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初到龍标

“環兒,還記得我們三個多月前,我們離開龍标時的情景嗎?”七哥見環兒似乎有點憂傷,想打斷她不愉快的思路。但七哥的提問并不高明,這句話不但不能打斷環兒不愉快的思路,反而更加激起環兒的複雜情懷。

“近寒食雨草萋萋,着麥苗風柳映隄。等是有家歸未得,杜鵑休向耳邊啼。”環兒念着這麽一首情調極為凄婉的詩,眼眶裏似乎有淚打轉了,但是她強忍着。畢竟此時應該高興,可千萬不能哭出聲來呀。

五哥已察覺出七哥的失誤,這時候怎麽能提起那不愉快的往事呢?于是就想用一首詩把環兒逗樂:“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沈。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環兒聽罷,果然破啼為笑:“你這五哥,平時少聽你說笑話,說起來倒還厲害。不過你倒要說明白,當初我們來龍标,可不是為着偷情而來。要說偷情,也只和你五哥七哥偷情。你二人倒要向基叔道個歉,讓基叔原諒原諒。但基叔能否原諒你們,那就要看你們的态度。基叔你看呢?”

環兒說完一陣大笑,并将軍要基叔表态。此時基叔見環兒心情轉好,也順水推舟的:“念七哥五哥龍标十年服侍環兒有功,一切不軌行為統統赦免。”說完,問環兒:“我的環兒,滿意了吧?”

四人一陣大笑。車主一聲吆喝,馬停了下來。車主問道:“往哪兒走?到那個地方?”原來四人只顧說話取笑,忘記看路了。眼下,已到了城邊。往左走,可以直通城南門;往右走,繼續向前走一會,可到城的北門。當年他們第一次來龍标,就是走的北門。五哥用手一指:“往這邊。”于是他們往南門走來。

這龍标城沿河而建。走了一段路,就到了河岸,沿河岸而走。其實這龍标城的布局,跟洪州頗為相似,商貿的繁榮也可與洪州媲美,所以都把龍标與洪州稱為“姊妹城”。這龍标的地理位置與洪州也相似。從西南部流來的清水江在這裏與沅水相會。不過沅水在這裏轉了一個九十度的彎,洪州以上是往西走,龍标以上是往北走。現在他們正來到清水江與沅江的彙合處。隔江而望,可見兩大水系在這裏成三角分布,頗有幾分壯觀。

其實四人現在所走的路線,也已經轉了一個九十度,變成向北了。江岸,一溜的船只一直延伸到遠處。數不清的碼頭從江岸伸向龍标城。當然,我們現在的注意力很快轉到了龍标城的全貌。雖說是邊陲小城,但那鱗次栉比的房屋卻也建得頗有風格。一幢幢的樓房,排列整齊。屋頂上,全是白色的挑檐。從遠處看來,那挑檐倒像一條條白色巨龍,高昂着龍頭自上而下地奔來。

“基叔你看,那個地方,像亭閣形狀的房子就是芙蓉樓。看見了嗎?那房子裏住過‘詩家天子’呢。”

環兒正向基叔介紹芙蓉樓,馬車已到了城門口。基叔看那城門,倒也有幾分莊嚴。想我大唐帝國,在如此邊遠之地,竟也有這般城池,倒是我始料不及的。

現在馬車已經走在了龍标的大街上。對于環兒和七哥五哥來說,這龍标早已不陌生。但奇怪的是,今日走在這龍标街上的感覺,與以前大有不同。他們三人在這龍标,已經住了整整十年。但由于那時內心充滿陰影,對這龍标的一切——人情風俗、山水景物,甚至于這龍标街道上的所有人物,男人女人,大人小孩,一句話,這龍标一切的一切,他們并無半點心事去關注。他們心裏唯一的牽挂、唯一的情結所歸,是那遠在數千裏的京都。不,是那京都裏的一個人,一個與他們心息相通、情結所系的人——大唐玄宗皇帝李隆基。而如今,這魂牽夢萦了十年的他,竟與我們奇跡般的出現在這龍标的大街上。這,怎能叫我們不激動呢?此時,他們的心境是一片光明,街道兩旁的居民們,似乎從來沒有今天這樣歡樂過。他們一個個臉上帶着喜悅,向馬車上的人投來衷心的祝福。

基叔這時候倒顯得異常平靜。雖說他是第一次來到此地,但他的理智告訴他,命運已經使他與這目前還生疏但很快就會熟悉的陌生之地緊緊連在一起。他看着街道兩旁那一張張善良溫和的臉,心裏想道:“我的子民們,你們所無比愛戴與尊敬的大唐玄宗皇帝到你們身邊來了!我将長期與你們同歡樂共患難了!”

就在基叔懷着無比複雜的心情想着心事的當兒,馬車已經停了下來。原來目的地已經到了。四人下了車,帶上了所有的行李。此時的環兒顯得很勤快,親自抱住那四五尺長的古筝盒,走起路來就有點不自在。但其他幾位男子漢卻故意同個輕快,讓我們的環兒鍛煉鍛煉。

現在四人已來到了他們三個多月前離開的房間,他們生活了整整十年的房間。當然基叔是除外的。按理說,此時大家應該高興。應該有說不完的話,道不完的情。但是,我們也許都有一種體驗,當你處在一種極度興奮之中,或者處在一種情緒極度複雜之中時,反而說不出話了。此時就是這樣一種狀況。當四個人都來到房間裏,各自拿凳子把自己安置穩當,然而竟沒有一個人覺得有必要提出一個問題,或者把自己的情緒釋放釋放。于是房間裏就出現了過度的沉默。

有智者告訴人們,忙碌是打破沉默的最有效辦法。最先想到這一辦法的是五哥。“你們坐坐,我去找找老怪叔。”老怪叔原來是廚子,得把他找來,沒他可不行。五哥邊說邊站了起來,接着就邁動了腳步,以一連串連續而協調的動作把腳步聲帶到了不知何處的遠方,最後終于消失。

五哥的示範提醒了幾位,于是大家迅速行動,一場全民動員的愛國衛生運動開始了。在這場轟轟烈烈的愛國衛生運動中,我們的最高領導基叔,親自到第一線督陣,并親自帶頭勞動。婦女也發動起來,做一些細致的活兒。比如掃掃屋,鋪鋪被單等等。七哥是運動的主力。這時他正好複習複習早年在京都園林裏練就的各種武術招式。這不,此時他一個“單手推月”,将那蜘蛛在幾個月裏辛辛苦苦修建起來的八卦樓一推,只聽“嘩啦啦”一聲響,八卦樓被推得稀巴爛。還算蜘蛛跑得快,逃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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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大家幹得正起勁的時候,著名藝術家環兒來到現場搞起了慰問演出。“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欄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七哥聽得來興,鼓掌歡迎。随即提議:“歡迎環兒再來一個!”于是環兒繼續唱:“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唱完此曲,基叔耐不住了,問:“環兒,你說李谪仙這歌是唱誰?”“是唱誰?”“是唱你呢。你想,這歌裏都唱的花吧,但這文人都喜歡轉彎抹角,本來寫的是自己心愛的人兒,卻偏要轉彎抹角的去寫花。贊美花的美麗,花的可愛,花的動人。剛才你唱的兩支曲子,都是李谪仙借花贊人,而且不是贊別人,而是贊你呢。”

“可我還是有點搞不懂,你說他借花寫人,我能理解。但怎見得就是寫我呢?”

“告訴你把,關鍵就在那‘可憐飛燕倚新妝’。那趙飛燕是皇後,故用來借指你環兒再合适不過。怎麽樣?那李谪仙也夠喜歡你吧?這清平調有三首,繼續唱,繼續唱。”

環兒聽了基叔的一番議論,想這曲子以往自己曾唱過不知千萬遍,倒沒想到原來李谪仙是寫自己。這李谪仙也真是有點那個。不過這曲子也确實寫得好,管他呢,既然基叔喜歡,我還是唱吧。于是環兒又唱了起來。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解識春風無限恨,沈香亭北倚欄杆。”環兒唱罷,開懷大笑起來。這“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寫得太好了。這不明明是寫當年基叔和我那段幸福的歲月嗎?只是後來……想到此處,環兒的內心忽地湧起一股澀澀的滋味,一時沉默起來。

基叔忽見環兒的表情發生了變化,知道環兒又想起了什麽不愉快的事,忙走近環兒,将他那充滿慈祥的雙眼,在環兒略顯憂傷的臉上久久地徘徊,然後,用一種充滿無限柔情的語氣說:“不要難過,都過去了,永遠地過去了,啊……”其實基叔的內心又何嘗沒有酸澀,不過他應該極力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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