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堂兄 ◇

◎怕是不成◎

那人搖身一變, 卻又與記憶裏的人大抵相似。

賀思今枯坐良久,才發現與他兩世相處,此番竟然已經不能用最簡單的變了還是沒變, 來計量這幾年的重逢。

變的是幾年前月下飲酒的少年, 不變的, 是那雙已與前世一般沉寂的眼。

岑州消息不算閉塞,可對于京城裏的那些人,人們口中的最多也就是今上立了新後, 其子謙王殿下治水有功, 又親自督建新運河, 一心為民,不愧為賢王。再有,便就是廢後落發為尼, 入寺前将五公主托付給了景妃娘娘, 而她曾經的兒子,少年有為的朝王殿下, 自此一蹶不振,少有出府。

離京遠了些,這個中模樣便就沒能說出個大概。

即便如此,剛來岑州的時候,也是常有聽見茶樓裏罵着廢後無恥,替那七皇子的身世惋惜的。

親娘是今上的兒媳,又親自領兵殺了親娘的夫君,自己的大皇兄。

任誰數起這些都得搖搖頭嘆一口氣。

只是時間久了,這些到底是淡了。

謙王聲名大盛, 又是新後真真正正的嫡子, 繼承大統不過是時間問題。

那曾經甚嚣塵上的人, 終究跟着銷聲匿跡。

她以為這輩子,出城那日便就是訣別了。

不想今日再見,心中卻是生出些別樣的滋味來。

賀思今靜靜看向窗外,雨終于歇下,窗前的葉子上淨是水珠,透亮的,黏在葉子上欲墜不墜。

就似這人心,縱使習慣了安逸,待淋了雨,卻仍是止不住地想要開門窺視。

“小姐,今日後來的人,是誰?”阿錦出去探了消息跨進,“老爺都特意回來了。”

“是故人。”賀思今起身去關了窗,她也不知道他為何而來,總歸,不會是太好的事情。

于賀家而言,能被遺忘,就是最好的。

只是這些小丫頭又能懂什麽。

“故人?”阿錦想了想,“京中來的故人麽?難道是訾大小姐?!”

剛說完她便就自我否定了:“不不不,來的是兩個男人。所以,是老爺以前的同僚?”

這小丫頭真是忘性大,竟然沒認出來宴朝。

不過,也好。

賀思今轉了話題:“有這個功夫,你不如替我再去舅舅家一趟。”

青雀聽出話頭來:“小姐是想要去問問那個什麽……洪公子?”

“哼,奴婢替小姐不值!”阿錦立刻道。

“為何不值?”賀思今道,“你哪只耳朵聽過人家慈家提過婚事來着?”

“那他慈二少爺自己送這個送那個的!”阿錦道,“小姐先時說不要不要,他偏生要送進來,還特意回回托了表少爺送進來……”

說罷,她瞟了瞟主子的臉色,不說話了。

“阿錦,猜測歸猜測,不能當真的,更不能從我們的口中巴巴說出來,說了,就落了下乘。”賀思今道,她看着自己的丫頭,“你看你家小姐我,很差嗎?”

“不差!小姐是最最優秀的!便就是當年在南書房裏,比着那京城第一才女也不差!小姐就是這天底下最好的!”

“噗——”怎麽還開始胡吹起來,賀思今搖頭,“嗯,既然不差,為何偏生為了一個不要咱們的人糾纏?”

空氣瞬間沉默。

賀思今狐疑看過去,阿錦紅着眼睛:“什麽叫不要咱們?!誰敢不要小姐你?!小姐何須他們要?!小姐你莫要妄自菲薄!”

“……”賀思今噎住,原本,她倒也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随口勸勸,一時無言,她正了正神色,“嗯,本小姐知道了,本小姐這麽好的人,是瞧他不上。”

“對!”

青雀跟着也是哭笑不得,只低聲問:“剛剛小姐想要去問什麽?”

“雖說慈家這件事情做得出乎我們的意料,可于情于理,都不是錯處,甚至可以說,也算好心。”賀思今偏頭,“這洪公子我們就算是不應,也該當有個了解,不是好随意敷衍的。你們兩個一并去舅母那裏知會一聲,舅母與慈老夫人更相熟,想來該是知道一二。”

青雀應了是:“可要與夫人問過?”

“今日府中有客,爹爹與阿娘還論不上這裏,你直接與舅母說了便是。”

“是。”

前廳中,賀存高嘆息:“此事不比一般,還請殿下允許賀某與家人再行商議。”

“無妨,這次還要處理一些其他的事情,我們可以在岑州等你們。”宴朝道,手邊的茶水已經敗了許久,他伸手端起。

這……賀存高與普氏對視一眼。

“此事确實是父皇有違約定,可如今,他怕是也沒有別的法子。”宴朝擱下茶盞,“半個月,如果半月之後,賀家仍是如今日這般回答,我自會離開。”

話已然說到這個份上,哪裏還能斷然拒絕。

賀存高:“好,賀某也自會好生考慮。”

宴朝颔首。

“敢問殿下來岑州多久了?可有落腳?”普氏問。

“剛來半日,”回答的是廿五,“至于住處,我們自有……”

宴朝擡眸:“此行簡便,未曾與他人道。”

廿五依言退下。

賀存高點頭:“賀某明白了,殿下此行,我們必不會洩露。若是殿下不嫌棄,寒舍還有客房。”

“那便有勞賀神醫了。”

“殿下客氣。”賀存高拍了拍普氏,後者聞意領人退下安排。

接着,他重新看向飲茶的人:“那……恐怕要委屈殿下一陣。”

宴朝颔首:“往後,喚公子便是。”

這日的午膳開得晚,賀思今過去的時候,就見廿五立在門外。

竟然沒走?她本能地往裏邊一探。

這一次,不單單一個側影。

宴朝坐在席邊,正對着門口的位置,輕易就與将将逃跑的人打了個照面。

“……”

“今兒來啦,快來見過你堂兄。”賀存高招手。

什……什麽?

“你堂兄在岑州有些事,要在府裏一陣,就住在東廂房。”府裏現在換了些新人,普氏幹脆就直接道,“無事你與阿楷莫要去打攪。”

“……是。”賀思今垂眸,終究是沒能打出一聲招呼,只挪到了爹爹身邊坐下。

倒是剛剛進門的賀思楷很是天真地擠到了男人身邊:“你是我堂兄?”

宴朝低頭,衣袖已經被人扯住。

廿五趕緊要上前制止,卻聽他那沉默寡言的主子開了口:“是啊。”

“那你叫什麽?”賀思楷問。

賀家二老尴尬極了,恨不能趕緊伸手将兒子給拽回來。

可這事情到底是被人搶先了。

賀思今拎着賀思楷的衣領子:“手洗了沒?”

“阿姐,我洗了。”

“洗了就能随便拉扯人了?再者說,你這烏龜爪子,哪裏洗了?”賀思今偏頭,立刻就有人送了盆子來,“重洗!”

廿五目瞪口呆,重新站好了瞧向自家主子。

宴朝目光落在那個給小人兒洗手的少女身上,少女壓根兒沒敢看他,只是認真搓着親弟的手,仿佛洗手這個事情天大一般不容分神。

突然好笑,他擡眼:“叔父,叔母,先坐下吧。”

這兩聲稱呼叫賀思今手下一滑,險些把賀思楷剛剛擦幹的爪子重新摁回水盆子。

好在賀思楷被教訓慣了,沒敢吱聲,乖乖坐在了她身邊。

只可惜,有些孩子吧,他就是好奇心重,不知倦。

筷子動了幾次,賀思楷又起了心思,偷偷往宴朝那邊湊了湊:“堂兄,堂兄!”

宴朝偏頭,就聽小孩子脆生生道:“我叫賀思楷,我阿姐叫賀思今,你喊我楷弟弟就好。”

賀思今想踹他。

“至于我阿姐……你是不是比我阿姐大?那你可以喊她思今妹妹!”

賀思今停下了筷子。

賀思楷餘光掃見,立馬坐直了,緊接着又頗為無奈地對着宴朝搖搖頭,小大人似的。

這倒是有些像她。

宴朝想着,目光打一邊仍舊沒看他的人略過,而後,笑了笑:“好的楷弟弟。我叫賀今朝,那你跟你阿姐,往後喚我——朝哥哥就是。”

什麽玩意兒?賀什麽今朝?

朝什麽哥哥?

賀思今甚至有些懷疑,這是宴朝在與爹娘一起商量着開的玩笑。

她擡眼望過去,卻發現那人伸手拍了下兔崽子的腦袋,再自然不過。

“啊!你名字裏也有今字啊!是今天的今嗎?”

“嗯,是。”宴朝道,難得多說了幾句,“自然有的,叔父與我爹是兄弟,所以我與你阿姐,也是同輩,取名字的時候商量好了,都得有一個今字。”

“原來如此!”

廿五愣住了,什麽時候主子這麽會編故事了啊?

賀思今也愣住了,不僅是賀思今,就連賀存高都差點噎了飯。

誰和誰兄弟啊?

誰敢跟今上做兄弟啊?!

可他能做的,竟然只是低頭扒飯。

賀思今提着筷子,腦子裏嗡嗡的。

且不論什麽原因,現在,身份是爹爹先杜撰的沒錯,宴朝這也是在解圍沒錯,可這實在……

一時間,她也只能默認了往嘴裏塞菜。

席上單單留了一個傻不愣登的賀思楷,仍是啧啧有聲道:“哎,別說,賀今朝這個名字,還怪好聽的呢!那朝哥哥,你在我們家會待多久啊?”

“一陣子吧。”

“那敢情好!你是客人,我要盡地主之誼,明日我就帶你逛岑州可好?”賀思楷說着,生怕他不答應似的,又道,“朝哥哥,我阿姐她天天管着我,也不給我出去玩,兇得要命。你行行好,帶我出去吧?”

廿五想着,這是賀小姐的親弟弟麽?怎麽跟賀小姐一點不像啊?

宴朝哦了一聲:“你阿姐,這麽兇?”

賀思今心裏窩火,可對着宴朝,她總也不能直接開罵,單是忍着。

不想,有人蹬鼻子上臉。

“嗯,兇!”賀思楷鄭重點頭,甚至開始煽風點火,“我若是她兄長,我定也會管她!”

你可閉嘴吧!兔崽子!

賀思今捏着筷子看過去,正要開口,就聽那人嘆了一口氣。

“怕是不成,我站你阿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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