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模樣 ◇

◎大約,是好看的吧◎

她當真作為五公主活着的時候實在是太少了, 自打幼時假山後偷聽了那段話,就已經身不由己。

銅雀的死不過是為了震懾她,他也當真成功了。

那段日子, 她低燒不退, 人一直都是迷糊的。

司藥監的太醫皆是拿她沒辦法, 最後是賀神醫替她紮了針。

等到再次醒來的時候,聽見母後的啜泣聲。

母後在怪罪父皇,怪他造下的業全都由她受了。

那一次, 一國之君的父皇卻是一句都沒有反駁。

她才肯定, 原來, 最喜歡的七皇兄,真的如同那夜所聞,不是母後親生。

可是這個秘密, 她不能知道。

她怎麽能知道呢?

原本她想着, 就這麽一直裝個傻子吧。

可這樣的人生,又究竟何時是個頭。

她是大寧的公主, 卻什麽都沒有,為什麽那些進宮的小姐們都能歡歡喜喜地湊在一起,有自己的精彩。

那麽她呢?

就為了那樣一個秘密嗎?就為了,活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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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讨厭賀思今,從第一眼看見她開始。

那日應是她們作為伴讀第一次進宮,與黃婧陳源不同,這兩個雖是一邊走着,卻面和心離,可賀思今與訾顏是不一樣的。

她們背着宮人悄摸着說話, 相視一笑的默契, 靈動得有些刺傷她的眼。

尤其, 她瞧見這宮裏唯一會陪着自己說話的七皇兄,也陪在身側。

所以她沖了過去,她就是沖着賀思今撞過去的。

那時候,她突然覺得做個傻子也挺好,起碼,不喜歡了,就能直接這般野蠻地用最簡單明了的方式發洩。

後來,她搶了那賀小姐的桌子,誰知道訾大小姐會不由分說地分給她一半。

她不服氣,又搶了姓賀的披風,結果七皇兄親自給送了回去。

她想,憑什麽呢?究竟憑什麽?

她日日聽課坐在她們身側,她偷聽她們說話,留意她們的相處。

她甚至沒管住自己闖進她們的偏殿。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恐怕真的是嫉妒極了吧。

她拔了她的花,而後忿忿地看回去。

冷不丁,就對上了賀思今的眼神,她慌了一下。

這才逃走。

只是,那之後,那賀小姐竟是帶了九連環過來。

宴雅琪知道,那是個聰明的人,絕不會無緣無故地走近自己。

所以,她并不領情。

可是,那個女孩沒有對她做什麽,也沒有說什麽。

她甚至已經在等她來讨好自己,巴巴從她這裏努力套出點什麽來,畢竟,這樣的事情,幹過的人也不少,可那個賀小姐還是沒有。

也許,人的忍耐終究是有限度的。

好比那春日宴上,她聽見了九連環,聽見那個噩夢般的人與父皇讨要賀思今。

她突然想,幫幫她,也沒什麽不可以。

可是噩夢總歸是不會放過她,好比那個夜半掐住自己的手。

這幾年,她裝得再好,那個人也沒有信過。

她掙紮了許久,哭了一整夜,她害怕沒有能力再護住一個銀雀。

那是她身邊,唯一敢相信的婢女了。

黃婧她撞了,七皇兄她也按住了。

沒有人知道胳膊內側蹭過石子路有多疼,她沒叫,藏得死死的。

只是她沒想過,第一個發現的,竟然是賀思今。

她來公主殿,與她的小姐妹一起,為的應該是那樁婚事,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麽她們想轉圜這件事情,可她就是知道,她們,不想七皇兄娶黃婧。

但是,那賀小姐仍舊沒有開口,只是推給她一瓶藥。

她甚至告訴她,這是登冊過的藥,沒有毒。

那一刻,她突然覺得人生實在是沒有意思。

起碼如同她這般不人不鬼地活着,實在是沒意思極了。

孑然一人,茫茫天地,沒有比她更可憐的了。

三年了,她究竟害怕什麽呢?她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五公主。

就因為那個人或許會殺了自己嗎?

那就去死吧。

宴雅琪張開手臂,擁抱了一下這夏季裏帶着濃濃暑氣的空氣。

她不怕中暑,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又怕什麽。

她只怕,這往後餘生還不敢好好活着。

她更慶幸,自己沒有看錯銀雀。

玉玲死得很慘,還有所有她不想看見的婢女,她都一一指了。

活,就要活得肆意一些,不是嗎?

她可是公主!

賀思今做了一場夢,夢裏繁花遍野,猶如仙境,她一路沖進那花田,一扭頭,日光輪轉,姹紫嫣紅一瞬間成了血的海洋。

醒來的時候,渾身冷汗。

隐隐的,已經能聽見喧鬧聲。

阿錦端水進來:“小姐怎麽一頭的汗?可是這床帳厚了?奴婢一會來換掉。”

“沒事,擺着吧,你再去準備些水沐浴。”

“哦,好。”

等洗漱好了走出院子的時候,外頭的聲音便就更大了。

八月初六。

就是今日啊。

她站在庭下擡頭,想起夢裏的那漫山遍野的血。

“爹……”她突然醒轉,往普氏的院子跑去。

“娘,爹呢?”

“怎麽慌成這樣?你爹自然是進宮了。”普氏道,“朝王殿下大婚,喜帖,有你爹一份。”

“帖子在哪裏?”

普氏狐疑,命孫嬸去拿了給她:“你爹那份,自然是帶去宮裏了,不然呢,你以為那宮裏誰都能進?喏,這是給我的那份。怎麽了?你爹救了五公主,又曾救了遇刺的朝王殿下,咱們賀府還讓他養了那麽久的傷,這大婚,自然是要請你爹的。這王爺下帖,還能不去?”

賀思今卻是管不到這些,她仔細瞧了那帖子,發現是宴朝親筆。

一般親王大婚,請帖應該是由司禮監全權負責,尤其是黃婧本就是司禮監尚司嫡女,根本不必宴朝親自手書。

“娘的意思是說,爹爹已經拿了一份,這一份是單獨給你的?”

“昂,我也奇怪呢,你說這宮裏頭是講究哈,請帖都是一人一人給的,那我與你爹成婚的時候,可是一張帖子上請一家子人的。”

“……”賀思今哭笑不得,卻也終于松了口氣,合上帖子問,“娘最近好像不吐了?”

“嗯,是不吐了,不過月份都這麽大了,再吐就不合适了,這兔崽子再不長眼地折騰,怕是真的不想好了。”

“說得是,許是知道自己這般無法無天的時候不多了,離他落地挨打的日子是要到了。這麽說起來,娘,弟弟倒是個聰明的。”

“呵。”普氏笑得開心極了。

賀思今也跟着笑,手裏頭捏着那喜帖。

哪裏是宮裏人的講究,大約是那人特意多寫了一份。

看來,爹爹應該是在宴朝那邊。

八擡的大轎已經從朝王府出發,宴朝騎在高頭大馬上,路上人聲鼎沸,鑼鼓聲裏,兵馬司與城防衛的人都在,夾道的人群不時有讨要喜糖的人歡騰鬧着。

自有管家領着人發喜餅。

路過賀府門口的時候,宴朝下意識往緊閉的府門瞧了一眼,便是那裏,現在也已經被滿滿湊熱鬧的人群擠着。

“新郎官往這邊看了哎!”

“朝王殿下真是少年俊朗。”

“聽說黃小姐也是十足美人,還是京中第一才女,這才當真是天造地設!”

“是呀是呀!”

……

沒有人會捂嘴別人說吉祥話,哪怕是守在賀府的廿七,聽着也覺得像那麽一回事。

他隐在暗處,卻是突然瞧見從裏邊走出的少女。

賀府裏的人雖是這些日子已經被賀存高和賀思今刻意準了假放出京城去,卻還是留下一些貼身伺候的。

這會兒門外是人,門內,也是趴着人。

那賀家小姐的丫頭,好像是叫阿錦的,就在其中。

此番廿七看着中庭的少女單單只是那麽站着,沒有往前一步,也沒有回去。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仔細辨認了一下她的唇語,似乎是在喚阿錦。

不過現下這喧嚣的,哪裏能聽得見她聲音。

賀思今喊了兩聲,阿錦正興奮呢,根本沒反應。

她便就垂手等在檐下。

有那麽一刻,她突然很想去看一看,那個人身穿喜服的樣子。

她倒是從來沒見他穿過紅色。

這一世遇見他的時候,還是少年意氣,多少見得了他着一些其他色彩。

可那之前的幾年,與她日日相對的人,大多時候都是一身青袍,要不就是玄色,常與那夜色都融在一處。

她有點想象不出,紅衣的宴朝,該是什麽樣子。

分明是最應該該緊張得坐立難安的一天,她卻很是出神地發呆了好半晌。

最後,也沒勾勒出什麽模樣。

大約,是好看的吧。

“咚!咚!咚!”

有鼓聲傳出,賀思今擡起頭,眯眼向着那有些模糊的鼓樓。

真是舉城相賀。

原來,婚禮可以這般震撼。

黃府門外,喜轎落下,伴着隆隆鼓聲,廿五對這馬上人微微點頭。

宴朝颔首,這才下了馬。

縱使是親迎,以朝王殿下的身份,自是沒有被攔門的道理。

他一路進了大廳,便已經有喜婆領着新娘子出來。

宴朝接了紅綢,等她給雙親上了茶。

躬身行禮後,人便就算是接到了。

黃婧亦是默然,入轎前,只用二人能聽見聲音問:“他今日會去嗎?”

“自然。”

“那便就先行謝過朝王殿下了。”

“請。”

喜轎打開,喜婆歡歡喜喜地一甩帕子。

“起——轎!”

作者有話說:

明天入V,明日是萬字大長更,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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