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星火 26—修

三條操作如下：

第一， 算準了嶺武因索要莫慈不成，給無方下了最後通牒，要他必須盡快找到反叛軍誅之。

無方頂着壓力， 找人找得冒火， 急切之中才終于醒悟， 那幫人有可能躲在赤焰宮， 所以帶兵殺進赤焰宮。

第二，讓劉德榮搞出一場寫着“這就是我劉德榮搞出來的”的雨， 令嶺武确信無方放走了劉德榮。

第三，白玉給嶺武吹耳旁風，盡全力坐實無方叛變的罪名。

現在無方帶着他的人馬到了赤焰宮，這一整天所有發生的事都讓嶺武暴怒，他認定無方是因為莫慈或者白玉， 來逼宮了。

而雨這麽一下，嶺武就更加确信， 無論是莫慈還是白玉，都是借口，無方或許根本就一直在幫助善淵！

兩人友誼的小船，着實經不住善淵等人這麽高強度的煽風點火， 眼看就要翻。

無方原本是進來跟嶺武彙報他的發現的， 結果迎面就撞上嶺武将白玉給推到雨水坑裏。

白玉裹緊衣袍，她就披着薄薄一件春衫，在暴雨裏早淋透，沾在身上。

白玉白天被嶺武狠狠踹了一腳， 現在又嘔出一口血， 她努力遮着自己的身體，擡頭看無方。

她眼皮褶皺， 楚楚可憐。

無方對白玉從來沒有感情，只将她當做瀉火之器，器，是個東西。但就算是一盆花，種了八年，一點點感情總有了。

無方覺得自己沒有，他鐵石心腸。

現在他回視白玉，無動于衷。

白玉從沒妄想過無方會撥一點情給她，他本來就冷血，而他不愛她，就足夠囊括他們兩人這畸形關系當中的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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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白玉畢竟有血有肉的，跟了無方八年，親手把他推到了跟嶺武劍拔弩張的地步。

這是她一直以來的目标，終于達成了，心裏卻突如其來的，漾過一絲幾不可見的心疼。

就這麽一線心疼，讓白玉在暴雨之中，忽然不再哆嗦。

她這一生的故事可以簡化成寥寥幾語，複仇，賣身，以身殉給了自己的追求。

她忍受那樣多的折辱，她不躲避，将自己親手推進地獄當中。

都是為了旁人。為了幫助他人，将濃稠的黑夜，撕開一道口子。為了有一天這個世界的人可以讀書、歌唱、成婚，可以堂堂正正、挺直脊背走在大路上。

她身在煉獄，越來越冷血，越來越殘忍，心越來越堅硬。

這麽多年了，她已經不會再因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八個字而潮濕眼眶了。

可是她用力了這麽多年，不是為了成為跟他們一樣的人，不是為了讓她也變成那種“唯有別人的血才能換來她的笑”的人。

她知道今日便是她的最後一日了，忽然之間，她感覺到自己心底被掩埋塵封了那麽多年的善意。

她心疼無方，就是她心疼她自己。

白玉幾乎要笑了，在死前，漂泊多年的人性，終于重歸她心底。

白玉發髻散亂，頭發完全沾到身上，她感謝這場雨，和她的眼淚一起，将她的一身罪孽清洗幹淨。

白玉擡起頭，怔怔地、最後一次看向無方，笑起來，說：“無方，你保重。”

“砰”一聲槍響，9毫米的子彈穿透白玉的頭顱。子彈帶着血沖向雨幕，白玉倒下，臉上還帶着那個湛然虛明的微笑。

白玉被嶺武用那只92就地處決。

她死去的那一瞬，莫慈忽然驚坐起來，她看着外面的豪雨，突然琢磨明白了白玉臨走的時候那個口型。

白玉說：“我為你們開路。”

無方不愛她，他所有的愛、善，都給了莫慈，他心底從來瞧不起白玉。瞧不起她的忍耐、軟弱、沒性格。

他永遠不會知道了，這女孩子從來就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綿羊，而是以一己之力為全部星火世界後來者開路的先驅，是身先士卒，是死而後已。

白玉被爆頭，只剩了一半的臉，她最後那句話，最後那個了悟一切的神情，像根針，在無方心底紮了一下子。

本來以為是蚊子針，輕輕一紮而已，誰知道竟是蜜蜂尾巴上的那一根毒刺。

這一紮，紮出無方心底瘋狂的暴怒，無方竟因為白玉的死，感覺到了疼痛。

那時候莫慈造他的時候，因為第一次造智慧物種，不熟練，所以他這一批殘次品，沒有能力演化出共情這樣的人類情緒。

因而他們的造物神将他們放逐。

連無方自己都不知道，他并非沒有人性，只是生長緩慢，因為他心底幹涸貧瘠，所以良善的幼苗要破土而出，十分艱難。

白玉的死，剛剛好，讓那一棵人性的株芽破了土。

無方紅纓槍立起，冷冷地看着嶺武，心底洶湧滔天怒火，說：“殺我的人，是不是過分了？”

嶺武的親衛已跟無方的赤焰衛厮殺了起來，千軍萬馬，開始一場殘酷無當的殺戮。

嶺武說：“普天之下，都是我的人，哪裏來的，你的人？”

無方搖搖頭，說：“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帶人進來，本來不過是因為我懷疑善淵躲在赤焰宮地底。”

嶺武怒極反笑，仰天大笑一聲，說：“下這麽大雨，你跟我說地下能躲人？”

“這件事現在并不重要了，現在我就想讓你明白，我的人，你要殺，得問我。”無方手中的紅纓槍已蠢蠢欲動，而他身後的畢方鳥展翅飛起。

嶺武舉着槍對準無方的胸口，說：“我也要讓你明白，在這個世界，我想殺誰，就殺誰。”

他從脖子上扯下那個黑色的控制器，赤焰宮很快血濺三尺。

無方飛身而起，像踩着水上飛行器一樣，踩着畢方鳥的翅膀朝嶺武沖過來。

嶺武周圍圍滿了幾百個他的親衛，成一道人牆。他們拿着手。雷，機槍，化骨網，跟無方的槍尖能量鬥了起來。

黎動以為無方槍尖的能量不能作用于實體，而事實上只要無方并非用黑洞來作用空間，他也還是可以在槍尖凝聚周圍所有的能量，進而進行攻擊，如同炮彈一樣。

無方速度驚人，躲避子彈，紅纓槍殺傷力極強，穿透人牆，直取嶺武。

很快人牆在槍尖能量攻擊之下倒下一半，而嶺武最後一絲猶豫也沒有了，他按下了控制器，“停。”

無方就這樣停在了半空中，子彈全部打到他的防護網，迸濺開來。

他的行動被凍結，但是竟還能還擊，所有子彈反彈之後又全數打還給開槍的嶺武親兵。

無方怒極，他依舊是那個不完美的人種，受外在開關的控制，嶺武手指一動，他的渾身神經就會無條件聽令。

無方快氣死了，莫慈這敗家玩意兒，造人的時候能不能先做好功課啊。無方是第一代人，神龛神職人員制造出的第一批類神物種。

然後由于貝塔測試（內部測試）沒通過，他們那一屆的同袍，全都毫無商量餘地的，報廢處理。

除了無方等人，神職心疼，把他們找了個星球雪藏了。

無方一面指揮隕石攻擊，一面分出心思聯絡他的外挂，心中默念了三遍外挂的名字，很快意識便對接上了。

白玉一直想知道是什麽禁制了莫慈，現在她若還活着，就能知道了。

莫慈的蜘蛛房下面有一間地下室，無方派了重兵把守，現在因為無方的召喚，地下室門忽然被洞穿，門口把守的赤焰衛驚然回神，看到一道白光。

赤焰衛都望天震驚，他們只知道這地下室是一處必須死守的地方，并不知道裏面有什麽。

白光頂起房頂蜘蛛骨，飛天而起，朝赤焰宮激。射而去。

命運之骨，就是無方的外挂。這玩意兒命運比無方等人還坎坷，無方他們雖然是殘次品，但好歹成了人形，而它，就是個沒有完工的半成品。

長成了蜘蛛樣。

命運之骨的白光倏地閃過，有了命運之骨的幫助，無方便不受控制器的控制了。

命運之骨什麽都沒做，不過是飛到赤焰宮，站在房頂。距離夠近，它腦電波便對接上了無方的大腦，無房的大腦中控系統被猛地刺激，放射大量電流，刺激無方全身神經。

嶺武手裏那個遙控器跟無方的連接就這樣被徹底切斷。

然後這架蜘蛛骨頭又飛回無方家，禁制莫慈去了。

這看起來竟有點喜感，就好像命運之骨是無方的精神支柱一樣，出個場，救個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但是它離開了那麽一下，就出了事。

這次倒不是善淵等人的周密計算，只是碰巧而已。他們聽到赤焰宮上方的厮殺聲，知道計劃已成，黎動立刻帶着小陳等人去無方家，救莫慈。

無方的府衙有半個足球場那麽大，莫慈被軟禁在一個小院落裏。

他們的猜測果然沒錯，無方家後院大空，僅剩的一些家丁侍從根本攔不住懷安的刀。他們就那麽一路殺到了莫慈房前。

這一行人才進來，就看到一個什麽東西破空而去，他們顧不上理會，也不知道正是因為命運之骨被無方召喚走了，他們才有機可乘，能把莫慈救走。

守在蜘蛛房門前的赤焰衛一見來人，二話不說發起攻擊。

懷安跟卓靜篤兩人立刻迎上去，他們現在高科技技能全失，就只能靠冷兵器跟自己的功夫硬剛。

卓靜篤跟懷安配合默契，但是也扛不住對方人多，打得有點吃力。

卓靜篤覺得懷安的每個大動作都在他心尖上跳霹靂舞，他恨不得把懷安給五花大綁捆綁起來，讓她安安心心度過她的孕早期。

但是現在情況告急，別說還有懷安了，就算善淵也一起，他們工農階級要打得過這些裝備精良的政。府軍也得費點功夫。

忽然赤焰宮方向傳來一聲巨響，“這什麽玩意兒？”小陳吓得一哆嗦，黎動忽然止步，他就這麽撞到了黎動後背。

黎動說：“霹靂炮，火藥。”

“哇，也不知道他們誰勝誰負，快進來啊。”小陳拉着黎動朝莫慈房間走。黎動反手橫掌，切在一個沖他們刺殺過來的赤焰衛脖子上，手順勢下滑抓住了此人手裏的長矛。

“黎動！”莫慈聽到外面打架，急急沖出門，她被禁制關了太久，以為自己又要被反彈，結果她竟就那麽一路沖了出來。

用力過猛收勢不及，眼看就要磕個鼻青臉腫，一雙手牢牢扶住了她。

莫慈愣住。

她看着把她扶起來的人，他帶着面具，渾身裹着綢衣，裸露在外的手背上面血肉猙獰。

“黎動？”莫慈遲疑。

“你們，別大眼瞪小眼了，莫慈，把這哥們管管！”赤焰衛實在太多，還剩了十幾個卓靜篤實在沒力氣殺了。

莫慈聽見卓靜篤這麽一叫喚，回神，發現她果然又可以動用腦電波的無形能量了。

于是周圍那些赤焰衛全都被定住，莫慈的無形能量包裹住他們，壓着不讓他們動。

懷安殺得興起，把這些人一串砍下來，沒留一個活口。

懷安一進來便在勾欄，之後又是生育營，覺得這世界上所有執。政的男人應該毫無條件原地死光。

黎動收了手，轉身手：“走吧。”

莫慈在房間裏就看到黎動了，她一眼就認出這人是黎動，可是真到了跟前，又覺得他太陌生了。

她愣愣地看着黎動的背影，傻站着，劉德榮最見不得莫慈，有那麽大本事為什麽不早點出來幫人啊。

他不知道他們是趕在命運之骨離開的這時間差把莫慈救了出來，以為莫慈就是蠢，別人不指揮她她就不知道該幹什麽。

莫慈追上黎動。

她連隔空取物都會，更別說透視了。剛才她已經看到黎動的樣子，非常恐怖，那臉，風刀霜劍裏出來的一樣，簡直不能看。

莫慈想到黎動身上傳給她的疼痛，心疼，抓着黎動的衣袖，抽噎，說：“黎動……”才叫了兩個字她就控制不住自己了，眼淚一顆顆往出蹦，哭了起來，怎麽忍也忍不住。

莫慈這些天是真的受苦了，她一個人的時候可以努力堅強，可是一看到黎動，所有的委屈都洶湧。

而黎動怎麽成這樣了啊？莫慈太難受了。

黎動做了很多心理準備，也還是不知道以什麽樣的态度見莫慈。他要是裝作自己風輕雲淡的，那也太假了。

但是要他一往情深，他現在的狀态實在又做不來。

要他給莫慈看到他的軟弱嗎？對着黑衣莫慈可以，對現在這個小姑娘，他實在沒辦法。

他已決定回本世界之後就盡量辦法把莫慈送回流浪者世界，那裏如今是樂園，莫慈會過得比較開心。

他一向是個喜歡直接的人，可是現在卻曲曲繞繞，心路都快扭曲成山路十八彎了，也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麽辦。

因為實在是太在意了，太在意了。

莫慈拉住黎動的手，想抽泣一下，又覺得做作，最後問：

“黎動，你……你不想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