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嘻嘻哈哈的笑聲飄了過來,站在船舷之側的許慕辰皺了皺眉頭。
這笑聲來自剛剛與自己乘坐的小船擦肩而過的那艘大船。
許慕辰一回頭,就見那船的甲板上人頭濟濟,一群男子圍繞着一個穿着淡綠色衣裳的女子說說笑笑,甚是快活,衆星捧月一般将那女子圍在中央。
那女子頭微微低垂,看不清她的眉眼,但從她耳朵上兩只快活得在打着秋千搖晃不已的耳裆看來,這女子心中是很快活的。
世風日下!許慕辰心中憤憤然,這女子真是不要臉,光天化日之下,勾了這麽多男子流露出一副仰慕之情來,實在是有傷風化!許慕辰不由得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女子已經擡頭,但臉卻是側過去的,只能隐約見着一個小巧玲珑的鼻尖。
似乎……有些熟悉。
許慕辰心中忽然一緊,好像在哪裏見過她!
他驀然想起那一次,京城一群大姑娘小媳婦跟在他馬後暴走,有個姑娘在人群裏哼了一句“登徒子”,等他視線落到她身上時,她已經側臉從人群裏擠了出去。
好像就是這樣一張側臉,好像戴的正是這副耳裆!而且這側臉,似乎……許慕辰身子一僵,這側臉似乎還與那位扔了一張和離書就逃之夭夭的蘇錦珍的有些相像!許慕辰看了下兩條船之間的距離,心中估摸着自己飛到那條船上去的可能性。
若是還沒飛到那條船,人就落水了,那可是損失慘重。許慕辰掂量了下,覺得兩條船相距也不太遠,自己若是能借點助力,應該跳過去不成問題。他手指掐了一個圓,運氣,正準備縱身一躍……
船身側了側,船老大鑽了出來:“客官,外邊風大,你這滿臉疙瘩可禁不得秋風哪!”
許慕辰的衣袖被攥得緊緊的,配着船老大笑容可掬的臉孔:“客官,我剛剛用了個土方子給你配了些藥,你塗上試試?”
船老大一只手掌攤開,上頭有一堆稀泥,不知道裏邊有些什麽東西,烏漆墨黑一大堆,讓許慕辰看了就有嘔吐的沖動。
為什麽那蘇錦珍的雪膚凝脂膏看起來白淨柔和還散發着香味,這船老大的偏方卻這般污濁不堪?許慕辰根本就沒有勇氣将那一坨東西抹到自己臉上,他還真沒這勇氣。
船老大笑得人蓄無害:“客官,我幫你塗一點?”一邊說着,一邊伸出手指摳了一團,就要往許慕辰臉上擦。
這簡直就是一個噩夢,許慕辰轉身就往船艙裏跑,等他将船老大甩到了身後,這才忽然想起自己原來準備做的事情來。探出身子一張望,就看見那條船卻已經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無論如何也趕不上了。
确實有些像……許慕辰坐在那裏琢磨着,悵然若失。
那人會不會是蘇錦珍?他瞪眼望着那藍底白花的粗布簾子,想了想,又搖了搖頭,蘇國公府的大小姐,無論如何也不會跟一群男人坐在甲板上調笑,不該是她,肯定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家碧玉。
蘇錦珍,你可不要亂跑,等着小爺去蘇國公府尋你!
許慕辰捏了捏腰間系着的荷包,火冒三丈——寫和離書便寫和離書,竟然還要在最下邊畫只烏龜,提醒他說話不算話就是王八。她有那麽好嗎?自己都已經答應跟她和離了,還用她來提醒嗎?
真是醜人多作怪!許慕辰憤憤的哼了一聲,和離便和離,自己才不稀罕她!
只是……他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臉,上頭疙疙瘩瘩的一片,只是蘇錦珍也是有些用處的,至少她有那個雪膚凝脂膏!自己在進宮之前一定要去找到她,問她要一瓶那個雪膚凝脂膏,雖然這個小氣鬼肯定會敲他一大筆銀子,可自己也沒得法子,只能随便她敲詐了,自己絕不能讓許明倫見着自己長滿疙瘩的臉!
他嘲笑許明倫臉上的痘痘好幾年,這下風水輪流轉,這嘲笑與被嘲笑的人要換個位置了。
“哈哈哈,慕辰,你這臉上是怎麽了?”他能想象得到許明倫那得意的笑聲,幾年之後,大仇得報,肯定是格外舒暢。
蘇錦珍,你等着,許慕辰捏了捏拳頭,不行,怎麽樣也不能讓許明倫見着自己這張臉。
回到京城已經是十一月下旬,門房見着許慕辰回來,臉上露出一種詭異的神色,大門後邊有個人影一晃就不見了蹤影。
許慕辰沒有在意,自己出門一張俊臉,回來以後頂着一堆疙瘩,門房自然會驚訝,只是門後那通傳的婆子反應有些大啊,不至于見他就跟見了鬼一樣吧。
大步走到主院,大堂門口打門簾的丫鬟都以一副悲憫的神色望着許慕辰,老太爺手裏拿着一根大木棍,正在門簾後邊站着呢!
許慕辰立足未穩,就覺得一陣風響,他很機敏的轉過身,一只手格擋了下,腳尖點地,提起身子,縱身一躍,人已經在一丈開外。許老太爺火冒三丈,手裏拎着棍子趕了出來:“小兔崽子,爺爺打你都敢還手!”
許慕辰擦了擦眼睛,沒錯,面前站着的正是須發皆白的鎮國老将軍,他的祖父大人。
“哎呀呀,有話好好說,動粗作甚!”許老夫人抹着眼淚從裏邊走出來,身後跟了眼圈子紅紅的許大夫人,見着許慕辰毫發未損,這才放下心來。一只手攀住許老太爺的胳膊:“老頭子,你可別将辰兒打壞了!”
“你別開口說話!”許老太爺火冒三丈:“還不都是給你慣壞的!”
許老夫人骨篤了嘴,頃刻間沒了言語。
“祖父,你為什麽要打我?難道孫兒做錯了什麽?”許慕辰有些憤憤不平,自己出門都快兩個月了,好不容易回了家,沒想到迎接自己的是大木棍。
“你還有臉問我你做錯了什麽!”許老太爺聲如洪鐘,将木棍敲着地面砰砰響:“你自己說!孫媳婦哪裏不好,你要跟她和離!”
“我要跟她和離?”許慕辰莫名其妙:“分明是她提出來的!”
“辰兒,做人要有擔當!”這下就是連許老夫人都看不過眼了,一臉的不贊同:“好在蘇國公府通情達理,對你不計較,只要你回府以後去将她接回來,那舊賬就一筆勾銷,辰兒,你莫要糊塗了,這樣的媳婦打着燈籠都尋不到,你趕緊去接了她回府吧!”
“憑什麽要我去接她回府!”許慕辰氣得腦袋發暈,那寫得鬼畫桃符一般得和離書難道是他寫的?和離書上那只烏龜難道是他畫的?怎麽回了京城,什麽都是他的不對!
“好小子,你還犟嘴!”許老太爺火冒三丈,拎起棍子就朝許慕辰招呼過來:“你站着別動!看我打不死你這個不聽話的東西!”
“好好好,我這就去蘇國公府!”許慕辰怒向膽邊生,捏了捏荷包,裏邊那和離書擦擦的響着,似乎在替他心中那一團怒火上邊澆油——蘇錦珍,小爺非得要捉了你來鎮國将軍府還我一個清白,究竟是誰寫的和離書!
“辰兒總算是開竅了!”許老夫人見着那消失在樹木深處的許慕辰,臉上露出了笑容:“好好跟孫媳婦說說,小兩口床頭打架床尾和,夫妻間又能有什麽隔夜仇?只要辰兒誠心去賠不是,她肯定會歡歡喜喜的跟着辰兒回來的。”
許大夫人默不作聲,在她看來,兒子當然是自己的好,肯定是媳婦兒做了什麽讓兒子生氣的事情,兒子才會和離的,自己從小到大看着長大的兒子,才不是那張橫蠻不講理的人呢!
許老太爺将棍子抱結實了些:“我去門邊守着,要是他一個人回來的,我就把他打出去!”
十月的陽光十分柔和,秋風漸漸起,地上全是黃色的落葉。蘇國公府的亭子裏坐着三個人,身後站着幾個丫鬟婆子,正一臉同情的看着低頭不語的蘇錦珍。
“珍兒,你放心,我們已經替你去鎮國将軍府讨了公道。”蘇老夫人見着蘇錦珍一副郁郁寡歡的神色,出言安慰她:“等着許慕辰回來了,自然會迎了你回鎮國将軍府的。”
蘇錦珍打了個哆嗦,連連搖頭:“不不不,祖母,我已經與他和離了,怎麽還能回鎮國将軍府去?”
她一心一意在等着王家來提親呢,要是将她送去鎮國将軍府,那算盤不是落空了?
“唉,祖母也知道,那許慕辰不是個東西,可畢竟你已經跟他成親了,就該容忍着他一些,我早就跟你說了,男人嘛,年輕的時候免不了會沾花惹草,年紀一大,這自然收心了。珍兒,你快別使小性子了。”蘇老夫人諄諄善誘,看着蘇錦珍憔悴的一張臉,心裏頭奇怪,怎麽孫女兒好像一兩天就瘦了不少,下巴都尖出來了。
唉,還不是許慕辰那小子惹的!蘇老夫人心中有些怨恨,等許慕辰登門,自己非得好好訓斥他一頓才行,自己這麽好一個孫女兒,他都不懂珍惜!
“老夫人,大小姐的姑爺來了,準不準他進來?”一個管事婆子喘着氣跑了過來,她小心翼翼瞥了蘇錦珍一眼,大小姐千萬莫要太傷心才好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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