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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簡直太荒謬了,塔步村作為一個充斥着各種妖魔鬼怪的“盤絲洞”,就算有人并沒有參與犯罪過程,所有的村民應該也是對此心知肚明的,并且因此獲益,怎麽可能會故意把“塔步村”捅到江裴遺的眼珠底下?
當時報案的那個人為什麽要這麽做?他真的是塔步村的人嗎?
江裴遺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這裏面的蹊跷,不過當時他連自己的命都不一定能保住了,更沒有心思去想那麽多。
他咳嗽了一聲,不由牽動了傷口,渾身疼的發麻,氣息有些微弱地說:“給我一根筆,還有紙。”
郭啓明不動如山地坐在原地,看着兩個小輩為了這意料之外的突然發現而忙碌起來。
江裴遺的手相當好看,白皙如玉,指節筆直修長,握筆的時候指骨凸起的棱角也極為漂亮,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一個男人的五官輪廓,然後一張人臉漸漸成型。
是當時等在村碑口,帶領江裴遺他們去邊樹全家裏的那個男人。
江裴遺慢慢吸了一口氣,道:“當時天色太黑了,我看不清那個報案人具體的長相,只能大致複原成這樣,你讓人去問塔步村裏的那群毒販子,這個人的身份到底是誰。”
──只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還是在晚上見的面,沒有刻意地端詳,在四天之後還能将這人的五官特點描繪于紙上……就單挑這一項能力,就已經可以算得上一個非常出類拔萃的刑警了。
林匪石在忍不住贊賞之餘,接過白紙掃了一眼,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古怪,語氣都有點不太對了:“……是他?”
江裴遺眉心一跳:“你認識?”
林匪石的神色難得嚴肅起來,說:“就在你出事的那天淩晨,這人在路上被車撞死了,市局到現在都沒有查明他的身份。”
──那天上午,市局發現的那個沒有查明身份的屍體,居然就是在向陽分局報案的那個男人!
根據林匪石提供的時間線,也就是說,這個男人前腳剛在向陽分局報了案,把塔步村死了人的消息放了出去,帶着江裴遺領走了邊樹全的屍體;後腳就在兩區交界的路上被撞了個“天女散花”,屍體涼了四五個小時,然後被一輛路過的拖拉機發現,出現在市局警方的視野之中……
……太巧合了,這一切都巧合地詭異,為什麽恰好是他呢?
是誰殺了他?
江裴遺的腦子不由自主地高速運轉了起來,但是身體狀況卻跟不上,他現在其實非常虛弱,在疼痛巨壓之下的精神狀态根本不适合深入思考案件──江裴遺的呼吸變的急促起來,悶雷般的耳鳴聲跟着一起卷土重來,嘴唇開始輕微地顫抖。
郭啓明:“小江?”
這時江裴遺的主治醫生推門而入:“林隊長,我聽說江警官醒了?”
林匪石彎腰将床板搖平,讓江裴遺平躺在床上,擔心地對醫生說:“剛醒不久,我們說了一會兒話,他現在好像不太好。”
主治醫生皺起眉道:“病人現在不适合跟任何人談話,流血受傷都是失元氣的事,需要靜養一陣才行,更何況他還在發低燒,情緒一定不能太過激動。”
“哼,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嬌氣了!”郭啓明特別不以為然地說,“當年老子中了三發子彈,渾身都是血刀子,第二天照樣能躺在病床上指揮行動,要是誰都說兩句話就完蛋,元淩省早就沒人了!”
“您勇者無敵嘛,”林匪石急忙順毛道,“我們江隊的身子骨可比不上您當年硬朗,再說了,我們這個年齡段的年輕人,都是吃垃圾食品長大的,不骨質疏松的就是非常健康了!”
郭啓明斜了他一眼,林匪石和江裴遺都是他特別偏愛的兩個後輩,雖然性格千差萬別,但是在郭啓明眼裏,這兩個人身上有一種共同的、讓人不忍斥責的氣質,他搖了搖頭:“既然小江沒事,我就先回省裏了,這邊的案子你們自己解決,但是不管在什麽情況下,永遠是生命安全最重要,明白了嗎?”
林匪石含笑道:“我最惜命啦,這句話我一定轉達給江隊!”
郭啓明目光複雜地看了他一眼,起身離開了病房:“守着江裴遺吧,不用送我了。”
江裴遺又昏睡了八個小時才醒過來,這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外面的星空一片墨水般的濃黑,病床旁邊吊了一個小燈,從金黃色的燈絲裏發出非常暗淡的光。
林匪石伏在病床邊,歪頭躺在臂彎裏,閉着眼睡的很熟,從江裴遺的角度看過去,他的睫毛卷而長,嘴唇一直是玫瑰花似的嫣紅色,微弱的燈光給他渡了一層淺金色的邊,這個年輕男人簡直好看的不可思議。
江裴遺看了他片刻,默默移開了視線,不想吵醒他,就睜着眼望着天花板,一直沒有說話。
不想林匪石卻忽然直起了身子,伸手揉了一下眼,小聲嘟囔了一句:“你醒了啊。”
江裴遺看他連眼皮都沒睜開,一副困唧唧的樣子,忍不住好奇道:“你怎麽知道我醒了?”
“呼吸聲變輕了,能聽出來。”林匪石半睜着說,“想吃什麽嗎?喝不喝水?上廁所嗎?”
江裴遺一直是挺冷感的一個人,不擅長處理人際關系,也總是獨來獨往,他單兵作戰久了,都快忘了被人照顧是什麽滋味,在不太适應之餘,還有點難以言喻的感動。
“不用了。”江裴遺輕聲說:“你繼續睡吧。”
他的目光向外面掃了一眼,看到這房間裏只有一張床,還有一個寒碜到讓人牙酸的小破沙發,猶豫了片刻,他又說:“不介意的話,可以上來睡。”
江裴遺這個是特別加護病房,具體表現在病床比普通病床要寬那麽一點,躺兩個成年人基本沒問題,再加上這兩個男人都是瘦的細條條的,中間估計還能再塞上一個。
在有選擇的情況下,林匪石從來不會委屈自己,同床共枕算什麽,只見他一點兒都沒猶豫地把披在肩頭的大衣放到沙發上,掀開被子躺到了江裴遺的身邊,稍微歪了一下頭,墊了一下枕頭,然後閉上了眼。
江裴遺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漫無思緒地想着這件案子的來龍去脈,但是夜晚的被窩實在不是思考問題的地方,他整理了一段時間,竟然又有些昏昏欲睡。
江裴遺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态不适合捋線索,正準備閉上眼再休息一會兒,就感覺到旁邊的人好像是……朝他的方向動了一下。
林匪石清醒的時候比較“正人君子”,雖然比較喜歡撩騷,那也是進退有度,風騷的恰到好處,但是他睡着的時候就不是特別“規矩”了,剛才他只有半個後腦勺墊到了枕頭,睡的別別扭扭的。
──只見膽大包天的林匪石向江裴遺那邊翻了一下身,變成側躺的姿勢,腦袋順勢往前貼了一段距離,全都靠在了枕頭上,這個姿勢讓他的下巴幾乎墊到江裴遺的肩膀,呼吸間撲灑的熱氣全都環繞在那修長的脖頸附近。
江裴遺轉眼看着他,然後擡起頭把枕頭往那邊推了一點,就不管他了。
第二天早上,兩個人一邊吃着早飯,一邊讨論案子,這時候他們的臉色就都好看許多了,林匪石坐在靠窗的位置懶洋洋地曬太陽,伸手給江裴遺剝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土雞蛋,“我已經讓在局裏的同事們拿着照片去問了,如果他真的是塔步村的人,報案人的身份應該馬上就會有消息。”
“──不過我想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江裴遺把蛋黃在小米粥裏攪碎了,用勺子喝了一口:“這個人的死因,你們的結論是意外交通事故還是故意?”
“我個人更偏向故意,現場證據也是這麽說的,”林匪石道:“如果用‘因果論’的邏輯來考慮這件事,那個人報案的唯一結果就是造成了塔步村的覆滅,這麽看,他跟我們好像是一夥的。”
但這明顯說不通,假如那人真的有心幫助警察,大可不必繞這麽大一個彎子,直接告訴公安局塔步村是個制毒窩點就好了,為什麽要通過一具死于非命的屍體來引出塔步村呢?
江裴遺眉心緊蹙,漫不經心地劃着湯勺:“塔步村這個制毒窩點被連根拔起,除了有利于社會公衆,還會對誰有好處?”
應該是沒有了……不,确實還有一個!
林匪石像是被他這句話點通了什麽,若有所思地說:“假如你是一只争強好勝的老虎,想在一片初來乍到的新領域內稱王,最快的辦法是什麽?”
江裴遺眸光一暗,低聲喃喃道:“……殺死現在的虎王。”
林匪石在天馬行空的領域向來非常大膽,能将腦海中最基本的猜想向外無限衍生,他徐徐不疾地說:“假如有一股外來的勢力想要插手重光市的毒品交易,那麽第一個競争對象就是塔步村的這一幫人,以我現在的了解,塔步村的毒品流通量完全可以籠罩整個重光市的需求,霸主地位基本上是難以撼動的。”
江裴遺沒有說話,靜靜地看着他。
“這只老虎的野心很大,不是想要來分一杯羹,而是完全取代塔步村的位置,壟斷重光市的毒品市場,控制毒品的起始價格。”
“現在塔步村的基地被警方挑了個天翻地覆,繳獲了五十多斤毒品,還有許多臺制毒機器,這可以說是斷了本地的毒品供應源泉,求而不得的瘾君子們朝夕生不如死──如果有人在這個時候高價銷售毒品,一定有許多人傾家蕩産也趨之若鹜。”
“然後,老虎就可以借這一個機會,發展他自己的販毒網絡。”說到這裏,林匪石忍不住輕笑了一下:“不過,如果我猜的都是真的,那這只老虎就真的太聰明了,他并不去正面跟虎王作對,而是借了獵人的刀。”
江裴遺的心髒越來越沉,因為他竟然沒能從林匪石的猜想裏找出一絲邏輯上的漏洞,他本來以為無心插柳地發現一個毒窩就足夠離奇詭谲,假如這一切都是早有預謀,假如龐大的塔步村也只是一枚棋子……那整個案子未免就太可怕了。
“還有,江隊,你不覺得整件事發生地都太巧了嗎?恰好是那一天晚上、恰好是你、恰好是塔步村,”林匪石用雪白整齊的牙齒咬着豆漿吸管,吐字含糊地說:“給我的感覺,像是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操縱這一切。”
──這句話說者無意,卻在江裴遺的心裏掀起了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息。
江裴遺掩飾什麽似的閉了一下眼,輕聲道:“如果那天我沒有到塔步村打探情況,而是選擇棄之不理,或許以後還會有更多的‘邊樹全’出現,直到塔步村徹底暴露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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