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見面奔現呗

納彩已全叫女方辦了,年前鐘朔只需問名便可,問過名待來年再進行後面四禮。

長華民間的規矩是着媒人做中間人去女方家中取了名帖以及生辰八字,但皇室不大相同,需男方親自去請女方家中女性長輩問名,皇後已逝,這一趟須得鐘朔去請雍穆的舅家夫人,也就是姜夫人。

初一晚隆德帝于紫宸殿飲宴群臣,問名之事也相當急迫,隆德帝向來嬌寵雍穆帝姬,卻不知為何婚事卻如此草率。

鐘朔用過早飯便緊趕去了姜府,托姜夫人去宮中問名,姜夫人也早已有所準備,彼此禮數都周全得很,不至于叫人看了笑話。

鐘朔與姜夫人問候幾句便退出了待客的花廳,轉眼就見姜淮倚在廊下沖他笑。

姜淮院子的暖閣內。

姜淮手法娴熟的沖茶泡茶,不多時一杯上好的堯山毛尖便擱在了鐘朔面前,“嘗嘗,我父親前些日子帶回的毛尖,鮮得很。”

鐘朔不會品茶,再好的茶到他嘴裏也是一個滋味兒,姜淮不會不知,現下這樣殷勤,不過是想調笑他幾句。

他慢慢喝了口茶,才道:“有什麽話你盡可說了。”

姜淮笑意未減,開口就是一句挪耶:“北寧兄不日便是淮的表姐夫,淮這做表弟的想問姐夫安。”

鐘朔:“……”

姜淮小瞧他了,鐘朔是見過些世面的。

他道:“姜兄慎言,帝姬金尊玉貴,我等不可背後議論是非,此非君子所為。”

姜淮道:“北寧怕甚麽,雍穆表姐此刻不在府上,我與姐夫私下趣言一兩句又何妨?”

鐘朔不接他的話,另起話頭道:“姜家的族學年後何時開?我欲送鐘紀開蒙。”他本想今日就把人送去私塾,今晨酒醒後才想起如今年節将至,各學塾都已在假中,只得待來年開塾時再送。姜家書香傳家,教出來的孩子都是好的,是以他想将鐘紀交給姜家。

“你二弟年後不過七歲,不必如此急切,叫他再好生玩耍幾年。”姜淮勸道。

鐘朔搖搖頭:“不可再耽誤了。”

他眸色複雜,似乎很是憂心,姜淮便沒有深究,只點頭應了,叫他開春将鐘紀送去。

鐘朔了了一樁大事,松了口氣。

“唉,差點叫你岔開,我邀你來此,原是有正事要說的。”

鐘朔疑惑看向他。

姜淮又不懷好意笑道:“有人托我傳句話。”他故意一頓,看着鐘朔眉梢微揚,才道:“初一夜宴,紫宸北角,屆時自會有人帶你前去。”

鐘朔捏着茶杯摩挲兩下,道:“我知曉了。”

他拿不準姜淮知道多少,不敢貿然發問,只把猜測悶在了心裏。

姜淮見他鎮定如斯,想到鐘朔剛升了官,年後必定繁忙,沒有多少時間會面,多嘴了一句:“待你大婚之日,一切便可知曉。”

鐘朔看他一眼,心道他也是知道的,仍舊沒有多言,起身告辭回了鐘府。

鐘府因有一個愛熱鬧的主母,每年節日都是熱鬧的,又因鐘寒江與鐘朔有功得了封賞,鐘朔年後要尚公主,所以今年似乎府中格外忙碌。

小厮侍婢匆匆而過,嬷嬷在仔細灑掃并放置新的物什,餘氏的貼身嬷嬷從旁監管,倒也井井有條。

鐘朔一路回了斜玉軒,他的貼身侍衛松竹一見他回來便迎了上來,鐘朔心領神會,叫灑掃的仆婦下去後帶着松竹去了書房。

一進門,松竹便小聲道:“公子,今日小廚房上了一道鹧鸪湯,公子向來愛喝的,卻不是黃嬷嬷送來的,是個眼生的小婢,屬下鬥膽嘗了,味道比平時鮮美許多,屬下又去廚房問了,掌勺的說是煲湯水的廚娘今日病了,換了個新來的廚娘,正是那送湯的小婢,言說廚房人手不夠才親自送來。”

鐘朔道:“那湯可有何不對?”

松竹道:“那湯裏,似乎加了些料,但屬下喝了卻無異狀,不知為何。”

鐘朔無奈道:“下次不要亂吃東西,禀了我就是,若真有人想置我于死地,現在你就是一句屍體了。”

松竹:“屬下謹記。”

鐘朔道:“此事不可叫老爺夫人知曉,你帶着這湯去找城西永善堂的劉大夫,請他驗一驗,另外将松煙放到廚房,叫她看緊那小婢,去吧。”松煙乃是松竹的親妹,二人都是自小服侍鐘朔的。

松竹領命而去,鐘朔揉了揉眉心,雍穆尚未進門便有人迫不及待下手,他驸馬還未做成就先成了死馬,不知是誰得利,幸好雍穆要見他,到時将這事抖落給他,再一同商量對策。

他與雍穆如今是一條船上的人,撇開他心中朦朦胧胧的好感不談,他也必須站在雍穆那邊。

鐘家祖上也是封王拜相過的,只是傳至這幾代逐漸式微,鐘寒江拼了老命現在也才做到三品,他年紀輕輕品階卻已不低,鐘紀還小,鐘家的希望全在他一人肩上,可當今聖上并不青睐鐘家,甚至隐有打壓之意,不然不會把雍穆許給他,如今他在朝中可是舉步維艱了。若他沒猜錯,雍穆與他處境相似,是什麽讓一個擁有繼承權的皇子被迫扮成女人,一扮就是二十年?雍穆所經歷想必更加艱難,再想他在京中的名聲和他最近的動作,想必雍穆所謀不小。

随手拿了本書翻看,裏面是他寫的密密麻麻的批注,他自小學的東西就駁雜龐大,外頭人說他能文能武也是真的,他雖不喜功名,可這一生大概也只為鐘家了。

雍穆帝姬,是個可托付之人,報仇雪恨,平步青雲,鐘朔只能靠他了。

臘月二十八,鐘朔去姜府取了姜夫人問的的名帖,回府打開,仔細封好的信封中是一張繪有繁複芍藥紋的灑金紅色花箋,花箋上是上好的徽墨寫的字,銀鈎鐵畫,遒勁有力,上書:雍穆帝姬蕭玖  隆德三年臘月十六。

蕭玖,蕭玖,鐘朔失笑,這名字卻很是有些可愛。

忽然,他憶起在外打仗時曾撿過一塊石頭,色澤深沉,似玉非玉,他看着好看就拾了回來,因價值不高還叫同行的将士嘲笑了一番,可他還是留了下來,如今正放在書房中的劍架旁。他問過府裏的老先生,那石頭,名玖!

他在外打仗撿了個帝姬回來。

鐘朔偷笑。

那塊兒石頭卻得好生收起來,可不能把堂堂帝姬放在劍架旁邊。

大年初一,百官飲宴,紫宸殿燈火通明,隆德帝端坐上首,左邊是沈貴妃,沈貴妃掌六宮主權,已有皇後之實,這樣的場合坐在皇後位置倒也順理成章。

隆德帝今年四十,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他舉杯祝禱,念了一段長長的祝詞後又按着內閣拟好的文書陳述這一年的得失功過,再期待來年風調雨順,長華繁榮昌盛。冗長的致辭結束,君臣共飲,隆德帝放下酒杯,看向旁邊的沈貴妃,兩人相視而笑,感情甚篤。

婢女一道道上菜,絲竹響起,樂局的舞娘也依次上場,官員低聲交談,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

鐘朔坐于武官之間,自斟自飲,間或嘗一嘗宮中的禦宴,确實比家中要可口些。

他安然而坐,卻聽得大殿上皇帝的聲音遙遙傳來:“那邊可是鐘家的長子鐘朔?”

鐘朔起身行禮道:“回陛下,正是微臣。”

隆德帝又道:“你且來!”

鐘朔上前一些,再行禮,隆德帝眯了眯眼,仔細看了看他,道:“一表人才!鐘寒江生了個好兒子!”

鐘朔只道:“陛下過獎,臣愧不敢受。”他好歹也是這位親自下旨擇的婿,如今卻連長什麽樣都不知道,鐘朔內心複雜。

隆德帝又說了些勉勵誇獎的話便放鐘朔回去坐着了,另一邊的鐘寒江也拭了拭額角的冷汗,陛下這明明是隐晦地給了鐘家一個耳光,自古驸馬的官職都不會太高,而隆德帝又如此盛贊鐘朔,不過是告訴他天子賜不可辭罷了。

鐘寒江所想鐘朔怎會想不到,他微微垂了眼,默默把玩着手裏的一個玉瓷酒杯。

半晌,殿內氣氛熱烈起來,鐘朔放下酒杯,他身後的宮女見狀上前添酒,彎下腰時,對鐘朔耳語道:“帝姬有請。”說完便退回原處。

鐘朔面不改色目不斜視,待飲完了杯中酒方才起身,請他身後的宮女引路至淨房。

殿上,沈貴妃揮退宮人,用一雙保養得宜的素手為隆德帝斟酒,餘光瞥見鐘朔随一個宮女往淨房去,背影挺拔清峻,她在深宮,不知沈昱所做的事,只是有些可惜,這樣的人配她的莊靜帝姬甚好,卻叫皇帝許給了雍穆……

鐘朔不知自己還差點兒娶了莊靜帝姬,此時正跟着一個宮人穿過一片梅園,紫宸殿的梅花大約是天下最好看的梅,這樣的寒夜裏卻在枝頭盛放,馥郁芬芳,鐘朔恍惚覺得自己的身上也沾染了些梅香。

穿過梅林便至紫宸殿的北角,此處人跡罕至,那宮女回過身來向他一禮,熄了手中宮燈,退到了遠一些的地方守着。

前方一個身着宮女服卻異常高挑的背影轉過來,鐘朔聽到他雌雄莫辨的聲音道:“驸馬可叫本宮好等。”

鐘朔心中大石落地,将防備的姿态收起,對那人行禮道:“見過雍穆帝姬,帝姬說笑了,臣不敢叫帝姬久等。”

蕭玖看着他道:“驸馬何必如此絕情?白白枉費了雍穆的一片心意。”

鐘朔靠近蕭玖,低聲道:“帝姬,可是附近有何不妥,隔牆有耳麽?”

蕭玖道:“并無。”

鐘朔:“那帝姬為何……?”

蕭玖面無表情道:“鐘将軍向來如此不解風情麽?”

鐘朔:“?”

蕭玖整理了下衣袖,借此動作遮住了翹起來的唇角,他看向鐘朔,誠懇道:“無事。”

鐘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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