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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隊,你昨天讓我查的那個報案人有嫌犯指認了,确實是塔步村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叫苗成仁,他老婆苗紅還在我們拘留所關着呢!”
向陽分區是“苗”家大戶,起碼有一半的人都是姓苗的,這夫妻倆五百年前還是一家人。
林匪石的手機開了擴音,坐在病床上的江裴遺聽到這話,問了一句:“他家裏還有其他人嗎?”
這兩個隊長說話的聲音都非常有個人特色,林匪石的聲音總是帶着一絲不太正經的笑意,低磁地有點醉人,紅酒似的,而江裴遺則截然相反,是那種一聽就格外冷清淡然的,像寒泉裏泠泠碰撞的冰。
祁連一聽這聲音就條件反射般打起精神,噼裏啪啦道:“根據他老婆苗紅的交待,他家裏還有一個兒子,但是事發前幾天被送到外地的親戚家裏去了,現在還沒回來,應該還不知道他家人出事的消息。”
“好的,我知道了。”林匪石接過話音,“明天是周日,讓大家都別來上班了,在家裏休息一天。”
祁連歡快地說:“好嘞,林隊再見!”
挂了電話,林匪石見到江裴遺滿眼不可思議地瞪着他:“現在這個時候你怎麽能讓他們都走了?”
市局審訊室一下子擠了幾十號人進去,還不能判斷哪幾個是主謀,哪些是從犯,犯罪程度如何,從信息錄入、審訊、偵查到整理報告……市局現在的工作量龐大到難以想象,日夜兼程都不一定能幹的完,正是緊急用人的時候,林匪石怎麽能帶頭讓他們回去不務正業?
林匪石有理有據地回答:“本來明天就是正常休班,刑警也是人,讓他們周六加了一天的班已經很不好意思了,不能剝奪下屬自由娛樂的權利呀。”
江裴遺:“你──”
林匪石不等他冒火就及時打斷他,語氣軟的跟棉花糖似的:“有話好好說,別兇我嘛。”
江裴遺面無表情地跟他對視片刻,然後冷冷地移開眼神,嘴皮子動了兩下:“我建議你去審問一下苗紅,如果苗成仁真的做了什麽,她可能會知道部分內情。”
林匪石頓了頓,道:“你覺得,邊樹全有可能是被苗成仁殺的嗎?”
林匪石對這兩個人是完全不了解的,他只看到過苗成仁的屍體,而江裴遺卻跟活的苗成仁接觸過,并且知道邊樹全某些的死亡細節。
江裴遺向後靠了一下,習慣性地皺起眉,閉着眼回憶道:“我記得當時看到邊樹全屍體的時候,根據屍體現象來推斷,人起碼死了超過兩個小時了,他的死亡時間應該是晚上五點到六點左右,但是我不能确定。”
“……邊樹全的家裏很幹淨,沒有打鬥過的痕跡,他應該是突發性死亡的,還有,他的手臂上有一個針眼,我懷疑是有人給他注射了某種致死性試劑,可能是熟人。”
“至于是不是苗成仁,我不能下結論。”
林匪石回到市局,帶了一個值班的刑警,親自審問苗紅。
審訊開始之前,他把電話打給了在醫院裏養傷的江裴遺,讓他在那邊聽着這場提審。
苗紅是一個非常見老的女人,眼角的褶子堆出了大波浪,雜草般的短發,皮膚很黑,嘴唇厚實,胖墩墩的,模樣像是一個諧星小醜,坐在審訊室的椅子上有一種荒腔走板的滑稽感。
林匪石推門走進來的時候,整個審訊室好像都亮堂了起來,那古板禁欲的黑色警服都不能蓋住他的風流潇灑,相反顯出了另外一種更加迷人的味道。
林匪石連自我介紹都不做,眉眼間帶着标志性的笑意,直接開門見山地說:“你好苗紅,我有一些事想問你,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苗紅點了點頭,猶豫着說:“是,是關于我丈夫的嗎?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家了……”
林匪石惬意地靠在椅子背上,向下垂着修長的眼睛:“我聽說邊樹全是你的鄰居,你們兩家關系怎麽樣?”
“說不上太好,老苗不太喜歡跟的人打交道。”苗紅說。
“苗成仁是什麽時候失蹤的?”
“五六天了。”
“苗成仁在失蹤的那天下午出過門嗎?”
苗紅這次想了想,才說:“沒有。”
江裴遺溫柔地說:“不要着急,你可以再仔細想想,不需要出去很長時間,只要離開你的視線之外就可以。”
苗紅沉默地更久了,大約過了一分多鐘,她才再次開口:“他好像……去上了一趟廁所,但是不到十分鐘就回來了,然後晚上又出去了一趟,再沒回來。”
苗成仁和邊樹全家是鄰居,一分鐘就能走到對方的家門口,十分鐘的作案時間,其實足夠了。
林匪石的腦海中構思出了一個場景:
邊樹全一個人在家裏,隔壁的苗成仁忽然不請自來地拜訪,告訴他村裏研究出了一種新型毒品,問他要不要嘗試一下。
邊樹全作為一個資深瘾君子,不可能抵抗這種誘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苗成仁拿出一支針劑,從邊樹全的手臂打了進去──那根本不是什麽新型毒品,而是足以讓人短時間死亡的毒藥。
然後苗成仁可能有說有笑地離開了邊樹全的家,回到了自己的家裏。
林匪石道:“他是幾點去的廁所?”
苗紅回想了一陣:“四點半左右,快五點吧,我記不清了。”
──江裴遺說邊樹全的死亡時間大概就是在晚上五點到六點這個區間!
林匪石不動聲色地繼續道:“在苗成仁失蹤的前一段時間,他有什麽反常的表現嗎?”
“他把我們兒子送走了,說很快也能帶我走,離開這個地方,再也不回來了,他說以後就有錢了,不用再靠村裏養着,讓我準備收拾東西。”
林匪石覺得這話有些奇怪,追問道:“為什麽要走?他不是自願留在塔步村的?”
“老苗他一直不想幹販毒的生意,但是村裏給我們錢,讓我們替他們幹活,晚上出去看着村裏,不讓眼生的外人進來。”苗紅道:“我們不想幹這個活,但是沒有辦法,我們太窮了,村裏不養我們,我們就活不下去了。”
世界上所有正義良知、是非黑白,恐怕都抵不過“我們太窮了”這五個字,尤其是窮到連生存都成問題的時候,求生的欲望更是能夠以絕對性的優勢壓倒一切反對的聲音。
有錢能使鬼推磨,有時候人還不如鬼。
林匪石單手撐着下巴:“為什麽他會忽然決定帶你走?他的錢是從哪兒來的?你問過他嗎?”
“他不告訴我,說不用我問,我就是一個女人,他到哪裏我就跟到哪裏的,”苗紅近乎麻木地道:“那天晚上,老苗他按照排班表出去巡邏,就再也沒回來。”
林匪石一向反感“附庸論”的說法,尤其這句話從一個女人嘴裏說出來,讓他的眉梢微不可查地向下一壓。
這個雙目無神的農村女人用略微膽怯的語氣說:“警察同志,老苗,他,他怎麽了?”
林匪石一眨不眨地看着苗紅,眼裏晃着一點笑意,他還是那個一成不變的微笑的表情,起身輕聲地說:“他死了。”
然後轉身離開了審訊室。
“喂,你都聽到了嗎?”林匪石捧着沒挂斷的手機,走到辦公室。
“嗯。”
江裴遺正要說點自己的想法,就聽到對面那人悠閑道:“晚上想吃什麽?”
“……”江裴遺只好改口說,“你以後不用過來了,有什麽事我會喊護工幫忙的。”
“下面食堂的飯太難吃了,喂給我兒子都不會吃的,晚上就喝山藥蝦仁粥吧,我先回家了,見面再說。”
江裴遺先是震驚于林匪石居然都有兒子了,然後又想到這幾天吃的如果不是食堂飯,那是從哪兒弄來的──難不成是林匪石自己下廚做的?
想到這裏,江裴遺臉上的表情一下就不太對了。
……他一直不喜歡欠人情,因為覺得還起來太麻煩,你來我往地就要産生“人際關系”,那是他最不擅長應付的東西。
晚上六點,林匪石拎着一桶剛做好的熱粥來到病房,熟門熟路地撐開床邊的桌子,從櫃子裏拿出兩個碗,盛了粥放在江裴遺的手邊。
江裴遺看了一眼,碗裏飄着好多飽暖碩大的蝦仁,跟其他粥鋪裏“萬花叢中一點紅”的海鮮密度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下面還有山藥、青菜、雞肉絲、扇貝等等,營養豐富并且均衡。
江裴遺覺得他對林匪石的态度其實一直算不上好,甚至是非常冷淡的,他對人一向如此,沒有什麽例外。
但是林匪石好像一點都不在意,成天笑意盈盈的,對他語氣稍微重一點,就開始小聲地商量“不要兇嘛”,跟個愛撒嬌的姑娘似的。
江裴遺居然拿他沒什麽辦法。
林匪石坐在床邊,用勺子輕輕攪着海鮮粥,說:“我感覺,整個案子應該是這樣的,假如真的有這麽一只老虎,他想要在重光市開疆擴土,首先就要解決另外一只老虎。”
“他知道塔步村裏藏着的秘密,但是沒有選擇自己動手,而是通過某種手段,讓警方注意到這個位置,主動去調查。”
“苗成仁是他的第一枚棋子,他用金錢和自由的誘惑說服苗成仁殺死邊樹全,并且把邊樹全的死捅到公安局。下一步,公安局是他的第二枚棋子,他只要坐等公安出手鏟除塔步村,就幾乎不費吹灰之力解決了最強勁的敵人。”
“苗成仁當天夜裏應該是去見老虎的,但是沒想到老虎出爾反爾,直接滅口了。”
江裴遺始終保持沉默,冷峻的眉眼顯得格外寡淡。
林匪石道:“根據剛才的推理,差不多可以給出初步人物畫像,這只老虎相當聰明,犯罪經驗老道,手段狠辣,性格貪婪,蔑視生命,同時他還擁有大量的毒品儲備,在省內的其他地方應該也有販毒窩點。”
邊樹全的屍體被做賊心虛的藍蔣下令光速火化了,而當夜的報案人苗成仁十有八九就是殺死邊樹全的兇手,他是在賊喊捉賊,可是現在兇手又變成了第二個受害人。
而真正伺機而動的“黃雀”還在暗處,隐藏在層層缭繞的迷霧之後,黑色的身影若隐若現。
至于邊樹全死亡的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是怎麽被人殺害的,随着兩位當事人的死也完全無從調查了,真相與屍骨一同被埋葬于地底,真真正正地死無對證。
江裴遺沉寂了許久,忽然開口道:“林隊,我們還缺了最重要的東西。”
林匪石擡起眼:“嗯?”
“證、據。”江裴遺一字一句清晰道:“事實上到現在為止,我們都沒有任何的證據,一切都是你個人的猜想,甚至從頭到尾都可能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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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