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人生處處是情敵

第二日,雪霁初晴。

一早便有人遞信來,說是大雪封路,今日不必上值。

外面的微光從床帳的空隙透進來,鐘朔動了動眼皮,慢慢醒轉。

身邊床榻已經涼了下來,鐘朔起身,揮退了不知何時跑進卧房正試圖伺候他穿衣的侍婢,自己更了衣,松竹送了水進來,鐘朔洗漱完畢,問松竹:“殿下呢。”

松竹道:“殿下正在院子裏玩雪呢。”

鐘朔點了點頭,道:“我去尋他。”,順手拿了一旁的大氅出了門。

蕭玖偷着樂了半宿,好不容易困了,睡了沒兩個時辰又醒了,恰好外面雪停,便直接去了院子裏玩雪。

鐘朔找到蕭玖時,他正指揮着惜文拿着廚房偷來的黑豆塞在雪人的臉上當做眼睛。

蕭玖轉頭看他,目光淡淡略過一直跟在他身後的侍婢——那是項諸的人,蕭玖看了一眼,惜文會意,放下手中的豆子,帶着那侍婢走了側門出了院子。

鐘朔無所知覺,他上前兩步,把手中大氅給蕭玖披上,用帕子把他凍得通紅的手擦幹淨,之後塞了個手爐給他。

蕭玖遺憾道:“眼睛還沒塞上。”

鐘朔便拿了惜文放下的豆子,安在了雪人的臉上,蕭玖退後兩步看了看,道:“果然很像。”

鐘朔:“……”,原來竟是堆了個他。

他仔細看了看那個雪人一臉茫然的表情,實在不明白到底哪裏像了,又看向蕭玖,蕭玖卻道:“如此,更像。”

鐘朔無奈道:“外面冷,殿下與臣去用飯罷。”

蕭玖自然聽他的,臨走又回頭看了看立在院子一角的雪人,很是佩服自己将神情做的如此逼真。

飯廳是很暖和的,蕭玖放下手爐,不經意道:“方才跟着你的婢女,是你叫的麽?”

鐘朔道:“不是,臣起身時她便侯在床邊,臣以為是殿下讓她進來的。”

蕭玖道:“并非我讓她進去的,松竹也不知麽?”

鐘朔回想了下,自己警惕起來,“松竹見她時也有些詫異,她莫不是……?”

蕭玖端了碗粥,表情高深莫測。

“莫不是刺客?她是項諸的人,可項諸并不需多此一舉啊,他可是聽到消息了?家中管理不嚴麽?”,鐘朔憂心忡忡。

蕭玖把粥放下,掏了條帕子出來擦了擦嘴角,道:“嗯,所以項諸的人還需早做清理,另外,那侍婢想必是想擡一擡自己的位置,并不是刺客。”

鐘朔恍然道:“原來如此,只是她用錯了心思,臣自然不可能納妾。”

蕭玖點點頭,“是了,所以我讓惜文把她發賣了,也少些麻煩。”

鐘朔笑道:“這後院的事我并不擅處理,多虧了殿下才沒有鬧出亂子。”

蕭玖道:“嗯,我常在宮中,也是學過的,責任所在,我做了該做的。”

鐘朔又笑了笑,給他添了些粥,兩人不再說話,只有熏籠中偶爾傳出的噼啪之聲。

昨夜種種,随積雪一同埋在了心底。

燕京宮中,生病的不止松煙,還有蕭珙的母親常貴人。

只是昨日晨間劉貴人給沈貴妃請安時出言不遜,言語間氣着了沈貴妃,又不慎撞到了她,致使沈貴妃動了胎氣,當即便發動了,只是還未足月,難産,生了一天一夜還沒什麽動靜,現下景陽宮已經亂成一團,劉貴人也已看管了起來,只等沈貴妃誕下皇嗣便發落。

隆德帝等在景陽宮正廳中,整個宮中人仰馬翻,他也急的不行,砍頭誅九族之類的話全說了出來,整個宮中的太醫全在景陽宮候着,哪兒也去不得。

常貴人宮中本來便克扣諸多,燒着次些的炭火并不暖和,下了雪那晚伺候着的侍婢不經心,沒将窗戶關好,第二日便也發了燒,她身體弱些,病勢洶洶,沈貴妃要生時已經燒得不輕,她的貼身侍婢去太醫院請人沒請到,只得硬挺了一天,燒得只能說胡話了,實在撐不下去,侍女急的沒頭蒼蠅一樣亂竄,匆忙間只記得蕭珙,便徑直去了重華宮,奈何蕭珙作為名義上沈貴妃的兒子,早便被傳去了景陽宮,現下正與隆德帝在一處。

整個宮中能說句話的只有松煙。

松煙是昨日半夜裏燒起來的,蕭珙發現得及時,請了太醫開了藥吃了,便卧床歇着了,常貴人的侍婢不知蕭珙去了景陽宮,在門口求着守門的讓她進來,還說了常貴人的病情,重華宮的宮人素來不大看得起常貴人,譏諷了一番也未說出實情,便打算趕她走,那侍婢不甘心,硬往前跑了一段,被那些宮人拖住了往外拉,吵嚷間松煙隐約聽着了些,硬撐着起身,問外面何事。

松煙大小也是個主子,宮人便放了那侍婢,她雖不認識松煙,但看她衣裳便知是與伺候人的不同,她與松煙哭求了一番,松煙道:“只是現下殿下在景陽宮中,且阖宮太醫也都在那兒,實在無法替常貴人診病。”

侍婢哭得只差磕頭了,她道:“可是貴人已然燒糊塗了,再拖下去怕是要了命啊!”

松煙費力地上前扶起她,道:“貴人可是發了熱?”

侍婢連連點頭,哭得哽咽。

松煙有個想法,沒有猶豫便徑自去廚房取了太醫給她開的藥,塞給了侍婢,道:“你快去,我也是發熱,這藥是先頭太醫開的,應該也是對症的,你與貴人煎了,或許有好轉。”

侍婢沒想太多,連道了幾聲謝就要跑,那幾個宮人卻攔住了她,言說重華宮中的東西不可交給旁人,其中有一個聲音格外尖利,是與芷芳交好的,芷芳受了罰,她不能對蕭玖如何,便把氣撒在松煙身上,平日裏也沒少為難她。

那宮人掐着嗓子道:“這可不行,咱們也不知道這侍婢說的是不是真的,若是出了事怎麽辦?咱們可受不起這個罰。”,身邊的人也七嘴八舌應和着,“就是就是。”

松煙冷眼看着她們,道:“她不行,我總可以,這藥我帶走,責任我也擔着,随你們如何。”,随後她對那侍婢溫和道:“常貴人在哪個宮,勞煩帶路。”

兩人出了重華宮,身後的宮人便一哄而散,等着蕭珙回來告她的狀。

松煙硬撐着去了常貴人處,讓侍婢煎藥,自己擰了冷帕子搭在她額頭上,又仔細地給她捂了汗,待藥端上來給常貴人喂下,她才止了胡話,睡下了。

不多時,沈貴妃誕下九皇子的消息便傳了過來,隆德帝龍顏大悅,當即大赦天下,宮中嫔妃每人都升了月俸。

松煙正守在常貴人床邊,聽了消息勾了勾蒼白的唇,對身邊的侍婢道:“天大的喜事,你家娘娘高熱退了些許,待會兒再去太醫院請個太醫來看看便是了,殿下那邊可知會了?”

侍婢道:“是,已經讓人去說了,待會兒奴婢便去太醫院,此次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奴婢謹記了。”

松煙笑了笑道:“不必,你伺候好常貴人便是,我與你身份差不多,不必叫我姑娘的。”,琢磨着蕭珙大約快過來了,她不欲挾恩圖報,便起身準備離開,只是她只吃了一副藥,身體也不多好,又忙着照顧常貴人,剛起來便一陣天旋地轉,随即眼前一黑。

再醒來時是在一張軟榻上,仍舊是常貴人的宮中。

她自己起身,旁邊有宮人扶着她,遞上來一碗藥,松煙喝了,問道:“常貴人可醒了?”

宮人垂首道:“醒了,殿下吩咐,若是姑娘醒了便進去請個安。”

松煙借了鏡子梳洗了下,确保病容不是那麽難看才進了內室。

蕭珙正握着常貴人的手說些什麽,見她進來,母子二人一同看向她,松煙行了禮,常貴人便喊她過去,拉着她的手看了看道:“是個标致的人兒,好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松煙屈膝道:“奴婢名餘绮。”

蕭珙笑着把她拉起來,道:“在母親面前不必多禮。”

松煙道:“奴婢不敢。”

蕭珙無奈道:“皇姐倒是給你把規矩上的全。”

常貴人臉色還不大好,但看着蕭珙如此對待松煙心裏也高興,“此次多虧你肯舍了自己的藥來救本宮,有情有義的,還得多謝雍穆帝姬将你給了珙兒。”

松煙道:“貴人過譽,這是奴婢該做的。”

常貴人道:“好了,不必自謙,本宮都知道的,你看,珙兒身邊只你一個,本宮也寂寞,你便常來走動走動,陪本宮說說話可好?”

松煙連忙應了,蕭珙道:“母親,绮兒身體還不大好,今日先讓她回去罷。”

常貴人笑道:“好,知道你心疼,快讓人送回去罷。”

松煙又行了禮便退了出去。

常貴人道:“這孩子待你真心,比你身邊那些豺狼虎豹的好多了,可惜了,只是個侍妾,多好的孩子。”,她出身也不高,并無什麽門第之見,只是可惜松煙這樣沒名沒分的。

蕭珙道:“绮兒不同旁人,來日……罷了,母親還是好好休息,今日是兒子的疏忽。”

常貴人嘆道:“誰也沒料沈貴妃生産這樣早,我生病也沒趕上時候。”

蕭珙道:“是陛下,将所有的太醫召去了景陽宮,才害得母親差點……”

常貴人連忙止住他話頭,道:“可不敢這麽說,陛下是陛下,你以後說話更要小心。”

“是,兒子知道了,兒子不能久待,先走了,母親一定顧好自己的身體,我讓绮兒常過來看你。”

常貴人看着他匆匆的背影,眼睛漸漸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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