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娶我你怕了嗎

好不容易安撫住了崩潰的母親,出得院子便又叫一雙弟妹給攔住了。

鐘朔蹲下身抱起張着小短手要抱抱的妹妹,另一只手牽着敦實的弟弟,朝自己院子走去,邊走邊囑咐二弟道:“母親身體不适,你與楚楚這幾日莫要去擾母親安歇,知否?”

他牽着的鐘紀點點頭,一本正經道:“我知,阿紀會顧好妹妹,不去擾娘親。”

鐘朔欣慰一笑:“阿紀已經大了,已經會照顧妹妹了,兄長很放心。”

鐘紀搖頭晃腦道:“兄長此言差矣,自古成家立業才是長大,阿紀還小,不比兄長。”

鐘朔平穩道:“這是誰教的?”

鐘紀詫異道:“自然是嬷嬷說的呀,嬷嬷還說,兄長即将迎娶帝姬,可真有此事?公主嫂嫂漂亮麽?會喜歡阿紀和楚楚麽?”

此刻兄妹三人已至鐘朔的斜玉軒,鐘朔正将鐘楚抱到榻上,鐘楚年紀尚小,平日又常跟着鐘紀,鐘紀哥哥說什麽都要幫一句腔,于是也懵懂起哄道:“楚楚要嫂嫂!”

鐘朔認為,鐘楚需要的不是嫂嫂,而是一個上過學的哥哥,鐘紀已有七歲,是可開蒙的年紀了,明日便送到私塾中去。

又将鐘紀安頓好,接過侍婢手中的甜羹,大的給鐘紀自己端着吃,小的自己拿着,一勺勺喂給鐘楚,同時認真對鐘紀道:“帝姬乃是千金之軀,若,若來日下嫁,你與楚楚也只可稱呼帝姬或殿下,不可直呼嫂嫂,懂麽?”

鐘紀不懂。

但兄長說的還是應該聽從,于是也肅容點點頭,認真道:“紀懂得了。”

鐘楚嘴裏含着調羹竟也跟着點頭,可愛得很,鐘朔老懷甚慰,覺得沒有白養。

喂好甜羹天色已晚,鐘朔便直接在房中擺了飯,又遣人去前面告知鐘寒江與餘氏不去飯廳用了。

照顧兩個小的吃飯就寝,待兩人睡熟後,鐘朔穿好外袍出了院門。

穿過後院的垂花門,門後的小池塘邊,假山下有一處泥土較別處有些細微不同,平日來來往往自然沒有人會在意這一處偏僻地界,才叫鐘朔藏了這許多年。

挖開泥土,單手拎出裏面藏着的一個圓形小罐子,赫然是一個小酒壇!

鐘朔自幼習武用劍,鐘寒江怕飲酒壞了他習劍資質,便不許他多飲,只逢年過節時才可飲少許。

他自小穩重寡言,心思都放在肚子裏頭,他知鐘寒江為他好,從未忤逆過鐘寒江,外人也只道鐘家長子老成持重,年紀輕輕便知輕重,卻無人知,他也會做些父親不允的事情。

鐘家夫人餘氏素喜園林,鐘寒江又寵愛夫人,是以鐘家的園林格外大些,樹種也多,如今是冬日,許多樹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杆子和許多粗壯的枝節,看着有些寒碜。

鐘朔倒不在意,撿了個僻靜的地方,随意上了顆樹,靠着粗粝的樹幹揭開小小的酒壇子,慢慢喝了一口,酒是他仿着書中的法子自釀的青梅酒,存了半年,終于有機會喝一口。

屋外寒冷,他習武之人尚可抵禦一二,晃晃手中酒壇,又喝一口,他擡頭看着北方的一顆星星,忽然四肢百骸都冒出一股子無力難堪來。

永遠留在寒冷北方的那些人,他手下的将士,他的手足,他的兄長們,看着他一步步成長的前輩們,那三千人,都是他朝夕相處的軍隊中撥出去的,如今,他帶累他們至此,是他冤了他們的命!

酒壇大約是在土裏埋得久了,拿在手上許久也沒有暖過來,倒叫他被酒意熏暈的腦袋清醒了一些,于是轉瞬他又想到即将嫁給自己的那個人。

他只同他母親說在姜家見過他,卻沒說是何種境地見的。

那日,他奉父命去姜家送年節禮,恰逢雍穆帝姬回外家探親,這樣境況下他自是應該回避,奈何他與姜家的嫡次子姜淮私交不錯,兩人皆擅方圓,姜淮便拉他手談一局,所幸姜淮院子距雍穆帝姬所在甚遠,也不會沖撞帝姬。

壞就壞在姜國公,即先皇後的哥哥,姜延朗與其嫡長子姜淅外派回府,身為晚輩,自然要去問候,恰巧那日奉茶的侍婢不小心将茶灑在他身上,未曾燙傷,只是形容狼狽無法面見長輩,姜淮提出他大哥與鐘朔身量相近,不若先借用他大哥的衣袍,派人去禀了剛回府的姜淅便是。

鐘朔自然同意,可在姜淅的房中更衣時卻見一個□□上身的男人,兩人皆受驚不小,鐘朔從未見過那麽好看的男人,眉宇挺拔不失英氣,叫人以好看二字相比卻不顯女氣,一時失了神,待鐘朔回神那人已經不見。

還未等他将此事告知姜淅,便在去前廳時碰上了陪着雍穆帝姬賞梅的姜夫人,她身旁那身量過于高挑,華貴傲氣的女子,縱然施了脂粉,鐘朔也認得出,與姜淅房中的男人,一模一樣!

陛下百般疼愛的雍穆帝姬,竟是個皇子!

兩人一個照面,鐘朔受驚不小,雍穆卻有些笑模樣,鐘朔面上波瀾不驚的行禮,心裏卻已苦道:吾命休矣!

不管眼前這個雍穆是男是女是真是假,此等皇室秘辛斷不該叫一個外人知曉,這兩日,怕就要大禍臨門,他悔不該耽于棋盤!

雍穆眯起一雙淩厲的鳳目,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才放他離開,鐘朔走的忐忑,問過姜延昭安後便回了鐘府,小心防備了一段時間卻風平浪靜,他道雍穆不可能這麽放過他,後來發現一直有人在暗處盯着他才松下一口氣,左右不将他滅口便好。

摸着手裏冰冷的酒壇,鐘朔回想起那天雍穆不施粉黛的模樣和他錯愕的神情,不很溫和卻叫人一見難忘的眉眼,他此生頭一遭心動,卻是為一個男人。

冰涼的酒液劃過喉腸,有種辣辣的暖。

那麽,這時隔一年後的賜婚,到底是誰的謀劃,雍穆可還是他所見的那個雍穆?沈昱對自己下手定然不是因為雍穆,那麽還有什麽原因使他容不下他?那偌大的皇宮裏藏了多少見不得人的陰私?

他娶雍穆,不僅前途盡毀,還要卷進那宮廷傾軋裏麽?

心思翻湧間,他手中的一小壇酒已經見底,醉意也已顯露。

罷了,由不得他,走一步看一步罷!

鐘朔躍下樹枝,将手中酒壇妥善埋回原處,理了理衣擺方回了卧房。

鐘朔離開後片刻,一道黑影悄聲翻牆而過。

皇宮鳳陽閣

黑衣人跪在地上

坐在主位的人高挽鳳髻,塗了鮮紅口脂的嘴唇一勾,懶散道:“知道了,下去吧,繼續盯着他。”

黑衣人退下後,雍穆喚道:“惜文,更衣。”

殿外的婢女應聲而入,服侍着雍穆更衣沐浴,最後放下長發,洗去臉上精致的妝容,轉眼間那人便從一個嬌豔的美人成了一個陽剛銳氣的男人。

“惜文。”

“奴婢在。”

“那鐘家北寧,今夜頂着寒風在樹梢獨自喝酒呢,真是叫人憐惜。”男人促狹道,鐘北寧即是鐘朔,鐘朔十五上戰場便取了字,北寧。

“殿下美貌賢良,能娶到殿下是鐘家阖族的榮耀。”惜文面不改色道。

雍穆還算清醒,道:“行了,美貌本宮認下了,賢良不敢當,可委屈死他了。”

“殿下本就如此,不必自貶。”惜文未曾猶豫,還是堅持道。

雍穆翻了個白眼。

“殿下不日出閣,請務必注意儀态。”

次日

年節将至,各部早已封筆,是以鐘朔雖升了官,卻是休假在家。

他昨夜宿醉,今日起的稍遲了些。

昨日鐘紀鐘楚也宿在了他的院子裏,待他坐在飯廳時,鐘楚與鐘紀已用過飯,餘氏在旁邊看着兩個孩子玩耍,其樂融融。

鐘朔上前行禮道:“母親今日為何過來了?”

餘氏橫他一眼:“還不是為了你這個讨債的?”

鐘朔頂着沉重的腦袋哄她道:“母親何出此言?”

餘氏用帕子沾沾嘴角,矜持道:“你可知你與雍穆帝姬婚期何時?”

“來年三月二十八。”

“如今什麽時日了?”

“十二月二十六。”

“正是了,你與雍穆帝姬婚期将近,我這為娘的自然要開始着手安排,帝姬不可怠慢。”

鐘朔喝粥的動作一頓,他道:“确實,雍穆帝姬不可怠慢。”

他又奇道:“母親昨日尚且卧床不起,今日竟又精神了?”

餘氏大方道:“好孩子,母親想通了,帝姬終究是帝姬,她又早年喪母,想必嬌縱些也是應該的,你既喜歡了她,就要好好待她,為人夫者,要記得,唯有真心才能換得真心,若她真欺辱與你,你也忍耐些,到時候母親想個法子給你納一房溫柔些的侍妾也就罷了。”

鐘朔見餘氏認真授他夫妻相處之道,心頭有些不忍,雖然餘氏的設想大抵成不了真,但他還是認真應了下來,只為安她的心罷了。

不過長華律法,不論天子庶民,婚禮儀式皆按六禮進行,曰: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

納彩乃是男方送雁提親,既是皇帝賜婚,那麽納彩便可省去提親一步,只贈雁便可。

雁表有情人,男兒往往親手獵雁贈與女方以表誠意,以往人家議親大約一年時間,可他只有四個月,寒冬臘月何處去尋大雁?

鐘朔正在思索,卻聽外面下人傳說在斜玉軒牆根下撿了兩只活雁,八成是南飛時受了傷,雙雙墜了下來。

餘氏也正苦惱,卻不想此時正有了這一雙雁,她不禁喜道:“呦,我兒的婚事可是連天爺爺也答應了的,這現成的好事叫我們拾着了!快,好生養起來,別出岔子!”

下人領了命走了,鐘朔看着餘氏喜氣洋洋的樣子嘆了口氣,想也知道這雁是誰送來的,旋即心間也有些莫名的喜悅,他往下壓了壓嘴角,伸手戳了戳鐘楚的小丫髻。

雍穆還是一年前那個雍穆。

作者有話要說:  一天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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