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這件事像一根尖銳的毒刺紮在江裴遺的心上,不時就要疼的刻骨銘心,他上挑的眼角泛着濕潤的紅光,烏黑的眼珠被水浸的像黑曜石,林匪石聽的難過極了,卻只能握了一下他沒有受傷的手。

“江裴遺,你要知道一件事,我們警察跟犯罪分子做鬥争,流血受傷是在所難免的,尤其是對付黑鹫這種大型犯罪組織,國家不惜一切代價。在出發行動之前,所有人就都做好了青山埋胸骨的準備,”林匪石說:“如果這次你們選擇撤退,或許下次就沒有機會了,南風本人對行動沒有異議,換做是任何一個冷靜的指揮官,都會下達進攻的決定。”

──這遲來的安慰幾乎沒有什麽用處,江裴遺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閉上了眼。

“至于在意料之外的引爆炸藥,那是锟铻的罪責,不要把血債都背負在你的身上,”林匪石停頓片刻,又輕聲地問:“那最後的結局到底是怎樣的?”

“……锟铻跳崖了,當時生死不明,黑鹫的其他黨羽基本全軍覆沒,這個組織也不複存在。”江裴遺平靜着情緒,說:“在過去的一年裏,國內沒有任何有關于黑鹫和锟铻的消息,我們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

林匪石道:“你懷疑我們接觸的人就是锟铻?”

“我年前确實懷疑過锟铻沒有死,他來到了重光市,想要找我複仇──但是沙洲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時間點太巧了,我的注意力轉移到了沙洲的身上。”江裴遺搖了搖頭,自責道:“是我的疏忽,我該提防的。”

林匪石簡直不懂锟铻的想法,微微蹙眉道:“可是他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公然與警方為敵,讓局裏盯上他,對他也沒有好處。”

“為了對付我。锟铻這種下作的手段不是第一次了,”江裴遺語氣嘲諷地說:“他一直喜歡這麽做,他想讓我的手上沾上我重視之人的鮮血,讓我一生負罪,靈魂永遠不能直立起來。”

這幾句話說的林匪石頭皮發麻,幾乎有些毛骨悚然的味道。

江裴遺沉重地呼出一口氣:“從塔步村開始,就是他的陰謀,到這次的行動,從始至終……他都在利用我,如果這次不是……不是援救的及時……”

那後果實在太可怕,江裴遺說不下去了。

一開始林匪石想到過幕後的人跟江裴遺或許認識,甚至有仇,但是沒想到是這麽……

令人發指、不擇手段。

江裴遺曾經一聲令下毀了锟铻的千秋大業,讓他變成了一個“光杆司令”,而一年後的今天,落難的狗皇帝重新招兵買馬,來向他的一生宿敵複仇了。

“江隊,你的靈魂從未彎曲過,天底下沒有任何烏墨能夠沾染一顆赤誠善良的心。”林匪石收斂一身風流散漫的時候,顯得格外認真,他一字一句:“作為一個人民警察,或許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但求無愧于心。”

江裴遺基本上不會在外人面前顯露出脆弱的一面,但是他最近所有不堪一擊的樣子都被林匪石看的一清二楚,大概是知道這個人不會傷害他吧──江裴遺低低地說:“就算我都知道,當時如果放棄行動,在以後或許會有更多人為了對付黑鹫前赴後繼、流血犧牲,就算我知道我的決定是正确的,但是我忘不了在我眼前消逝的那些鮮活的生命,我白天思念他們,等到午夜夢回時他們又出現我的面前……”

林匪石道:“世事不過生離、死別,江隊,因為緬懷死者而讓自己陷入過于傷心的境地,是最愚蠢的行為啊。”

“雖然我沒有經歷過你的遭遇,但假如這件事發生在我身上,我會把英靈的屍骨帶回故鄉,在墳前敬他們一杯烈酒,然後所有往事都送于一丈長風──畢竟他們已經離去,可我還有以後很長的路要走。”林匪石說:“這麽說或許有些絕情,但是人都是自私的物種,換個角度想,如果他們還在世上,不會願意看到你為了他們這麽難過的。”

如果每個人都像林匪石這樣潇灑豁達就好了,就不會有人在無數個孤枕的夜裏輾轉反側、夜不成眠。

江裴遺勉強扯出一個微笑,輕聲回答:“我知道了……謝謝你。”

林匪石正要說話,這時辦公室忽然響起一陣鈴聲,他有些一怔,随即摸向自己的口袋──是江裴遺的手機響了。

來電人備注是“郭啓明”。

林匪石猶豫了一下,擡起眼道:“是老頭的電話。”

“給我。”江裴遺說。

林匪石看他情緒尚可,就把手機遞給他了。

郭啓明的大嗓門開門見山:“江裴遺,我聽說你們的行動出現了意外,怎麽回事?”

沉默了片刻,江裴遺的嘴唇輕顫了一下,道:“郭廳,是锟铻,他回來了。”

“……”驟然聽到這個噩夢般的名字,郭啓明的聲音都不太對了:“──锟、铻?他還沒死?”

“雖然我沒有跟他見過面,但是我确定從塔步村開始的一系列事故都是他在背後搞的鬼,對不起郭廳,當時聽到箭毒木的時候我就應該想到是他的。”

如果不是沙洲在這個時間點突然出現,江裴遺一定會想到锟铻的頭上,然後最大限度提高警惕,絕對不會讓這次行動出現任何意外,但是太巧又太不巧了,沙洲的存在感比一個不知死活的锟铻高了太多太多,誤打誤撞地轉移了江裴遺的注意力。

郭啓明那邊靜了很久,才沉聲道:“短短一年的時間,锟铻應該沒有那麽容易東山再起,他的左膀右臂當時在牛角山被砍斷了,短時間內是蹦跶不起來的,但是現在沙洲也在重光市發展勢力,他們兩方壞人或許會聯手也說不定。”

“以锟铻喪心病狂的性格,他一定會處處針對你,行事一定要小心。”郭啓明又問:“你跟林匪石都沒事吧?局裏的其他人呢?”

江裴遺低聲回答道:“沒事。”

林匪石在旁邊忽然提高了音量,冷不丁來了一句:“江隊的手受傷了,我們剛剛從醫院回來呢!”

江裴遺轉頭瞪了他一眼。

那邊也瞬間提高了嗓門:“什麽?”

林匪石無賴地報以一笑,輕巧地伸手把手機從江裴遺的耳邊拿了過來,誇大其詞地說:“領導,我們家江隊英勇地沖進火場裏救人,不小心燙傷了手,現在滿掌心都是水泡,看的我都心疼了!”

江裴遺皺眉踹了他一腳,怕他再胡說八道,起身去搶手機,林匪石欺負他一只手動不了,就流氓似的握着他的手腕,一邊對郭啓明道:“江隊還不讓我跟你說呢!怕你擔心他,剛剛差點兒都哭了!”

江裴遺反手抓住他的腕骨,林匪石的力氣沒有他大,眼見就要被他掙脫了,就耍賴地拉着他往沙發上一倒,兩人一起跌了下去。

江裴遺猝不及防地被他這麽一拽,整個人都“吧唧”摔到了林匪石的身上,上半身貼在他同樣脊瘦的胸膛,膝蓋嵌在他的腿間,現在這兩人的姿勢那真是要多不雅有多不雅──

好死不死,就在這個時候隔壁老王推門而入,光榮見證了可以載入歷史的一幕:“何局剛才……你們……你們……”

在原地目瞪口呆了五秒鐘,老王支隊頭也不回地跑了:“對不起我過一會兒再來!”

江裴遺:“林、匪、石!”

林匪石:“郭廳我先挂了!”

說完林匪石把手機扔到一邊,故技重施抓住江裴遺要揍他的手腕,擡在半空,然後對他眨了一下眼睛:“江隊,這個姿勢,怎麽好像你要非禮我啊?”

江裴遺輕輕咬牙:“放手!”

林匪石倏然向前一湊,五官放大在江裴遺的眼前,瞳孔的紋理都格外清晰,他帶着一點好聽的鼻音小聲說:“生氣啦?”

近距離看林匪石那五官其實是好看的非常有攻擊性的,尤其那濃密烏黑的修長眼睫,刮到人心裏似的,江裴遺不由自主往後仰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說:“……沒有,放開我……”

林匪石語氣無奈道:“你就是太要強了,有什麽事都憋在心裏,悶聲不響的,沒事跟長輩撒個嬌沒關系的,有人心疼的感覺很好啊。”

江裴遺低聲說:“我不想讓郭廳擔心。”

“讓他有個牽挂也不錯。”林匪石放開他的手,跟他一起坐起來,這才想起剛才好像有某位無辜人士被他倆吓跑了,後知後覺道:“對了,王隊剛才過來找我們,好像說何局有什麽事,我先過去問問。”

江裴遺點了點頭。

林匪石整理了一下衣服,喝了一口水出門了,江裴遺坐在沙發上,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不知道為什麽有些發熱。

沒過三分鐘,辦公室的門又被打開了,江裴遺以為是林匪石回來了,擡眼一看,居然是老王支隊。

老王支隊有些尴尬地說:“林隊呢?剛剛不是還在這兒嗎?”

“他去找你了,你來的時候沒看到他?”江裴遺說:“有什麽事嗎?”

“沒見着他啊,可能是正好走岔路了吧。”老王支隊道:“就是何局知道你受傷了,讓我過來問問情況,他老人家還挺關心你的。”

“我沒事。”江裴遺攤了一下包着紗布的手,無所謂地說:“一點皮肉傷,十天半個月就好了。”

“小周說等他出院,要過來親自跟你道個謝,當時那種情況,專業消防員都不敢進去。”說到這裏,老王支隊想起什麽似的,又撓撓頭道:“不過說起來,你們林隊現在居然還敢往火堆裏沖,真是挺匪夷所思的。”

江裴遺從這句話裏聽出了非同尋常的意思,擡起眼皮看他:“為什麽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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