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開始藍蔣都沒有認出這警察是誰,直到江裴遺在他對面坐下,面無表情看着他的時候,他秀美而冷俊的五官才跟記憶裏那個帶着無框眼鏡的男人漸漸重疊在一起。

──就是這個人,就是這個人把他親手送到了這裏!

“我聽說,你在審訊的過程中拒不認罪,現在看到我還有什麽好說的嗎?”

藍蔣直勾勾盯着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往外吐:“江、裴、遺。”

“想不到我們下次見面是這種情形吧,藍隊長。”江裴遺神色平靜地說。

“确實想不到,”藍蔣的五官微微扭曲,每個字都說的咬牙切齒,“你可真能裝啊,在辦公室裏裝的跟個孫子似的,連我都騙過去了!”

江裴遺不屑于跟一條喪家之犬逞口舌之快,只是淡然地敘述:“你們馮副局長已經認罪了,并且有十多個人供出你是他們犯罪‘保護傘’的事實,收取賄賂為塔步村的存在發展提供便利條件,你還想狡辯到什麽時候?”

藍蔣行事小心謹慎,包庇這麽大一個犯罪團夥,居然沒有留下直接證據,他從前贓下的錢財都是直接收的現金,早就被他花的沒影了,現在除了口供之外,市局還沒有找到能夠直接證明他有罪的證據。

藍蔣可能是認定了這一點,直到現在都死咬着不肯認罪,他冷冷地說:“那是他們知道必死無疑了,想多拉我一個下水!”

江裴遺“哦”了一聲:“這麽做對他們來說有什麽好處嗎?”

“江隊沒聽過一句話叫‘死也拉個墊背的’麽,我的這群好兄弟啊,見不得我在外面逍遙快活──不過我不太明白,這次案子牽扯的警察那麽多,為什麽江副支隊就來針對我一個?”藍蔣死死盯着江裴遺,瞳孔閃爍着邪光,近乎有些惡意地說:“就因為我摸了一下你的腰?”

這句話一出,審訊室裏外所有人的表情都不對勁了,林匪石更是直接皺起了眉,江裴遺則是有些茫然地眨了一下眼──他為什麽對這件事根本沒印象?再說了,都是男人,摸一下又……

直到這時,江裴遺才反應過來藍蔣眼中的惡意是從何而來,他放在桌子上的手緩緩握緊,冷冰冰地跟他對視。

藍蔣明顯被這個表情取悅了,微微向前一靠,慢慢地說:“可惜那天晚上讓你跑了,不然……”

審訊室外面一個女警皺眉道:“這男的可真惡心,吐了。”

江裴遺無動于衷地當口打斷他:“藍蔣,你以為我是怎麽發現塔步村這個地方的?”

藍蔣臉上得意的表情一僵,笑容漸漸消失,眼珠遲緩地轉了兩下。

江裴遺有些憐憫地看着他:“剛到向陽分局的時候,看到你不學無術的行事作風,當時我就懷疑你,所以在你的辦公室裏裝了,雖然不太合規矩──但是你自己說過的話,總不會忘了吧。”

藍蔣幹裂的嘴唇蠕動了一下,面色蒼白:“我……”

江裴遺将桌子上的U盤在食指上晃了兩圈:“你要不要聽聽你都說過什麽?在市局審訊室裏,當着外面的刑警、還有監控室裏局裏領導的面──”

藍蔣的咬肌因為用力過度而不段痙攣顫動,瞳孔急劇收縮後擴張,那是一個“宏圖壯志”的人走到窮途末路時最後的垂死掙紮,許久,他繃的筆直的後背緩緩塌進了椅子裏,聲音沙啞道:“……不用了。”

江裴遺抓着U盤,起身就走。

藍蔣目光灰敗地看着空中某一點,對着審訊桌前面的刑警機械般開口敘述他包庇犯罪的過程……

江裴遺走出審訊室,從外面監控畫面中盯着他,開口諷刺了一句:“死鴨子嘴硬。”

林匪石卻覺得有點不太對,轉頭問:“這U盤裏真的有錄音?”

江裴遺淡淡道:“沒有,騙他的。”

林匪石點點頭,實話實說道:“我就覺得那U盤看着眼熟,好像是人家小劉警官的。”

江裴遺:“……”

林匪石想起剛才藍蔣的話,感覺江裴遺在某些方面的危機感實在是太遲鈍了,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以後不要随便讓人摸你的腰,男人也要注意。”

江裴遺頓時有些不自在地說:“我當時沒想到他是……我又不好看,他怎麽會……”

當江裴遺說到“我又不好看”的時候,旁邊刑警們的小眼神愈發不對了,祁連幹巴巴地笑道:“您要是還‘不好看’,那我們就真的可以當場投湖自盡了。”

江裴遺向來不怎麽在意自己的長相,有時候一天都照不上一回鏡子,他覺得男人的臉是最沒用的東西──長的好看有什麽用?沒有能力都是百無一用的繡花枕頭。

祁連忍不住問:“那你覺得我們林支隊好不好看?”

江裴遺敷衍道:“還行。”

林匪石:“……”

祁連:“……”

林支隊都才是“還行”,祁連心裏瞬間就平衡了。

祁連鼓起勇氣:“那您覺得我呢?”

江裴遺看他一下,評價道:“挺好看的。”

林匪石再次:“……”

祁連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匪石有氣無力地說:“你們江隊對‘顏值’兩個字可能有什麽誤解。”

江裴遺斜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因為市局的房間有限,兩個領導一向是安排在一個辦公室裏的,以前刑警們也沒覺得有什麽,但是這兩個新來的支隊長同進同出,就莫名有種“成雙入對”的感覺。

下午,江裴遺戴着眼鏡在辦公室裏看重光市以前的案子,一堆卷宗摞的比旁邊的電腦還高,由于這邊各種偵查設備都比較落後,監控覆蓋範圍還不到本地的千分之一,刑警素質不高、法醫資源也緊缺,總之是各方因素都在齊心協力地拖後腿,所以大多案子都是無疾而終,案件的偵破率低到了一個讓人不忍直視的數字。

江裴遺看的眉頭越來越緊,辦公室裏的氣壓也一寸寸低了下去。

房間的門被“嘎吱”一聲推開,來人詫異地“喲”了一聲,“怎麽感覺房間裏比外面還冷啊,誰又惹我們江隊生氣了?”

江裴遺面無表情地合上了手裏的卷宗。

林匪石在他旁邊坐下,眼皮自下而上擡起來,露出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溫柔地邀請道:“江隊,跟我去一趟塔步村?”

江裴遺轉眼看他:“幹什麽?”

“找一下證據啊,反正現在也沒有什麽頭緒,在局裏閑着也是閑着,”林匪石一本正經慫恿道,“去不去?”

江裴遺想了想,披上一件外套,下巴微微一揚:“走吧。”

林匪石不會開車,自覺往副駕駛上一坐,打開“旅行青蛙”的App,上去劃屏收草,江裴遺單手開着車,目光平視前方,忽然就聽到旁邊的林匪石含着笑意說:“我兒子給我寄明信片回來了。”

──江裴遺還是不能接受他居然已經有兒子了這件事,欲言又止了半晌,還是忍不住說:“他多大了?”

“好像還不到四歲,”林匪石對答如流:“昨天還在家,現在出去旅游去了。”

江裴遺:“……”

他覺得林匪石這話聽起來有點說不出的詭異,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麽接話,林匪石也萬萬想不到他們兩個人的對話完全沒在一個次元,悠閑地給他的青蛙兒子買了一個新出的小碗,放在出行背包裏。

兩個人就在這種安靜且詭異的氛圍下和平共處了一路,林匪石是那種上車就容易犯困的體質,沒一會兒就靠着車窗睡着了,江裴遺聽到旁邊傳來的平穩呼吸聲,轉頭看了他一眼。

開車到向陽分區的邊界,前面的路就不太好走了,都是颠簸不平的土路,開上去跟滾筒洗衣機似的,江裴遺看林匪石還沒醒,就把不知道誰放在車裏的兔子玩偶墊在他的腦袋和車窗玻璃之間,就算左搖右晃也不會磕到頭。

這一路開了将近兩個半小時,在快要到達塔步村的時候,林匪石不用人叫自己就醒了,他看着從天而降的粉紅兔子,有些茫然地眨了兩下眼睛,然後臉上浮起一絲微妙的笑意。

江裴遺先帶着這睡神去了邊樹全的家,他家裏現在還有當時偵查現場留下來的白色粉筆痕跡,江裴遺道:“他的屍體當時就在這裏,仰面朝上躺着,現場基本上沒有任何變化。”

林匪石在他家裏轉悠了兩圈,對“窮”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看樣子塔步村靠制毒販毒賺的錢基本上沒有流入到村民的口袋,只是給他們吃喝,讓他們勉強死不了罷了。

然後他們又去了苗成仁的家,就在一牆之隔的另外一戶人家,根據林匪石的猜測,這個人恐怕就是殺死邊樹全的兇手,還跟“老虎”曾經有過聯系,或許他家裏會有什麽線索。

整個塔步村都飄蕩着一股難以言喻的臭味,在偏遠山區的農村,一般人家都是蓋不起廁所的,大多是“露天場所”,簡單粗暴的一個大坑,冬天還好,夏天那氣味簡直讓人難以忍受。

林匪石探進頭去望了一個眼神就出來了,并且光速撤退,進屋找江裴遺去了。

江裴遺從一個上鎖的抽屜裏翻出了一萬塊錢現金,都是锃新的紅票子,這對苗成仁來說絕對不是一個小數目,應該是什麽人給他的──所有證據都在往“有人教唆指使苗成仁”的方向靠攏。

他用帶着手套的右手将那一疊現金裝進物證袋裏:“回去讓物證科的人檢查一下,說不定能提取到第二個人的指紋。”

林匪石道:“我覺得可能性不大,應該沒有哪個毒枭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江裴遺淡淡地說:“萬一呢。”

兩個人把苗成仁的家裏翻了一遍,除了那一萬塊錢,沒有找到其他可疑的線索,就準備打道回府。

走到廁所附近的時候,江裴遺的腳步一頓,稍微偏了一下頭:“那邊你看了嗎?”

“沒有,但是……”林匪石僵硬地站在原地,非常難以啓齒地說:“你最好……別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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