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流浪者 4—修

大領導嘆氣:“有些事你做,要麽因為你想做,要麽你不得不做。今天這個恰好就是不得不做的。不放她走,她一秒能把薊城炸成山頂洞。”

“嚴格來說,山頂洞顧名思義,是在山頂之上的。”黎動糾正。

“我……這是個比喻,意思是她能一秒把薊城炸回史前史。這女人是‘黑社會’頭領,我們現在也摸不透她們組織到底要幹什麽,結果今天人十萬火急找上門來,也沒什麽事,就一個目的,确保是你出使流浪者世界。你說奇怪不奇怪?”

“奇怪。”黎動沒有更多的評價了,也不覺得自己應該解釋什麽,什麽黑社會頭領,他又不認識。他多良民啊。

他絲毫沒有領會到自己有那麽一點跟黑社會私相授受的嫌疑,大領導于是說得更直接了,“我們有理由懷疑,這個女人認識你。安保部要查你之前出過任務的所有檔案,你有意見嗎?”

“沒有,”黎動頓了頓,“我不認識她,就算她認識我,那也是單方面的。”

大領導對298行動部這個奇葩部員有所耳聞,百聞不如一見,還真挺變态的。不過他說了不認識,那麽就真的不認識。

這麽一個科學求真的小天才,受不了說謊的。

“今天幾號?”大領導忽然問。

“22年12月16日。”黎動說。

大領導想了想,那還真的差不多半年了。第一次檢測到‘黑社會’號黑洞的異動,是6月21日。

“好,沒什麽事可以準備出發了。”他說。

看着黎動背影,大領導想,如果黎動和女人不是在過去的任務中結識的,那麽就只能是在未來的任務中了。

黎動離開大領導辦公室,很快任務批了,他領了行動裝備,開車回家。隊裏萬事以低調做準則,配的車模樣敦厚,性能也一樣平庸。

小黑車離開廠區,開出軍事禁區到大路,黎動看到一個矮小背影,斜挎着黑色裝備包走路,走得一看就心不在焉。

黎動鳴笛停車,問:“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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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陳回神,沖黎動咧嘴一笑,有點不自然說:“到路口坐公交。”

公交站離這六公裏,是小陳沒任務時候每天上下班的必經之路。問題是他在平拆隊4年,統共也就出過兩回任務,基本上就茍在辦公室裏做掃灑工作。

黎動說:“我載你。”

小陳有點受寵若驚,但也沒客氣上了車,他正好有問題要問黎動。

他扣上安全帶,掩不住興奮,“黎高,我們是明天早上的飛機嗎?到時候能不能我打車到你家,然後我們一起去機場啊?”

作為一位一直凍在平拆隊冷藏櫃裏的新人,無論是遷移高危異世界的任務,還是拆除平行世界與本世界通道的任務,小陳都沒見識過。

這一次去流浪者世界出差,黎動真切感受到了他撲出來的雀躍。

黎動說:“我去接你,開車去機場。”

小陳連連擺手,“那……那怎麽好意思啊,我打車。”

“你家在哪?”

小陳說了位置。

黎動說:“我家先到你家再到機場,三點一線,俗稱順路。”他覺得很奇怪,按理說他跟小陳出過一次任務,怎麽也不是點頭之交了,但小陳卻卯足了勁兒地客氣。

就好像他不會跟任何人熟。

不敢跟任何人熟。

不過要是看到小陳在梁曦等人面前的表現,黎動就會明白,在小陳眼裏,他的地位能算閨蜜級的。

“等會兒我去買毛褲和皮褲,要不要幫您買兩條?他們說流浪者世界好冷啊,比東北還冷。”小陳像準備出游一樣,假裝不在意,但是興奮怎麽都掩不住。

黎動搖了搖頭,非常堅定,不穿毛褲,是他對抗冬日,最後的倔強。

黎動把小陳卸貨之後回家。打開門,看到在這北方的大秋冬,老黎光着膀子在屋子裏亂竄。

他見到黎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起手機,揮動着兩只肥碩的臂膀,嘿嘿笑說:“我鍛煉。”

黎動很懂,為了保全老父親的面子,不應揭穿他。當然他是理解不能,老黎哪裏來的自信要給玫姨秀“肌肉”。

他把手裏的貓箱遞給老黎,說:“貓。”

老黎生平最怕絨毛動物,竄出一丈遠,大叫:“救命啊!殺爹了!”

打開貓箱後的半小時,房間裏上演了一場真人版貓捉老鼠大戲。

黎動進了書房,貓都給老黎了,他的任務完成了,他就是這麽一個任務指向型人格。

他覺得老黎應該養只貓安放一下雲養女兒的母性,于是就有了貓。

貓都有了老黎還要什麽?逢年過節他也給老黎發紅包了,每次出任務之前也都回老黎家住了,每天一小時親子活動也都參加了。

他覺得這種父子關系堪稱和諧完美。

老黎顯然不這麽覺得,他揪着頭發跟這只好容易被買回家,跟誰都是熱戀期的扁臉貓對視,這貓長得真是醜了吧唧的,黎動的審美為何如此不同凡響?

老黎一想很絕望,這麽一來的話,不就代表他以後帶回家的媳婦兒也很堪憂嗎?

他真心覺得自己越來越朝着空巢老人隊伍邁進,生兒子不如生塊叉燒,還不如去養老院呢,現在就應該收拾行李!

老黎躲開熱戀期扁臉貓,他沖去黎動書房,擡起手想敲門,頓了頓還是把手撤回來。

自嘲似的笑了聲,“耽誤他拯救世界呢。”

還不如跟貓玩。

黎動從書房出來的時候,一貓一老頭已經相處和諧了。老黎握着扁臉貓的小爪子,教它看新聞聯播,念叨,“我告兒你啊臭屁蛋,小蛋蛋,這是國家大事兒,你得關心啊。”

黎動看了眼這其樂融融的場景,蛋蛋顯然不怎麽關心國家大事,更對自己的名字顯出一種生無可戀的無動于衷。

黎動覺得自己又通過統計學做了一次正确決定,看吧,他就說老黎需要一只貓。

第二天大早他出發,蛋蛋跳下沙發竄過來,爪子拼命向上擡,刺啦刺啦劃着黎動褲腿,仰着小臉對他叫。

蛋蛋剛得到一個溫暖的家,還沒什麽安全感。

黎動看着這毛茸茸的聲線嬌軟的貓,內心毫無波瀾,一點都不覺可愛,還不知有多少細菌。

老黎聽到蛋蛋的叫聲,跳下被窩,趿拉着拖鞋跑過來,一把抱起肥貓,說:“蛋蛋我的祖宗啊,外邊兒可冷死了,你亂跑什麽啊……哎呦你跟他撒嬌?真是瞎了貓眼……”

黎動被無視得很徹底。

對于黎動這種不分時間的出任務,老黎習慣到視而不見,他就這麽抱着貓回了卧室。

黎動接上小陳,小陳看了眼黎動,欲言又止。

上了飛機小陳終于忍不住問:“黎高,你還帶了其他衣服的吧?”

黎動說:“沒。”

小陳把自己裹成球,但黎動只穿平拆隊行動員黑色衛衣,外面套一件黑大衣,小陳禁不住擔心,別說到了流浪者世界了,他能不能活着走出白玉縣都是個問題。

白玉縣沒有機場,他們飛康定,下了飛機一個男人來接。

軍褲靴子,黑色羽絨服。

這男人打量了一下穿得跟要去南極度假一樣小陳,還有寧死不穿羽絨服的黎動,覺得這二位這一趟,可有得受了。

黎動跟他握手,“黎動,298部高級行動員,這位是我同事,陳換。”

“卓靜篤,無業游民,嘿嘿。”

卓靜篤長得不錯,棱角分明,眉骨處有一道疤,看起來就是那種單靠長相就能讓你跪下來叫爸爸的爺們兒。

小陳當即啞巴了,陌生人,還長得這麽兇殘,惹不起惹不起。

不料卓靜篤是個話痨,不知怎麽得了導游的職業病,開車載他們去白玉縣的路上将這周邊的風土人情地形地貌介紹了個遍。

還講了三四個鬼故事,四五個冷笑話。

小陳絞盡腦汁做捧哏,黎動一句話都沒接,高原,他知道冷,但是不知道這麽冷。

這氣候真有點反常,他有點扛不住這往骨頭縫裏鑽的冷。

他現在專心致志地跟身體的哆嗦跟蜷縮做抗争,悄悄運動着自己身上各部分肌肉,收腹提臀握拳。

“從前有個劍客,他的心很冷,手很冷,劍很冷,然後他就冷死了。”卓靜篤忽然講了個冷笑話,小陳一怔,幹笑了兩聲。

卓靜篤發現黎動就沒接收到他的嘲笑,只能略側頭說:“冷嗎?這破車暖氣壞了,後備箱有件羽絨服,停車幫你拿?”

黎動點頭,他從不死要面子活受罪,雖然穿陌生人的衣服,對一個強迫症潔癖處女座來說是個障礙。但現在保命比較要緊。

穿上羽絨服,竟還挺合身,黎動道了謝,卓靜篤笑,“帥啊。我說羽絨服。”

小陳其實早就想建議拿自己箱子裏的厚棉襖給黎動了,可是黎動一米八好幾,他的衣服,黎高穿不進。

卓靜篤跟黎動站一起,簡直像參加偶像團體選秀節目的。小陳想哭,他的角色,就是給偶像們默默打call的小迷弟。

“人類普遍認為高個子是一種基因優質的體現,其實基因五花八門,沒有良莠之分,都是人類自己的審美。”黎動冷不丁說。

小陳絲毫不覺得安慰,得,基因把起跑線都劃得不公平公正公開了,他找誰哭去。

基因大概送了卓靜篤一個野性的靈魂,他的車開得極野。在兩車道的省道上瘋狂超車。

小陳坐在後座,緊緊握着車頂把手,身體随着老舊越野的左右騰挪做離心運動。

“你這樣開車,會讓人覺得你是酒駕的。”黎動對這個絕對不肯走直線的狂野司機提出了意見。

卓靜篤啧一聲,“受不了,開太慢了,這些哥們回家抱孩子得了。”

黎動:“……”

後半程沒有黎動和小陳說話的份了。因為卓靜篤一直在接電話,還頗為光風霁月地開着車載電話系統公放。

黎動困惑,事無不可對人言指的是行事端正、光明磊落,不是指什麽亂七八糟的私生活都可以拿來分享吧?

康定到白玉縣,路爛得危機四伏,但卓靜篤總共開了不到八小時就到了。黎動在被颠得像屁股底下裝彈簧的時候還不忘統計,期間他接了六個電話,全都來自女性,第一聲稱呼分別為“老公”“男朋友”“叔”“親愛的”“哥哥”“寶寶”。

小陳已經戴上耳機多時了,他實在沒耳聽。

黎動看着窗外大起大伏的山巒,在心裏研究,為什麽不同女性對自己的伴侶會有不同的稱呼?

面對不同的女友,卓靜篤的語氣、神情、态度又都完全不同。

從文化演生、進化論、人類學、心理學、社會學各角度剖析了一番之後,他們到了。

下車,日落尚存餘輝,黎動說:“現在某些文化還保持着一夫四妻的婚姻制度,但是多數已經是一夫一妻。人們普遍認為一夫一妻是較為穩定合理的家庭結構。”

卓靜篤愣了半晌,挑眉,“黎動,你認真的嗎?”

“一般來說女性在愛情當中的嫉妒心和自私程度更高,對獨一和排外的要求很高。所以你同時跟多名女**往,要費很大精力隐瞞其他女性的存在,這會大大減少你感情中的美好體驗。

“而且你這種從一部分女性手中獲得財物來留住另一部分女性的行為,會有損你的自尊心,因為你在這個過程之中只承擔了轉移資源的職責,沒有體現出主觀能動性來。”

“所以我建議你逐漸減少同時交往的女性數量,系統脫敏。”

卓靜篤覺得即使黎動找到了各種科學解釋,也不能掩蓋自己就是個渣男的事實。

他伸了個懶腰,提唇一笑,桀骜甩頭,“爺就喜歡這感覺,刺激。”

渣男脫什麽敏?

小陳卸下行李箱,乖巧地站在一旁聽學霸和渣男的對話,假裝自己和箱子都不存在。

黎動像是真對這課題認真了:“希望你能笑到最後。如果你的感情或者對方的感情出了什麽問題,麻煩你第一時間告訴我,我要檢測一下自己的理論。”

卓靜篤:“……”

對着黎動這張為科研代言的俊臉,卓靜篤說:“您……哪個神經病院的病友啊?”

黎動:“嗯?”

“沒事,直接進流浪者世界還是吃了晚飯再去?”卓靜篤決定不跟神經病一般見識,“建議先吃飯再去,因為進去之後就只有能量補充劑了,啧,那味兒,喪心病狂。”

“你是平拆隊的員工嗎?”黎動問。

“是,也不是。”卓靜篤不太想提這件事,“你們趕緊去吃飯,吃完我送你們走,好去找個姑娘系統脫個敏。”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小陳上了高原嘴唇發紫,像是不大舒服,黎動說那還是去吃頓飯吧。

點了菜大家一言不發,小陳托着腮幹瞪眼,卓靜篤癱椅子裏玩手機。

黎動左右觀察一會兒,忽然說:“你是清理死世界的外派行動員嗎?”

卓靜篤一下被捏到了痛處,坐直,動作幅度極大,說:“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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