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星火 9—修

董秘書正在看靈兵的研究報告，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靈兵竟然是一團火氣凝聚的，幾乎沒有重量。跟太陽上的氣體成分組成差不多成分。

什麽人用很巧妙的精密手法将氣體凝在一起， 形成人體。

她聽到黎動說擡眼看玻璃窗裏， 莫慈臉上變得極度蒼白， 非常疲倦憔悴， 可能是使用異能在損耗她。

董秘書剛想說差不多可以了，莫慈忽然詐屍一樣從椅子上跳将起來， 一把拽了腦袋上那些曲曲繞繞的線，朝黎動跑過來。

整個實驗室的人包括站在門外的董秘書都驚了驚，她像一陣風，幻化成影。

他們眼一花，只看到一道光影穿出玻璃門， 直撞進黎動懷裏，喊：“我要死了， 黎動！”

尾音帶着奶奶的哭腔。

她手裏的奶茶灑了黎動一身，黎動渾然忘記潔癖，抱住莫慈說：“看到什麽了？沒事沒事，我在。”

董秘書被殃及池魚， 白套裝上濺了幾滴棕色奶茶， 她服氣，敲敲玻璃門，裏面的檢驗員用指紋打開了門，臉上還滞留着驚愕。

董秘書問：“什麽情況？”

檢測員看着屏幕， 說：“前額葉皮質裏面藏着一塊咱們的儀器測不到的地方， 像個黑洞似的，她所有的特異行為都是那個區域指揮的。”

董秘書看着莫慈腦點圖裏那塊陰影， 問：“她現在又是什麽情況？”

黎動兩手抓着莫慈的肩，低頭看她的瞳孔，說：“麻煩，放大鏡。”

檢測員拿了一個簡易版放大鏡給黎動，黎動對準莫慈的眼睛，看清了之後幾不可聞地吸口氣，說：“她瞳孔裏出現一行數字，剛才有測出來嗎？”

“沒啊，什麽數字？”檢測員趕忙走過來看。

莫慈因為害怕，淚盈于睫，瞳孔裏閃爍着鑽石一樣的細碎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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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底也像鑽石一樣，有個獨一無二的編碼。

“這姑娘……是人造人？”檢測員驚疑不定。

莫慈害怕，剛才她眼前忽然閃現過一串數字，遮擋住全部視線。

莫名的，這串數字給她帶來此生從未體驗過的極大恐懼，她覺得自己像跌入了一個萬劫不複的噩夢，冰冷跟沖天的殺戮一瞬将她淹沒。

甚至現在黎動抱着她，她都無法感覺一絲一毫的安全。

這時，莫慈背心下方鑽出一個“紋身”，只露出一部分，爬在鎖骨。

檢測員顫聲說：“黎高，你看她鎖骨。”

黎動手微涼，劃過莫慈的肌膚，向下輕輕推了推她的背心。

一串數字像紋身一樣靜靜地橫在她鎖骨下方，隐隐藏着殺機。

174517。

莫慈也被這數字吓到了，眼珠倏然墨黑，怔怔看着黎動。

她抓狂使勁兒揉自己的眼球，恨不得把自個兒的眼珠子摳下來，黎動趕忙控制她的手，輕聲哄：“閉眼閉眼，沒事沒事。”

“閉上眼睛也有！”莫慈叫。

忽然，黎動感覺大腦一瞬空白，而後像是什麽“咔噠”一聲，将兩個人1000億個神經元全部都對接。

他們一剎那心意相通，不是修辭，而是莫慈跟黎動的意識，真的連到了一起。

兩人心識全部敞給對方。

莫慈心底恐懼，排山倒海，幾近在她身體中橫沖直撞。神經元相接，意識相連之後，頃刻間黎動感覺那股蠻荒的恐懼就在自己身體裏。

莫慈的驚駭成為他的，驚濤駭浪一樣。

黎動從未體驗過這種超出人類承受範圍的恐懼，他緊緊抱住莫慈，用力箍緊的雙臂，像滔天波浪底下，那緊緊承擔着她，永遠不會放開手的一葉舟。

黎動看到莫慈腦海之中迸濺的無數記憶碎片，也看到那串陰魂不散的數字。

黎動在莫慈充滿混亂和荒蕪的思維宮殿之中看到了殺戮，大而無當的星系，冰冷的金屬光，黑洞，甚至，Fate的命運女神盾牌。

莫慈腦中的血腥場面要将倆人齊齊困住，然而黎動在蕪雜的、爆炸一般的信息之中，找到自己那一線永遠鎮定的神經。

趕跑噩夢的唯一方法就是醒來。

一切是那麽雜亂零碎，但黎動微弱但清明的神志介入了。

他開始想其他事。他的所思所想也一樣會傳遞給莫慈。

流浪者世界，冰山之巅，鵝毛一樣的雪從透明穹頂飄灑，簌簌，莫慈安然坐在床上，微笑着說：“給我講個故事吧。”

無邪的臉跟十三歲時造訪過他的黑衣莫慈重合。

黎動将那些混亂驅逐，轉而用幹淨美好的記憶碎片代替。莫慈忽然平靜下來，她在黎動的心識之中看到了自己。

那是只屬于黎動的，獨家的記憶，是黎動十三歲的時候，遇見她的場景。

莫慈小心翼翼走進這無人曾窺見過的淨土。

她看到黎動孤冷清瘦的少年臉龐，也看到那一面之後，黎動每一個夜晚入睡前，想象她出現，陪他聊天。

他什麽都對想象出的她說，母親去世一年，他每天都說自己很想母親，漸漸開始有了別的話題，課本太簡單啊，老師不夠聰明啊，老黎終于戒酒了啊。

他也反思自己為什麽會一直記着她，後來他自嘲說，也許因為她在他母親葬禮那晚出現，對他來說，真的意義重大。

十五年。黎動把她放在心底十五年。

莫慈靜靜看着這些記憶，覺得自己好像流浪了千萬年之久，驀然回首，黎動心門打開，說：歡迎回家。

好像無論世界多麽幻化無窮，無論黎動的心經歷如何的變遷動蕩，她都永遠會擁有那一隅之地。

莫慈怔怔流淚，她跟黎動這一面之緣在他心底砸出一個珍珠核，多年分泌最純粹的情感做外質，不帶欲念，不求回報，将她藏于心底，包裹出一顆晶瑩的珍珠。

妥善保管，珍重複珍重。

原來她是他多年的珍寶。

外人不知道他們在經歷什麽，看得蠻發愣。要說這兩個人戲太過吧？好像人家又真的還蠻痛苦的。

但是這種只屬于他們二位的頭腦風暴，實在引不起外人什麽共情。

董秘書看着眉頭緊鎖的黎動，還有開始流淚哭泣的莫慈，一時高情商下線，尴尬地跟旁邊舉着放大鏡的檢測員對視，面面相觑，不知該說什麽好。

然後檢測員聳了聳肩，輕聲跟董秘書寒暄：“這都能寫小說了……人造人诶！”

董秘書壓低聲音說：“沒準可以作為原型拍個什麽科幻電影。”

檢測員薊城腔地“嗨”一聲，說：“有這種電影了，銀翼殺手沒看過啊？”

董秘書搖頭：“工作結束之後就剩那麽一點腦汁了，我不願看什麽燒腦劇，把最後的腦汁給絞幹淨，所以只看韓劇網絡劇……”

“韓劇也有可以的，信號，看過嗎？”

顯然這兩位興趣愛好非常不接軌，一時又沒話了。

這時黎動感覺到莫慈平靜了，思維宮殿中的淩亂來無影去無蹤，忽然一下，一座塞得滿滿當當，空間管理很成問題的宮殿化為空城。

這意味着莫慈又恢複了那種佛系空性，頭腦極簡。

他把莫慈松開，莫慈這才感覺到疼，剛才那一會兒黎動差點沒把她骨頭給擠碎。

她還保持着抽抽搭搭，一滴眼淚吧嗒掉鎖骨上。

她低頭一看，那個紋身還在，但是這會兒她神經又恢複了日常粗壯，感覺剛那恐怖有點恍如隔世，懷疑自己可能有那麽一點大驚小怪。

她拿手背抹了眼淚，說：“我要回家。”

說完自己一愣，如果回流浪者世界，那是不是就要跟黎動分開了？她覺得……沒有黎動的生活，越來越難以忍受。

黎動撲棱了下自己身上的奶茶，看董秘書：“麻煩查一下流浪者世界跟本世界的接口，方便的話……”

董秘書看着黎動，敬佩，這麽快就變回了日常的“泰山崩于前不為所動”，她笑說：“方便的話我會申請把她送回流浪者世界去的，如果你能及時從星火世界回來的話，你可以接下這個任務啊。”

莫慈一聽，登時很有危機感，抓住黎動的胳膊說：“我要跟他在一起。”

董秘書搖了搖頭，說：“他明天就要出發了，妹兒，你現在得對自己的身份認知得更清楚一些。”

莫慈：“什麽身份？”

“階下囚。”

董秘書不管他們，交報告去了。莫慈噘嘴，黎動扶額：“我給你買手機。”

不能在一起，就得有手機。

好，莫慈懂了，黎動這次鐵了心不肯帶她玩呗。

不玩就不玩，有什麽大不了的。

第二天周一，平拆隊正式上班。黎動帶莫慈在食堂吃早餐，得到各方圍觀。

莫慈原本有心事，她大腦中央控制系統太簡單，心裏有事就很難好好做其他的事。

但她吃掉一口黃油吐司之後，擰着打架的兩條眉毛瞬間舒展，五官都在恣意書寫“好吃”，黎動看着提唇笑起來。

這姑娘，以後絕對非常好哄的。

莫慈見他笑，又想起自己的心事，愁苦了一小下，問：“你真的決定自己去，不帶我嗎？”

黎動說：“這比較安全，星火世界有點危險，我還要照顧劉德榮。”

正如董秘書認為的，莫慈其實蠻乖，她嘆口氣，喝一口咖啡，說：“黎動，你要早點回來啊。”

黎動說：“放心。”

他歸心似箭。

莫慈點點頭表示行吧，無事退朝。

黎動當然發現不自洽的地方了，莫慈明明知道他無條件縱容她，但這一次他要把她撇在平拆隊去出任務，她卻絲毫沒有表現出胡攪蠻纏。

就問了那麽一句，還感覺她就問一下意思意思。

黎動不覺得一片黃油烤土司就能把她給收服得這麽徹底。

她憋着大招呢。

吃了早飯黎動去訓練場，根據測評，這次去星火世界出差的任務被定成了B加級，因為星火世界戰亂不斷，行動員配備的裝備完全是按去第三世界當維。和軍的标準來的。

而且他們跟維。和作戰隊一樣，不能幹涉別人世界的內政，非但不準幹涉，甚至連異世界的普通無辜百姓都不能救。

因為不管在哪個世界裏，懲惡揚善多少只能按照本世界的标準來，這就有點一廂情願。

因為你怎麽知道在別人的世界，你就是善的一方，正義的一方呢？

但是行動員的安全當然還是要保障的，不主動挑釁是原則，但挨了打不還手？不存在的，這不是地球人的劇本。

所以行動員有權以致命的方式還擊，也有權利阻止預判可能發生的傷害，說人話就是：行動員能痛下殺手，也可以在感覺到危險的時候先下手為強。

黎動到訓練場看到了小陳。小陳一張臉苦兮兮，又像神經質又像胃痙攣，緊張得全身鬧罷工。

小陳看到黎動，拉着他說：“黎高啊，真的有必要配槍嗎？”

黎動說：“以防萬一，星火世界交火打仗，我們需要自保。而且我們從前只通過骸骨化石研究過畢方，如果真是本世界上古的那種神鳥，那殺傷力很大。”

射擊是平拆隊行動員半年度考評的必考項目。小陳參加過一次考評，光射擊就補考了三次，最後勉強及格。

他們雖然是個高科技朝陽企業，可是軍事力量還非常古典。

這次黎動他們可以攜帶一柄92.式的9毫米手。槍，一支95.步。槍。

煙霧。彈、手。雷、夜視儀整整齊齊碼一排，小陳看着就犯老胃病。

他說：“但……不是說星火世界還是冷兵器時期？”

黎動看了眼小陳，“火。藥是中國古代四大發明之一。”

小陳抽口氣，胃更疼了，“星火世界有火。藥了啊？”

小陳在黎動跟前越來越不成器，黎動說：“抓緊時間練習吧。”

小陳的靶子慘不忍睹，安保部的射擊教練如見奇觀，道：“哇，小夥子你創紀錄了！上一個脫靶脫得這麽放浪形骸的紀錄保持者還是……哎，是不是也是你啊？”

小陳天生一雙八字濃眉，随便做個什麽表情都像演苦情戲。這會兒完全就是棵弱小可憐又絕望的小白菜，他沉痛地說：“是我。”

哎！他都習慣在平拆隊裏墊底了，打槍墊底，反應能力測驗墊底，智商墊底，連性格man的程度，都墊底。

“再來一組吧。”射擊教練看小陳的苦情眉，平日裏那些能把人訓跪的刻薄話也不說了。他很有素質地把想說的話給壓下去，他怕小陳哭。

結果這一次竟出乎意料的，一溜子彈行雲流水魚貫而出，槍槍十環，還都在靶心旁邊。

小陳跟教練對視，雙雙覺得青天白日的，怎麽還鬧鬼呢？

教練指着靶，“你打的？”小陳指着自己，“我打的？”

“老子信了你的邪，重新打。”

依舊是如此難以置信的奇跡。

莫慈躲在小陳射擊室旁黎動的小隔間裏，隔着玻璃窗偷看小陳，笑得那個得意。

黎動摘了耳機轉過頭才看見莫慈，無奈，她又越獄了。

看她高興成這樣很明顯就是幹了什麽壞事，黎動搖頭：“你怎麽跑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