病情,如何?”

“病發得急,不過很快就壓下去了,就是還不能行動,口齒也不清楚。”

賀思今整個腦子都急速地運轉着,可哪怕是一遍又一遍地推倒重來,她也不敢相信,前世裏吝惟的病,竟原封不動地應在了吝國公身上。

爹爹行的是醫道,便是她也知曉,但凡病症,出現在不同人的身上總歸是有些不同的。

而且,吝惟之前是受傷染疾,既是受傷,哪裏能一模一樣?

唯一的解法,是用毒。

只有毒,才能做到一般無差。

她眉頭皺得得緊,宴朝便就輕輕淺淺地看着。

她想問題的時候,總叫人恍然覺得眼前人有萬般心思。

看着那越來越皺巴起來的眉頭,他複又開口:“毒是吝惟下的。”

“?!”

這般驚詫,委實出乎宴朝意料,他頓了頓:“确實是他。”

賀思今覺得這件事情荒唐極了,哪怕是吝惟本就荒謬,她也不敢相信。

可宴朝神色如常,一點不似玩笑。

半晌,她才又問:“吝國公身體抱恙,那殿下大婚,吝國公府還會去觀禮嗎?”

“帖子接了,自然是要來的。”

“苑山別院裏,是不是有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問這句話的時候,賀思今是斟酌的,她無法理解吝惟的行為,唯一能夠想起來的解釋,便就是那苑山別院,有着非去不可的理由。

“是。”宴朝沒有與她賣關子,“裏頭有私兵,還不少,足以與訾将軍新訓的西南大營相抗。”

這怎麽可能?

“苑山別院,不是一般的別院,背靠青山,又有源源不斷的供給,怕是這件事情,他們籌謀已久。”

他們?賀思今心中重複了一遍,恍然驚覺,要複仇的原來不僅僅是吝惟,而是整個吝國公府!

所以當年——當年恒王謀反後,吝惟的毒,也是吝國公府的人自己下的?

為了同一個理由。

只是,前世的吝國公府恐怕是在恒王死後才知曉了往事,開始行動,不然,吝惟也不會是在她入了朝王府後才出事。

而這一世,吝惟回來了,一切就提前了。

至于吝國公中毒,不過是故技重施。

不同的是,這次布局的人,變成了吝惟自己。

甚至,他早早的,已經開始行動。

想通了這一點,賀思今不覺更加确定了一件事。

“所以殿下,八月初六那日……”她唇色有點蒼白,“不僅僅是殿下的大婚。”

宴朝卻沒有回答,他只是微微俯身下來,瞧了瞧她有些紅的眼:“害怕嗎?”

害怕的,好像噩夢提前,誰也不會坦然。

可她搖了搖頭。

“我能為殿下做什麽?”她問。

因為他的俯身,此番,竟是能與他平視。

這一次,她沒有逃避,而是堅定地,又問了一遍:“殿下說過會保下賀家,那麽,我還可以為殿下,做些什麽?”

“好好活着,”他說,“活着,才能幫我。”

迷茫中,賀思今瞧見他重又站直了身姿,輕描淡寫道:“與其一複一日地思慮,不如好好地吃,好好地睡,連爬一座山都喘,哪裏還有精力替我做事?”

她愣住了。

“明白了沒?”他又問。

“……明白了。”

“記住,八月初六,哪裏都不要去。”離開前,宴朝又道,“待在賀府。”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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