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最後一站

卻說基叔三人早已準備停當,只待五哥一到便可上路。其實五哥與船上衆人道別,早已來到街上。他想還是先把馬車租好,到客站把東西直接放到車上省事。于是他相中了一輛馬車,與車主帶車一同來到了千年旺客棧。四人将行李都放到車上,一起上了馬車。不過此番行李多了幾件東西,尤其是那架古筝,即顯眼又礙事。但環兒有了這東西,恰如得了一件寶貝,珍惜得如性命一般。不停地嘀咕:“七哥小心點,不要壓着琴。”“五哥注意,把琴拿高一點,不要壓壞。”有時也擔心基叔的胡琴。“基叔,把你的胡琴拿好,千萬別搞壞了。”“車主慢點,車上有琴呢!”

其實環兒的擔心是多餘的。同上次在武陵大道上一樣,基叔在前面照護着牛皮袋,也關照着環兒。五哥與環兒并排坐着,從後頭注意着牛皮袋,也時刻關照着環兒。有時為防止車子的颠簸,五哥就幹脆把右手搭在環兒的肩膀上。七哥一人在後面照護着古筝和胡琴、唢吶、蕭管。為了便于照應,七哥将胡琴、唢吶、蕭管用布條綁在一起,再寄托在古筝上面,既牢實又安穩。

現在馬車奔馳在去龍标的驿道上已有一個時辰。從朗溪到龍标不過五六十裏路程,中間有一個二三十裏的狹長平壩,幾乎占了總路程的一半。平壩兩邊是層層疊疊的山峰。在離驿道不遠的地方,時常可以看到各種奇形怪狀的小山坡。這些奇形怪狀的小山坡成了環兒活躍氣氛的取樂題材。

“五哥你們看,那兩個小山坡像不像夫妻倆?那高一點的是丈夫,那矮一些的是妻子,他們正在輕輕的傾訴着衷腸吧?也許是說着表達愛意的甜言蜜語呢。”“基叔你聽聽,哪裏有一只獅子正吼叫着往這邊奔來呢,我怕!”環兒說完發出一陣耍嬌的笑聲。

轉過一個小山坡,前面的地面一片平坦。“駕!”車主加了一鞭,馬跑得更快了。五哥把環兒摟得更緊些。基叔不時轉過頭來看看環兒,向環兒投一個關切的目光。此時七哥就有點感到寂寞,于是就吹起了口哨。你還別說七哥這口哨,也可說是一門特長。不但吹得響亮,而且能吹各種調子。眼下他吹的是京都流行的《塞下曲》。這曲調聽來有點悲,那凄婉而略帶低沉的音調,仿佛把你帶到那苦寒邊塞之地,叫你頓生孤寂悲愁之感。但七哥即刻感到,他吹這曲調與他們眼前的氣氛不太協調,于是又吹起了《關山月》。“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裏,吹度玉門關。……”還是不行,同樣是悲愁曲調。那明月高挂天山雲海,萬裏長風玉門關的情境雖叫人有幾分豪壯之感,但也不免孤高凄清之情調。于是他又吹起了《子夜歌》。“秦地羅敷女,……”七哥吹起這《子夜歌》,倒正合環兒的口味,方吹得一句,環兒就接着唱了起來。“采桑綠水邊。素手青條上,紅妝白日鮮。蠶饑妾欲去,五馬莫留連。”

此時基叔也來了興趣。一來對七哥的口哨有幾分贊賞,二來對環兒唱的歌詞甚有感觸。于是打斷七哥的吹奏,插言道:“環兒,你說這民間的羅敷女倒有骨氣,人家堂堂一方長官想娶你作小老婆,一般常人卻是巴不得,而我們的羅敷女卻婉言拒絕。不簡單哪。”基叔說完就笑了起來。

但此時環兒卻笑得更厲害。她心裏想着基叔的那句“我們的羅敷女”,心想那羅敷就是你基叔的?不怕羞呢。但她嘴上卻問道:“基叔你喜歡羅敷嗎?要是你喜歡,我……”環兒就笑着不說了。基叔對七哥一點頭:“繼續吹!繼續吹!”于是七哥又繼續吹起了《子夜歌》曲調,環兒也唱起了李谪仙的歌: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

不知不覺,幾十裏驿道就已過去。前面那一片隐隐約約的房屋,也許就是龍标了吧?四人一下都振作起來。環兒此時心情有點激動。她想起十年前的那一天,天色已很晚了,她與五哥七哥三人匆匆來到此地。那時他們的心境何等凄惶!想我堂堂貴妃娘娘,現在弄得無家可歸,無親可投,簡直是走投無路了。今日貿然來到此地,也不知是福是禍。這遙遠的邊陲之地,雖然王昌齡曾在此為官,但畢竟是邊陲之地,萬一……那時我真不敢往下想。還好,龍标這地方民風還算純樸,當年五哥的選擇還算對了。龍标十年,總算平平安安過來了。而今,我與基叔竟然雙雙重返此地,将要過一種從未經歷過的新生活,這樣的結局誰又能料得到呢?可見這人間的事,實在叫人難把握,這也許就是命吧。

而此時的基叔心情又如何呢?有幾分激動,也有幾分疑慮。眼前這邊陲小城,就是我李隆基将要托身半生的長住之地嗎?就是我這堂堂大唐退位老皇爺的栖身之所?這人生是何等飄忽不定。就一個馬嵬坡事件,改變了環兒一生,也改變了我李隆基的一生。“人生如萍”,這人生就像那水上浮萍,一個浪頭,或者一個漩渦,都可以改變你的全部行蹤。罷了,由它去吧!也許上天早有安排。幾十年以後,果若我們都能健在,回憶起今日之事,豈能不感嘆萬分,以至回味無窮呢?基叔想到這裏,心情倒輕松起來。

眨眼之間,龍标已清晰的呈現在眼前。對龍标這小城,七哥和五哥已十分熟悉。十年間,他們走遍了龍标的大街小巷。就是這周圍的山山水水,大道小路,他們哪一處沒到過?哪一處不熟悉?你看,那個地方,不就是我們當年初到龍标時,環兒流過眼淚的地方麽?還有那個地方,不是龍王廟麽?還有那個地方……七哥和五哥都已經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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