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砰!
砰!──
一個中年大漢被雷霆一腳蹬到了牆壁上,然後身體轟地一聲落地,砸的地板都在不住地震動,随即他的頭被一雙格外瘦骨嶙峋的手拎了起來,又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大漢的嘴裏噴出半顆血牙,含糊不清地求饒:“住手、別打──別打了!”
沿着那條濺着血的削瘦手臂看上去,動手打人的是一個年輕的男人。
這個年輕人的臉出乎意料的秀美,甚至有些沉靜內斂的味道,跟他手下往死裏打的動作産生巨大的反差──但是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從他的眉角直拉到鼻梁,右唇角浮起一片淤青,再往下看,身體幾乎是遍體鱗傷。
年輕人閉了一下眼,一拳打到了他的頭上。
砰!
骨頭和骨頭劇烈碰撞,發出了讓人齒寒的悶響,從他握緊的手指縫隙間不斷飛出鮮紅的血滴。
這個年輕人大概是早就已經沒有力氣了,但是整個人還是陷入了一種無法自控的、高度應急狀态,他的瞳孔渙散、眼神呆滞,一雙眼睛好像死了,機械運動般揮起拳頭打向身下男人的眼睛、颌骨、太陽穴。
──江裴遺感覺自己的狀态不對勁,他好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攫住了,雙腳釘在原地不能動彈,不能去拉開互毆的那兩個人,也張口說不了話,只能在旁邊看着這血淋淋的一幕。
年輕人的拳頭不停落下,大漢掙紮着擡手掐住他的脖子,但是他被打的精疲力盡,渾身都疼裂了,手指根本用不上力氣,形同虛設。
年輕人又是一拳狠狠地掼在他的臉上,被按在地板上的男人從嘴裏不斷向外湧出鮮血,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倒氣聲,胸膛劇烈起伏着抽搐了兩下,然後再也不動了──這個人是被一拳一拳生生打死的。
鮮紅刺目的血液無聲流淌到地板上,畫面好似凝固般靜止了許久。
然後江裴遺看到那個戰鬥的勝利者──他像是累極了,渾身都在虛脫地發顫,兩條胳膊抖的不像是自己的,他的臉上都是透明的水珠,不知道是汗水還是眼淚,一顆一顆從染血的下巴尖落下,許久才從男人的屍體上狼狽地滾了下來,癱軟地坐到了地上。
像一只傷痕累累的棄獸。
這個年輕人極為緩慢地擡起了雙手,他的手上都是溫熱的鮮血,鏡子似的反着紅光,江裴遺從他的手掌裏看到了一張熟悉的人臉──
“鈴鈴鈴──”
上班第一天的鬧鐘聲一秒不差地響起,江裴遺猝然睜開了眼,彈跳似的從床上驚坐了起來,心髒急劇跳動,冷汗從蒼白的額角落下。
他心室的血液争先恐後地撞向四肢,有些尖銳的喉結艱難滾動了一下,胳膊乃至指尖都在輕微發抖,小拇指不正常地痙攣。
半晌江裴遺才緩慢地舒出了一口氣,睜開冷浸浸的、冰石般的眼睛,深黑的眼珠淬着霜刀似的寒光,他用手掌将細碎的頭發都拂了回去,露出幹淨潔白的額頭,穿着睡衣走下床洗漱。
江裴遺一般總是第一個到市局的,而林匪石不出意外都是最後一個,從來卡點上班,經常性遲到──重光市還沒引進“打卡”的高級系統,晚十分鐘半個小時也沒人說他什麽。
“林隊過年好!”市局裏充滿了喜氣洋洋的問候聲。
“大家過年好呀,”林匪石眼裏帶着笑,問道,“你們江隊來了嗎?”
“應該早就到了,在辦公室裏吧,但是我們都沒看到他。”祁連小聲地說,“江副隊一般不跟我們打招呼的。”
“你們江隊臉皮薄的很,下次你見着他多說兩句,他就跟你說話了,加油。”林匪石鼓勵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轉身上樓了。
他推開辦公室的門,江裴遺果然在裏面,不過好像是在走神,坐在椅子上,眼裏沒什麽焦距地盯着自己的手心。
“今天才初七,年還沒過完呢,你不去跟樓下的同事們說句過年好啊。”林匪石用不鏽鋼杯子倒了一杯水,随口跟他說道。
“有什麽好說的。”江裴遺冷淡地說。
“新的一年圖個吉利嘛,幹刑偵這一行很相信玄學的,比如我就特別相信我是一條絕世錦鯉,”林匪石兩只手把他提溜起來,半推半抱地把他弄到門口:“走了,同事們都在樓下等你呢。”
江裴遺沒辦法,只好跟他一起下樓。
“江隊過年好啊!”“江副過年好~”
江裴遺點了一下頭,輕聲回了一句:“過年好。”
江裴遺給人的感覺一直是那種帶着刺的、非常非常難以接近的,像雪山最頂端的那一捧冰雪──這是別人眼裏的江副隊,但是林匪石總覺得,江裴遺只是對外人冷淡一些罷了,在人際交往上的性格比較被動,如果有人願意在他身邊,江裴遺并不會拒絕。
反正在林匪石的印象裏,江裴遺是從來沒有拒絕過他的。
江裴遺感覺跟他們實在沒有什麽可說的,刨去讨論案情之外,他向來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他看了林匪石一眼,然後轉身走了。
從外地回來的刑警們帶了一大堆特産回來,林匪石挑了一點,準備讓江裴遺嘗嘗,跟同事們聊天的時候,他有意無意地提了一嘴:“最近這兩天有什麽新案子嗎?”
“市局反正是沒接到報案,各個分局也沒有提交上來的,”一個女警玩笑道:“犯罪分子大概也過年去了吧。”
祁連八卦說:“我聽說隔壁Q市大年初一在路上砍死一個人,好多出去串門拜年的都看見了,還拍照發網上,都上熱搜了,兇手跑了還沒抓着呢,那邊市局的同事被罵的狗血淋頭的,真是倒黴。”
林匪石好奇道:“為什麽啊?基本案情确定了嗎?”
“聽說是以前就有私人恩怨,小宇宙一直憋着沒爆發呢,選擇在過年這個節骨眼動手,讓他們一家人都不安生,可真是個狠人。”
“喲,在說什麽呢這麽熱鬧。”一道男聲從門口傳了過來,粗犷嘹亮:“第一天就開始讨論案子了啊?”
林匪石回身一看,是隔壁緝毒支隊的老王。
老王的視線進門就黏在林匪石的身上:“不是我說啊,你們外地人長的就是好看,氣質就是不一樣,你這衣服,一天換一套啊!”
聽了這句話,林匪石神氣活現地“咳”了一聲,假裝不是在嘚瑟地說:“我們江隊給我買噠!”
這句話一出,滿屋子的刑警都愣了,眼珠子都掉下來了。
──江副給林隊買衣服?他們發現了什麽?
“那你跟他這關系不錯啊,”老王稍微壓低聲音道:“我聽我手下的人說,這個江裴遺剛來沒幾天就把你們刑偵隊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什麽歪風邪氣都沒了,我跟他沒見過幾面,真有那麽厲害?”
林匪石點點頭:“超厲害的!”
“哦對了,有件事我得跟你說。”老王正色道,“年前你不是讓我多注意毒品市場這塊兒嗎──你可能還真是猜對了,我放出去的線人跟我說,塔步村封停了之後,散戶手裏的毒品都賣空了,還沒有從外地進貨的渠道,這些個瘾君子都瘋了,就過年這半個月,一管海洛因炒到了一千多塊錢!”
在塔步村的一千塊錢,到了一線大城市基本上可以當五六千用了,這群人真是瘋了。
林匪石倏然擡起眼看他,輕聲問:“有人出手了嗎?”
老王神情嚴肅地“嗯”一聲:“上來就是大手筆,據說手裏有五百根注射型海洛因,按現在的價格賣出去就是五十萬,這還只是一個人放出的消息,我感覺他們手裏肯定不止這個數目。”
林匪石道:“你的人能聯系到他們嗎?”
“能,以買家的身份就能跟這個人說上話了。”老王問,“你打算什麽時候動手?”
林匪石想了想,慢悠悠地說:“這事兒不着急,我跟我們江隊商量一下,他說的算。”
老王聽到這句話,表情有些古怪起來,他湊到林匪石的身邊,嘀嘀咕咕道:“我下面的人都說,這個江裴遺做事雷厲風行,有點太說一不二了,剛來幾天就壓了你這支隊長的風頭,但是我看你怎麽好像一點兒都不介意?”
“我從哪兒來什麽風頭,我們江隊本來就很厲害好不好,水平高着呢。”林匪石忍俊不禁,“這不是挺好的麽,我最不喜歡做什麽決定了。”
老王一豎大拇指,心服口服:“這思想覺悟!”
林匪石跟隔壁老王聊了一會兒天,就揣着這個重磅消息去辦公室找江裴遺了。
江副支隊又刨出他的眼鏡,在那裏皺着眉看文件──他那眼鏡是真的挺好看的,林匪石都喜歡,白金色的支架,無框鑽石切邊,形狀也好看,看起來特別文靜秀氣。
江裴遺聞聲擡起眼,冷淡的目光從鏡片上面掃出來:“看什麽。”
林匪石關上門,懶懶散散靠在門框上,肆無忌憚地打量他三秒鐘,然後露出一個特別斯文敗類的微笑:“剛剛老王誇我們外地人長的好看。”
“王隊?”江裴遺敏銳地捕捉到了重點,手裏文件放到了一邊,“他過來幹什麽?線人那邊有消息了?”
林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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