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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桓才剛把手洗幹淨,還沒來得及起來,突然被南山一把拎住襯衫給拽了起來。
褚桓:“籲——這件再壞了我沒的換了!”
但是已經沒人管他有沒有換洗衣服的問題了,褚桓被敗家的南山拖着跑了一路,發現衆人仿佛都忘記了那随時岌岌可危的山門,一同張望向一個方向,遠遠地互相傳遞着哨聲。
褚桓莫名其:“怎麽了?”
“山門關閉了。”南山說。
褚桓愣了片刻,好不容易想明白“山門關閉”是個什麽概念:“就是說大石門那裏沒人守着,小怪獸們也進不來了對嗎?那不是挺好的嗎?”
南山回頭看了他一眼,輕聲說:“山門關閉的時候,通往另一側的內門可能會打開,明白了嗎?”
褚桓想起他初見魯格并且險些打起來的時間地點,沉默了幾秒,明白了。
然而他不知道這究竟是好是壞,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閉合的山岩,只見那山石對齊處,是鬼斧工的天衣無縫,青石森嚴,任憑山門屍橫遍野,它也巋然不動——山門是什麽?不就是一塊大石頭嗎?
為什麽會這麽智能?
褚桓忽然有一個感覺,這座山好像是有生命的。
這念頭甫一冒出,他就是一愣,繼而,他發現自己這樣想也是有道理的——褚桓記得袁平說過,從某種意義上來看,守門人就是這座山身,既然山聖水能生出人來,那麽“山有生命”這個觀點是絕對說得通的。
褚桓機械地被南山拖着走,心思已經漂浮到了很遠的地方,他這個思路一打開,突然把自己想得遍體生寒——如果山有生命,那世界是不是也能有生命?
所謂的“陷落地”、“死地”,會不會也是一種生命?
褚桓正思緒紛飛,忽然,拽着他的腳步一頓,他們已經到了山門附近的山洞裏。
魯格一刻不停地繼續往裏走去,很快穿過了聖泉,聖泉熒光依舊,褚桓總覺得它似乎又有什麽不同,但究竟怎樣他沒來得及觀察清楚,只及匆匆瞥了一眼,就被南山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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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裏,就是褚桓沒進去過的地方了,這裏的山洞漫長而蜿蜒,雖然并不狹窄,卻仿佛走不到頭似的,帶給人一種心理上的壓抑感。
最初的混亂、驚喜亦與緊張此時已經全然過去了,兩個族長飛快地恢複冷靜,南山拉着褚桓越衆走到魯格身側:“那邊如果開了,你打算怎麽辦?”
魯格恢複了他那冷冰冰的水鬼臉:“不怎麽辦,把你們那群老弱病殘都送走,我們繼續守在這裏。”
南山臉色一沉:“你說得是什麽話?”
“沒別的意思,”這個魯格大概真是受了南山那滴血的影響,盡管說話依然直愣愣的,卻好歹知道生硬地解釋幾句了,“陷落地肯定已經逼近了山腳,這個時候山門不正常的關閉,以後會發生什麽,誰都不知道。萬一內側的門真的開了,你們就盡快離開——也許它以後再也不會打開了。但是我們守門人是不能離開大山的,你懂嗎?”
南山沒有回答,魯格沒有回頭。
好半晌,魯格嘆了口氣,聲音微微軟了下來:“你們守山人拖家帶口的,我其實知道你的難處。”
南山喉頭動了動,仿佛心裏一點微酸處猝不及防地被人點中。好一會,他才低聲說:“還沒到說這個的時候,走吧。”
兩個族長在前,輕車熟路,走得飛快,突然,那細長如甬道般的小路走到了盡頭,視野豁然開朗,一束光闖進人眼裏,褚桓伸手擋了一下,同時他抽了一下鼻子——有一股味道。
其實那味道沒什麽稀奇的,仔細一分辨,好像就是山洞裏經年潮濕的泥土氣味。
有的潮濕讓人感覺有黴味,有的潮濕是腐爛味,這裏卻讓他有一種前面長滿了漫山遍野的嫩芽的錯覺。
可實際上前面卻什麽也沒有,只是個山洞。
應該黑乎乎的山洞裏不知從什麽地方透進了一束光,将那一片地方照亮,像個天然形成的天井,四下是光禿禿的岩石,地面的材質卻十分詭異,仿佛是一塊大得驚人的天然水晶,又像是隔壁聖泉的固體版,也散發着那種乳白色的熒光。
人在上面,低頭能看見自己的影子——還是磨皮版,再糙的模樣,這麽一照也顯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
褚桓低聲問:“這是”
南山:“噓。”
只見魯格上前一步,邁步踏上了那塊大水晶,随着他的腳步,堅硬的水晶表面上綻開水波一樣的紋路,此時褚桓對各種奇景已經見怪不怪,就見那魯格族長行至大水晶中心,渾身上下被那熒光照得熠熠生光,像個八音盒上跳舞的假人。
魯格深吸了一口氣,跪了下來,口中喃喃有聲,唱歌似的哼出了一段遙遠的祭詞。
所有人不由得随着他的聲音屏息凝,但是五分鐘、十分鐘甚至更長的時間過去了,“水晶”表面上的漣漪已經散盡,卻什麽都沒有發生。
魯格色一變,睜開眼睛了起來,遠遠地沖南山搖搖頭。
南山:“所以山門這一側沒有開。”
那一頭關了,而這一頭沒有開,也就是說,他們現在被徹底地困在了這座山上。
那一刻,南山的表情與其說是“失望”,還不如說是“釋然”,他平靜地轉過身來,淡定地向身後的人揮了揮手,指揮說:“都回去吧,十個人一組,從現在開始大家半天一班,別離開山門。”
魯格從巨大的水晶表面上走過來:“走,跟我上山一趟,我要去見長者。”
沒等他們上山,長者大概是通過某種未知的封建迷信方法,已經感覺到了山門的異動,等他們從山洞裏出來的時候,就發現那山羊臉的老東西已經等在那裏了,不知道他那麽大年紀,是怎麽一步一步地從山頂上爬下來的。
長者随身還帶了個護衛——沒有他拐杖高的小禿頭。
山洞口一群人圍成了一圈,長者正聲嘶力竭地用拐杖敲敲打打地支使着周圍的人:“快快快!哎你給我讓開,別礙事藥呢?不行,不夠!加量加量!”
南山他們撥開人群,大步走過去:“怎麽回事?”
地上躺着一個人,正是大山,褚桓已經不想掐算大山一年到頭有幾天是身上不帶傷的了,小夥子那雙眼睛正在汩汩的冒着黑血,不用問,明顯是食眼獸傷的。受傷這回事,大山是一回生,二回熟,這一次傷藥已經是一副駕輕就熟的模樣了,還在那一邊抽氣,一邊指點別人。
一聽見南山的聲音,大山立刻伸手摸索了幾下,一翻身起來抓住了南山的褲腿:“族長!”
魯格湊過來看了一眼他的眼傷:“山門不都封閉了麽?你剛才幹什麽去了?”
大山:“我到高處瞭望去了,魯格族長,我看見了陷落地。”
這年輕人居然拼着眼睛不要,來了一次登高望遠,衆人一時都不知是誇他好,還是罵他好。
褚桓半蹲下來:“你看見了?那邊界恐怕就不在山腳下了。”
大山:“不在山腳下,太近了。”
長者沒輕沒重地扒過他的肩膀:“在哪?還有多遠?”
大山:“不到十裏。”
一時間所有人都靜默了下來,唯有只剩下一只眼睛的魯格忽然開口說:“我瞥見食眼獸的時候,還沒在山門外看見陷落地的形跡。”
它在高速的移動。
是因為這樣,山門才關閉了嗎?
就在這時,原在褚桓身邊無所事事地繞來繞去的毒蛇小綠忽然直起上身,對着天空的方向做了一個又像攻擊又像恐懼的動作,褚桓順着那方向擡眼望去,只見山坡上守門人豢養的大雕原繞着山腳盤旋,忽然,其中一只發出一聲極其凄厲的唳聲,不自然地打了個彎,直地摔到了山門之外。
就好像是被什麽東西吸了過去。
這些天空殺手一般的猛禽撲簌簌地在山崗地面上落滿了,鷹爪不安地叨着地面,那瑟瑟發抖的模樣,簡直已經成了一群鹌鹑。
不知誰喃喃地說了一聲:“來了它來了!”
衆人齊刷刷地回頭,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全陰沉了下來,在山門裏的人們全都看見了,那漫無邊際的陰翳在逼近,如天光雲影一般無可抗拒。
所有活着的生物人,毒蛇,巨蟒,大雕在面對那道不知名的陰翳時,全都泛起來自骨子裏的恐懼,整個山崗在那一瞬間死寂一般地鴉雀無聲。
“我們要被吞下去了!”所有人心裏都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可是在這巍峨的陰影之下,誰都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人們身後爆出了一道強光。
褚桓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好半晌才緩過來,他回頭一看,只見以那山的某一個角落為中心,散發出如中天日頭一樣的白光,強得近乎灼眼,将整座山籠罩在了其中。
那是聖泉嗎?
聖泉發出的白光如同一把負隅頑抗的尖刀,死死地扛住了山門外頭的陰翳,大氣也不敢出的人們方才回過來,膽戰心驚地在光與陰翳的交界處,不知該何去何從。
第一個開口的人是南山,南山的聲音不自然地壓得降低,仿佛怕驚動了什麽似的,急促地說:“背着長者和安卡拉伊耶,所有人,現在立刻撤回到山洞裏,快!別在這裏逗留。”
一個守山人似乎還沒回過來,一邊能地遵從族長的命令回撤,一邊不解地問:“族長剛才不是讓我們十個人一組巡視山門嗎?”
魯格:“還巡視什麽,你們沒發現外面什麽聲音也沒有了嗎?”
聽見這句話的人全都不約而同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方才有無數企圖爬進山門的野獸和怪物不斷地用身體沖撞着山門處的山石,由于數量太多,縱然隔着厚重的山石,這邊也能聽見那悶悶的撞擊聲和咆哮聲。
但是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和他們浴血奮戰了一天一宿的敵人們仿佛一瞬之間全部消失了,山門那頭一片死寂。
不,是整個世界一片死寂,這座山如同末日洪水裏的諾亞方舟,岌岌可危地載着這個世界上僅存的活物。
恐怕在場的所有人寧可面對一群致命的食眼獸,也不願意身處這樣的“安寧”裏。
兩族人飛快地撤回到守門人日常休息的居住地裏,這裏靠近聖泉,白光仿佛還要強烈一些,縱然身在山洞,卻好像置身豔陽天下,多少讓人有了一點安全感。
衆人以兩個族長和長者為中心,聚集在了一起,褚桓自認為是個沒什麽發言權的外人,因此抱起小禿頭,拎起毒蛇小綠,自覺找了個牆角坐下,将自己劃定在吉祥物區裏。
長者絲毫不顧念族人們六無主,直入主題地開了口,說:“我聽說山門關閉了卻并沒有倒轉過來,這不是個好兆頭——山之所以成為山,是以山門為依托,以我族人血肉為媒介,溝通兩端——現在門扣死了,山聖泉總歸會變成無源之水,頂多能阻擋一時的陷落,我們剩下的時間恐怕是不多了。”
魯格:“你的意思是說,留給我們等死的時間不多了。”
長者似乎覺得這位守門人族長太簡單粗暴了一點,吧嗒了一下嘴,觑着族人們驚慌的色,正打算開口圓一下,就聽見袁平在旁邊說:“那怎麽辦?水晶門能砸開或者炸開嗎?打碎了是不是就能回那邊了?”
長者:“”
守門人的簡單粗暴真是一脈相承。
“放屁,”長者說,拎起拐杖來在袁平的腦袋上敲了一下,老态龍鐘地咳嗽了幾聲,沙啞地說,“聖書上早預料到了這一天,我們走向無法逆轉的衰敗的時候,唯有渡河而來的人是唯一的轉機”
這話成功地将所有人的視線全都轉移到了褚桓身上。
褚桓盤起腿,将小禿頭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坐正了些,在衆人的目光下顯得有些局促地幹咳了一聲,認為自己應該說點什麽。
但他其實也沒回過來,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褚桓心裏一點底也沒有,話說得太幹,容易加重群體性的焦慮,說得太滿,萬一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呢?
這個度頗為不好拿捏,但是褚桓還沒來得及開口,南山卻忽然說:“如果只能是有人進入陷落地,才能找到那一線生機,那我和他一起去。”
南山一句話好像熱水濺入了油鍋中,在場衆人立刻一片嘩然,好一會,最先反應過來的小芳愣愣地看着他:“族長,你說什麽?”
南山色淡定:“我和他一起走,這邊有什麽事你們聽長者和魯格族長的。”
魯格看了他一眼,用刀尖一下一下地點着地面,沒出聲。
“可是”
南山目光四下一掃,笑了笑,把人家那句“可是”堵回到了肚子裏,他在衆目睽睽下走過去,将褚桓從地上拉了起來:“休整一晚,明天我們就出發。”
“族長!”
“族長等等!”
南山沒有等,也沒有遲疑。
當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幾乎有種掙脫了什麽的自由感。
南山一把拎起纏在褚桓身上的毒蛇,擡手将那呆呆的蛇囫囵個地抛給了一邊的魯格,然後把同樣沒反應過來的褚桓不由分說地拉走了。
褚桓:“等”
他還想就“關于陷落地的一百零八種猜想”跟長者讨論一番呢,以及他還沒來得及問那天給他托夢的中年人到底是何方聖呢!
南山:“我帶你去整整地看看我們以後要回來的地方。”
褚桓一愣。
“你是我們族裏的人了,”南山說,“以後這就是你的家。”
魯格看着被南山丢過來的近百斤的大蛇,毫不猶豫地側身閃開了,任憑小綠“咣當”一下砸在了地上,摔了個七葷八素,發出憤怒的“嘶嘶”聲。
旁邊一片人都在不知所措地叫着南山,唯有袁平呆了一會,一蹦三尺高地了起來:“那我也去!”
魯格眼疾手快地用刀柄在他腳下絆了一下,袁平踉跄了一下,好懸摔個大馬趴,還沒來得及起來,又被他們族長用刀背壓住了肩膀。
魯格不輕不重地說:“坐下,沒你的事。”
袁平:“可是”
魯格低頭對毒蛇說:“讓他別亂跑。”
小綠很快忘記了方才的一摔之仇,從善如流地爬向袁平,三繞兩繞綁住了他的腿,谄媚地擡起三角腦袋,充滿童趣地看着臉色鐵青的守門人,成功地給他畫地為牢。
這一宿眨眼間就過去了。
臨行,褚桓整理自己的道具,發現除了眼鏡、短刀、不知道幹什麽用的小核桃以及一把弓箭之外,基上沒什麽能帶走的了。
小芳将族長權杖雙手捧給南山,同時一低頭,表達了自己的意願:“族長,我也要去。”
此言一石激起千層浪,衆多青壯年的守門人越衆而出:“族長,我也要去。”
連蒙着雙眼的大山都焦急地摸索出來:“族長,我”
他情急之下摸錯了方向,被長者用拐杖按着腦袋推回了人群裏。
小芳眼眶通紅:“我們守山人沒有被圈在山頭上做縮頭烏龜的道理,族長,你不是說,就算是死到臨頭,也得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南山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褚桓卻大喇喇地擺擺手:“都跟着湊什麽熱鬧?”
說,他擡手接過春天手裏的幹糧,迎着春天大姐欲言又止的目光:“姐,我那烤肉架子送給你了,等我回來,別忘了開發新的醬料——別讓袁平碰。”
袁平陰森森地在他身後說:“我犯得上嗎?長者找你說話。”
褚桓一回頭,只見袁平背好了弓箭,手裏攥着一根長柄的大刀,身後還背着行囊,是要出遠門的模樣,守門人們齊刷刷地走過來,魯格一只眼包紮着,肩上擔着毒蛇,目光掃了褚桓一眼,甫一路面,他就十分有分量地壓住了全場的嘈雜。
“我跟你走,”魯格不由分說地做了決定,“其他人去了也沒用,都留下。”
這話毫不留情,一出口就把所有慷慨悲歌的理由全掐死了,守門人也好,守山人也好,誰也不敢當着魯格的面标榜自己“有用”,只能面面相觑地全都閉了嘴。
他們兩族內部的事,褚桓沒有插話,徑直跟着山羊臉的長者走到了一邊,長者看着他,好像總是不高興的老臉上色終于松動了下來,兩人離開人群走出老遠,長者才說:“先祖如果知道有一天,我族人的生死命運竟然要由一個外人去沖鋒陷陣,大概會氣得活過來,你要是現在後悔”
褚桓懶洋洋地說:“我又不是做白工。”
長者胡子一翹。
褚桓毫不客氣地說:“我準備拐走你家族長,這些日子你要是閑得沒事,就再培養一個吧。”
長者眼角一抽,好像是行将吹胡子瞪眼瞪眼的先兆,褚桓已經做好了挨兩拐的準備,可是等了半天,長者卻只是透過那雙渾濁的老眼,肅然無聲地打量着他。
“我們的前一任族長,時機與環境剛好,等來的人卻不對,”長者說,“這一任的族長比他阿媽運氣好一些,你卻來得不合時宜。”
褚桓:“我沒覺得自己不合時宜。”
非但沒覺得自己不合時宜,他反而覺得這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時候,縱然就這麽死了,也算是求仁得仁,不能說悲慘了。
長者的山羊臉卻正色下來,搖了搖頭,沉聲說:“那就是我要跟你說的下一件事,如果你覺得此時是這輩子最快樂的日子,那我勸你最好別進陷落地。”
褚桓一愣。
長者:“你們那裏有一個詞,叫‘盛極必衰’——沒有人知道陷落地是什麽,将人吞噬到什麽地方,為什麽這麽長時間以來沒有逃出來的,但是我族多年在這裏,我心裏隐隐一個猜測。”
褚桓:“什麽?”
長者:“強大的人太多了,他們通常都不會被困在自己的低谷,你懂嗎?”
長者看着他,高高地舉起手裏的拐杖,在無風無雨的山間,舒展眉目,将拐杖杖頭在褚桓的額頭上輕輕點了一下,仿佛烙下了某種祝福。
“去吧。”他說。
“等等,我還有個問題。”褚桓忽然想起來,“長者,有一個人,應該是你們守山人,男的,看起來有四十來歲,個子很高,手指有一點畸形”
長者驀地睜開眼,一把抓住褚桓的肩膀:“你在哪見過他的?”
“夢見的,”褚桓說,“他是誰?”
長者沉默半晌,拐杖輕輕地敲打着地面,他眉尖微微聳動,顯出某種風燭殘年般的感嘆,好一會,才說:“那是我的父輩了。”
“他名叫吉齒古,意思是‘長刺’,是那一代人裏族裏首屈一指的勇士,有一次野外遭遇食眼獸,他的妻子死在了那次戰鬥裏,從那以後,他就有點瘋了。”
褚桓:“瘋了?”
長者:“他孤孤單單地自己生活了幾年,瘋得越來越厲害,有一次山門轉到這個世界,他留了字條離開了,說是去了陷落地,從那以後,沒有人再見過他。”
褚桓:“沒有音訊?”
長者皺着眉,仔細追憶了片刻,而後搖搖頭:“沒有——對了,我小時候時常到他的院子裏玩,他瘋得厲害的時候,跟我說過幾句話。”
“什麽?”
“他說‘陷落地是一個意識,叫人什麽都不能想’。”
褚桓皺起眉,飛快地在心裏将這句話掰開揉碎了想了半天,猶疑不定地問:“那是什麽意思?”
長者:“瘋子的話誰知道?”
這時,守山人與守門人似乎都已經交涉畢,好像是要出發了,小芳突然崩潰似的跪下來,抱着南山的腿大哭起來,而魯格一臉水鬼似的漠然,沒有喜怒哀樂似的在一邊,旁邊的袁平遠遠地沖褚桓揮着手,大意是“說了沒有,你快一點”。
褚桓再無法從長者那裏獲得更多的信息,背着那句表意不明的話,心事重重地向着他們走了過去。
最後,四個人——南山,褚桓,魯格,袁平,踏上了即将通往未知死地的路。
袁平看着死死關着的山門,忍不住問:“我們怎麽走?”
南山想了想:“上山吧,從山門上面爬過去,找一根繩索”
他話音沒落,熟悉的震顫與“隆隆”聲響起,幾個人都吃了一驚,只見那緊閉的山門好像聽見了他的話一樣,忽然自己打開了,門那一邊,屍山血海蕩然無存,只是一片茫茫的陰霾,仿佛是通往另一個世界。
南山點着了族長權杖,冷冷的火光亮了起來,他像是秉燭夜行般地将它舉起來,走在了最前面。
身後響起窸窣的腳步聲,褚桓回過頭去,只見兩族人不分男女老少,全都在他們身後,族人們每個人手持一根點着的骨頭,沉默無聲地目送他們離開。
螢火點點,滿山遍野。
南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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